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年紀死不足惜,奈何孫兒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他本以為隻消像從前一樣,裝著聽不到就好了。
而且他這一生見過的貴人無數,曾經還是當今太後的御用太醫。
他當真沒將這個據說是搶了家中姊妹的婚約,還是個妾室所生的九皇子妃當回事。
驟然被揭穿,他停頓了片刻。
卻已經完全暴露了他受命於人,來做傷天害理之事的真相。
不過劉太醫也在宮中一輩子了,若說沒有經歷過幾次大風大浪是不可能的。
他很快回手扶了一下腰,裝著自己方才的停滯,不是因為那一句“你是二皇子的人”,而是因為自己彎腰包扎導致一把老腰撐不住。
隻可惜他這番作為,能騙得過別人,但是騙不過白榆。
白榆已經試探過了,門口的婢女侍衛都沒有異常,想來那二皇子確實想要“螳螂捕蟬”,可惜爪子不夠多,且事情發生得緊急,隻能指派這麼一個糟老頭子來罷了。
白榆抱著茶壺,等老太醫直起腰身的那一刻,連壺帶水,被白榆高高舉過頭頂,全都砸在劉太醫的腦袋上。
“砰”的一聲悶響,劉太醫的橘皮老臉之上滿是茶水,他眼白翻了兩下,就身形一軟,“噗通”倒在了地上。
白榆把人砸昏過去之後,甩了甩手,第一件事是去老太醫的藥箱子裡面找刀。
翻翻找找,找到了一把趁手的清創刀,白榆爬上床,扯著謝玉弓被包扎好的布條,“呲”地一聲,就全部割斷。
這細微的一聲,卻像是夢魘之中的什麼信號。
當白榆掀開謝玉弓傷口上覆著的草藥,準備下刀的那一刻,一直閉著眼睛,沉浸在夢魘之中無法自拔的謝玉弓,陡然張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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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榆準備先給謝玉弓取了短箭的傷口上改個十字花的刀,比較容易流血。
結果刀尖觸及謝玉弓滾燙的肌膚,白榆的手腕卻驟然被攥住。
謝玉弓應當是因為中毒高熱了,他的掌心熱度簡直要燙傷白榆。
中了曼陀羅的人若未能排毒,會沉浸在噩夢之中神志渾噩地死去,為何會醒過來?
白榆被掐住脖子的時候,滿腦子都是——他已經中箭了這麼久了,不應當是肢體麻木,難以自控嗎!
“你要殺我……你又要殺我!”
謝玉弓像一頭在沉睡之中被激怒的猛獸,睜開眼看到白榆的那一刻,他已經分不清楚是現實還是夢魘。
但是無一例外,每一次,她都是要殺他。
謝玉弓一手掐住了她持刀的手,另一隻手扼住了她的脖子。
他從床上坐起來,將白榆扯到自己的眼前,咬牙切齒地問:“為什麼?為什麼!”
他聲音本身就很低磁,這一會兒貼著白榆的耳邊怒吼,活像是將低音炮貼在耳邊打開。
白榆被震得胸腔之內的心髒一頓連蹦!
但是現在關鍵的不是這個,是謝玉弓都他奶奶的中了曼陀羅,為什麼還有使不完的牛勁兒!
白榆脖子被緊緊掐住,呼吸都隻能小口劇烈地喘,根本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倒是讓我解釋啊,你快死了你個傻逼!
白榆手上的小刀落在地上,她被謝玉弓這麼扼住從床上拖下了地,謝玉弓赤足踩在了地上幹倒太醫的那些碎瓷片上。
疼痛讓他微微蹙眉。
可是他現在根本什麼都不顧上了,什麼也不想管了。
因為這是唯一一個白榆被他給抓住,卻沒有立刻消失的夢境。
曼陀羅致幻,生夢。
可是沒有一個夢,如眼前這樣真實。
謝玉弓血紅著眼睛,像個地獄爬上人間的羅剎鬼,終於捉住了殺他千萬次的仇敵。
他甚至能感受到掌心之下筋脈的跳動,血液的奔流。
“為什麼?”謝玉弓問白榆,幾乎是貼著她的臉,兩個人鼻翼相觸。
白榆一手掐住謝玉弓的手腕,一手試圖鑽入自己被他抓著脖頸的虎口處,進行教科書模式的自救。
但事實證明,她能砸昏一個老頭子,卻根本無法從中了毒的謝玉弓的手心逃脫。
一力降十會,在絕對的武力值面前,一切牛鬼蛇神的技巧招數都是徒勞。
白榆覺得自己就是被貓爪按住的老鼠,謝玉弓不愧是和死士一起訓練的,這種狀態之下,掌心的力度依舊掌控得特別到位。
確保白榆不至於窒息而死,可她也隻能張嘴猛喘,一個字說不出,更掙脫不了。
滾燙的精壯胸膛如火山傾覆一般,欺壓著白榆。
白榆甚至能夠透過他的胸腔,感受到他和自己一樣癲狂到極致的心跳。
一個是中毒快被毒死了。
一個是快被中毒的人掐死了。
這都什麼事兒!
白榆實在是掰不開謝玉弓的手,謝玉弓在那裡質問:“為什麼!”
“為什麼……”
你倒是松開我,讓我說啊!媽的!
白榆再怎麼能舌燦蓮花,現在的舌頭也隻能流口水。
她很快像個兜不住口水的漏鬥,嘴角留下了一些滑到了脖子上。
眼前也開始發黑,四肢更是綿軟無力。
要死了?
就這麼死?
白榆有點哭笑不得,她想著自己怎麼死也得是因為翻車死,結果她正在幫謝玉弓,卻被他搞死,這死法也太奇特了!
“為什麼。”
謝玉弓像個他媽的復讀機,和白榆額頭抵著額頭,伴隨著最後這一句,他的眼中依舊血絲密閉,如同夜裡不祥的彎月。
可他的聲音嘶啞哽咽,不再像是咆哮的野獸,更像一匹受傷之後獨自瀕死哀鳴的狼。
他腦中嗡鳴,耳畔像是灌了水一般在咕嚕嚕響。
他仿佛回到了曾經被人推入水中,感受到將要溺死的冰冷和絕望。
他問白榆:“為什麼你毀我、害我、欺我騙我,我卻……我卻根本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在她如熔巖般的注視下,融化的悲哀。
他甚至想到了那個害死了一家人,一族人,害段氏子女家破人亡連孩子都能拿來做工具去取悅兇獸的,自己那愚蠢至極的母妃。
謝玉弓曾經恨她怨她,可他如今,也成為了她。
明知是謊言,明知是錯的,明知她對自己無有半分情誼,也明知陷入情愛,必定是粉身碎骨。
可他控制不住。
他低賤的血液源於他的母妃,那些血液每一時每一刻都在叫囂著思念,叫囂著要他如同飛蛾般去撲火。
白榆察覺到喉間微松,謝玉弓依舊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眼前都開始扭曲變形,毒素開始擴散。
但是他終究在夢境之中,抓住了她,卻不願意殺了她終結一切。
他手扶在白榆的脖子上,一點點放松,讓她再怎麼急著呼吸,也隻能一次吸入一點點,不至於嗆咳。
等到最後白榆徹底能大口呼吸,找到自己的缺氧的腦子,組織語言準備說話的時候,謝玉弓用大掌,託起了白榆的下巴。
“無所謂。”謝玉弓沒頭沒腦,瓮聲瓮氣地說了一句。
而後低下了頭。
白榆被壓在桌子邊上,脊背彎折向後,如同一輪彎月。
而她面前的這一輪彎月,朝著她傾身下來。
最先砸在白榆臉上,把她口中好容易組織好的語言砸散的,是謝玉弓大顆到離譜,滾燙如開水一樣的眼淚。
白榆:“……”感覺到自己滑過他眼淚的側臉起碼有二級燒傷。
而緊隨而來的,是謝玉弓落在了她額頭上的雙唇。
白榆第一反應是謝玉弓要咬死她,但是這種殺人方式是不是太廢牙口?
可是很快,她感覺到了自己的額頭上,有兩片柔軟在蠕動。
一點點地順著她的額頭到眉心,眉心再向鼻梁。
每一下都那麼鄭重,那麼滾燙,那麼纏綿。
白榆瞪著一雙眼睛,喉間還有未散的疼,呼吸都有些疼。
可是在她意識到謝玉弓不是要咬死她,而是在親吻她的時候,白榆腦子“嗡”地一聲,而後像是再次被掐住了脖子一樣,忘了呼吸。
在謝玉弓滾燙的雙唇落在她鼻尖上的時候,白榆靠著桌子都撐不住,直接雙膝發軟,朝著地上滑去。
謝玉弓追著她,雙臂捉住了她的腰身,絲毫不費力地提起她,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白榆的腦子終於在漫天地的噼裡啪啦的放鞭炮過大年一樣的混亂之中,恢復了一點神志。
迅速道:“你中毒了!我剛才是要給你放血解毒!”
謝玉弓聞言喉嚨滾動片刻,看著白榆的眼神難以言喻,那些密布的血絲之下,竟然溢出了令白榆心顫的某種類似縱容的情愫。
他開口,聲音低磁性感地在白榆耳邊道:“我是中毒了……”
那毒名為白榆,曼陀羅科。
白榆耳朵一酥……不是,白榆看著謝玉弓的眼神,猜測他現在是中毒的狀態。
可是劇情裡面這曼陀羅毒素,沒有催情這一項啊!
謝玉弓呼吸噴灑在她耳邊,又說道:“你說放血療毒,就放血療毒。”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你說的謊言,我都相信。
你說一切都是為我,那便為我。
你想騙我,那就一直騙我。
“你真中毒了,你清醒一點啊!”白榆被掐了半天的嗓子,現在驟然開口,聲線也很嘶啞,再加上著急好像隻公鴨,實在很有喜感。
謝玉弓就要低低笑了。
就在白榆的耳邊,把白榆笑得也像是中了毒一般渾身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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