她思索著該怎麼回答,椎名鷲卻沒那個耐心,他抓著禹蘭昭將他帶到前方,踩著他的腿彎讓他跪下。
椎名鷲單手拔出短刀,刀尖對準禹蘭昭的後頸。
「椎名鷲你敢!」
我脫口而出的話讓提醒了他,「就是你蠱惑若瑩的。」
他抬起戴著手套的手,食指和中指併攏,朝身後的士兵示意,「開槍,殺了她。」
禹若瑩沖到我面前,用她的身體擋住,「椎名你讓三哥和榮榮走好不好,我再也不騙你了,我以後永遠陪著你。」
「不要和我談條件,你是我的所有物。」
跪在地上的禹蘭昭忽然開口,聲音很小,卻不容忽視,「不是,若瑩不是你的。」
椎名鷲想也不想就扇了禹蘭昭一耳光,禹蘭昭的頭騙過去,血從嘴角和鼻下飛濺出來,他跪不住了快倒下去,椎名鷲踩著他的肩膀壓著他不許動彈。
「我拿上海的工廠跟你換,你放開禹蘭昭!」
「整個國家都是帝國的,你們這群劣等人,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
他將刀尖從禹蘭昭的耳後滑到下巴,一條淡紅的線漸漸洇出鮮血來,心不在焉的樣子像是在玩一場遊戲。
禹若瑩崩潰了,「我錯了,你別動三哥,椎名….「我要殺一個人作為對你的懲罰,你選誰,榮念祖,還是禹蘭昭?」
「椎名!」
刀尖繼續往下,越往下用的力越大,傷口也越深,到了禹蘭昭喉嚨的位置,幾乎要刺進去了。
「我死!讓我受罰,你放他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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椎名搖搖頭,「你是我的,我不許你死。」若瑩想沖過去,但椎名喝止了她,「別動,聽話。」
禹蘭昭的身上被血染紅,他忍著疼痛抬起頭看若瑩,嘴角因為傷口無法張大,卻還是堅持對她說:「你不是椎名的,也不是禹家的,你….就是你,要為自己活。」
「三哥…..
禹蘭昭微微轉動脖子看向我,刀身劃出的傷口被放大,他咧嘴笑了一下,「榮榮,你也是。」
禹蘭昭話音剛落,地面一聲巨響,四周震動著,火光和塵土吞沒了一切。接二連三的爆炸聲和槍聲在周圍響起,我憑藉記憶沖到禹蘭昭的位置,卻發現更
多的人闖了進來,我不敢妄動。待煙塵落下,穿著另一種制式軍裝的軍隊出現在椎名家中,跟隨他們而來的是揚州城的普通民眾--男女老少,穿著打扮各異,卻都是義憤填膺的模樣。
沒有防備的椎名部下死傷大半,其他人無力抵抗,也紛紛逃離,同時,越來越多的揚州人湧進了這個院子。
我揉著眼睛尋找禹蘭昭,發現他被壓在兩個日本兵士的屍體下方,在他附近,椎名鷲倒在若瑩身上,俯身擁抱的姿勢,新鮮的血液染紅了他的婚服,他的整個背部都被炸爛了,露出白色的脊骨,也露出他肩膀上的另一處文身,是中文寫就的「報國」二字。
字體已經變形了,顏色也淺淡模糊,應該是很小很小的時候文上去的。是他還叫西林覺羅顯勳的時候。
禹蘭昭用手按著傷口,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若瑩的名字。
一隻手從椎名鷲腰間伸出,我急忙過去掀開椎名鷲的屍體,將若瑩拉出來,她滿頭滿臉都是血,我著急問她有沒有事,一連問了好幾遍,她卻隻是搖頭,我這才發現,她的耳朵裏也流出了血。
「沒事,我們馬上去醫院。」
我的心莫名慌亂,不知道是安慰她還是安慰我自己。
我牽起她的手,沖她笑了笑,用手指比了一個「三」,然後指了指禹蘭昭的方向0她看懂了我的意思,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走過去的時候,我看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在日本兵的屍體上摸索,沒當回事,滿心想著趕緊去醫院。
「砰--」
槍聲在我耳邊炸開,溫熱的血漸了我滿臉,我愣住了,不敢去看。
然而身邊的人已經無力支撐,我不得不轉頭。
我看見,若瑩的半個頭被子彈打碎,揚州城最美的一張臉,變成了一攤血泥。
在我們身後,十三四歲的小男孩因槍的後坐力跌倒在地,卻依舊用仇恨的目光盯著若瑩。
他身邊的老人家高聲說:「打得好!日本人的娼婦該死!」我開口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若瑩?」
沒有回答,死一般的寂靜,若瑩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她剛剛過了十八歲生日,她比顧清還小,她是個小姑娘啊。她那麼愛美,不該的,不該這樣死掉的。
若瑩不該死啊….
若瑩的屍體軟倒了下去,被爬過來的禹蘭昭接住。
那張可怖的破碎的臉正落在他手中,他極愛惜地撫摸上去,然後為她合上僅剩的眼睛。
禹蘭昭將她的頭按在懷裏,像是哄小孩睡覺一樣輕輕拍著她的背。我想說話,禹蘭昭用手指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
不遠處,一身軍裝的顧湄扶著虛弱到站不直的解蒼走了過來。
「是我連累你們了,我立刻送你們回上海。」
禹蘭昭抬頭,若瑩的血沾在他下巴上,與他側臉的傷口一起組成一張惡鬼般的面孔。
「別吵,讓若瑩休息。」
解蒼還想說什麼,我沖他搖搖頭。
解蒼微不可覺地歎了一口氣,朝我的方向說:「對不起。」來不及了,她已經死了。
49
禹蘭昭用外衣蓋住若瑩的頭,抱著她走在兵荒馬亂的街上,臉上未結痂的刀痕和被炸彈波及而微跛的腿讓人擔心他會不會就這樣死在路上。
我問他,你要做什麼?
禹蘭昭說:「我帶若瑩回家。」
他說到做到,後面幾裏的路,都靠那一份念頭堅持下去,我不遠不近地跟著他,
不打擾他和若瑩最後的時光。
禹家老宅外的青石巷還和從前一樣,自帶做舊了的色彩。
孟管家驚魂不定地守在那裏,哪怕揚州城兵荒馬亂,也不影響他在那裏等他的三少爺。
孟管家見到了禹蘭昭,自然也見到了他手中的若瑩,那雙渾濁的眼睛充盈起淚光,他站不穩似的扶著牆,「三少爺,這是……
「是若瑩。」
驚蟄開了門,宅子裏擠擠挨挨藏著許多族人,都是那時祠堂中出現過的面孔,留著辮子的男人們和梳著緊繃婦人髻的女人們,既恐懼又麻木地擠作一團。
「蘭昭這是怎麼了,孟管家,快去拿藥箱!」
禹蘭昭置若罔聞,自顧自地往裏走,一個叔爺擋在他面前,刀刻般的皺紋耷拉在眼下和鼻側,「你這是要去哪兒,沒見一家子人等你一個嗎!」
禹蘭昭看著祠堂的方向,「別攔我。」
叔爺一把掀開蓋著若瑩的外衣,露出她殘破不全的面容,嚇得退了幾步。
「禹若瑩?你帶她回來做什麼?她是我禹家的奇恥大辱,別說死了,就是挫骨揚灰了也不得挨著我們家半步!還不快扔出去,別髒了我家的地!」
禹蘭昭回答時已經有氣無力,他罕見地用帶著惡意的諷刺笑容面對那些「愛他若珍寶」的長輩們。
「髒了禹家的地?這塊地上,死了多少人,出了多少爛事,怎麼就是若瑩弄髒的
?讓開。」
「我看你是魔怔了!隻要我還在,禹若瑩就不許進祠堂一步!」
「哈.…哈哈哈….」
禹蘭昭莫名笑了,笑聲中間雜著渾濁不清的吼音,他脫力到半跪著,即便如此也沒有放下手中的若瑩,他越笑越大聲,笑到胸口劇烈起伏,不堪負荷地佝著背顫抖。
再度抬頭時,他不再看禹家人,而是注視離他十幾步的祠堂大門,眼裏閃過灼熱的恨意。
「驚蟄,搬油桶過來。」
「混賬東西,你要做什麼!」
「做早就想做的事情。」
他親手推開祠堂的大門,不顧親眷族人們的阻攔,將柴油潑灑在祠堂裏那些陽光都照不到的角落,再也不理會任何責罵或哀求的聲音。
毀掉是世間最容易做的事,不論是毀掉一個人,一個家族,還是一個國家。
難的是做出那個決定,我做不到,禹蘭昭曾經也做不到,因為在那些我們想毀掉的事物裏,有我們存在的理由。
然而現在,禹蘭昭沒有那個理由了。
他自由了,他也什麼都沒有了。
我看著他將祠堂上供奉的牌位揮落在地,那些曾經顯赫過的名字困在這小小一方天地,像神佛一樣成了後人的信仰,終有一天落到地上,沾了灰磕破了角,然後人們才會反應過來-一這不過是一堆木頭啊。
為什麼木頭都能進的地方,真正的人卻進不來呢。
「禹蘭昭你這枉顧祖宗的狗東西,你..
他不願聽完,將剩餘的柴油都潑向阻止他的人。
他們恐懼地後退,但辱罵勸解的聲音卻不絕於耳。
禹蘭昭點了一把火,將象徵百年輝煌的禹家祠堂,燒了個乾乾淨淨。
熊熊火光沖天,禹蘭昭癱坐在地上,扶著禹若瑩的屍體,在她耳邊小心翼翼地說話,像是怕打擾她的深眠。
「以後這裏不是禹家了,這裏是我們的家,有娘,有大姐,有阿忠阿誠兩個哥哥,還有三哥陪你。
「若瑩,回家吧。「我很想你,若瑩….」
-
我們將若瑩火化,骨灰撒在若清當年被拋屍的山坡,結束這一切。然後,禹蘭昭就昏了過去,他不想醒,我也不逼他醒。
我以他妻子的名義,將禹家老宅轉給了剩下的禹家族人,給孟管家留了筆養老錢,然後帶著驚蟄和禹蘭昭到了火車站。
離開前,解蒼來車站送我們,他大病初愈,瘦得隻剩個骨頭架子,軍裝下空空蕩蕩,撐不起來。
他說話時氣息不足,總是斷斷續續的。說是割喉嚨那一下傷了聲帶,或許以後都是這種聲音。
「聽起來嚇人嗎?」
「有一點。」
衛兵抬著擔架把禹蘭昭送上車,解蒼克制不住地咳了十幾聲,越咳聲音越大,臉色因咳嗽變成一種不正常的潮紅,一直守在身後的顧湄擠開我,給他披上鬥篷。
「回去吧,你也還沒好。」
解蒼搖搖頭,沖我說:「說好送你們,總要看著車開。」
說完,他又咳得更加厲害了,顧湄心疼不已,立即回候車室去給他拿藥。
見顧湄走遠了,解蒼極快地說:「父親和日本人做了交易,讓了華東,我幫不了你了,父親很快會讓我和汪乘風解除婚約,你儘快帶她們出國。」
「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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