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一寸寸地,將視線從自己的胸膛正在暈染開血跡的短箭之上抬起,看向了站在人群之中的……他的九皇子妃。
他動了動嘴唇,鼻翼極速地扇動了幾下,眼中的血絲彌漫的速度,比胸口血跡暈染的速度還要快。
而他感覺到了短箭入體的尖銳疼痛,卻不知為何,短箭分明一支射在肩頭,一支射在肋骨,但是他的心口之處,卻彌散開了難以遏制,難以忍受的劇痛。
這種劇痛讓他肢體僵硬,讓他疼得眼窩發熱。
他不可置信,又肝膽俱裂地瞪著白榆的方向。
白榆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她被禁衛軍阻攔著,不讓她湊近皇帝,自然就不能湊近謝玉弓。
她表情鎮定得可怕,像一個不帶半分真情實感的劊子手。
謝玉弓望進她的眼中,不知道自己想要尋找的是什麼。
可是他的九皇子妃的眼中是一片霜雪覆蓋的莽原,找不到半點他想找的東西。
他心口的劇痛,漸漸地化為燒起的業火,帶著能摧毀一切的憤怒。
他抽搐一樣地勾了勾嘴唇,那根本不是一個笑,而是野獸被惹毛了,怒極之時抽起的鼻翼帶動了嘴唇。
他血紅著一雙眼,眼前迅速模糊,卻死死瞪著白榆那邊。
被人架著雙臂才沒跪下去,他喉嚨如同被堵了千斤寒鐵。
他狠狠地,深深地呼吸,仿佛慢一刻,就會活活窒息而死。
但每呼吸一口氣,都像是直戳入腹的冰凌,冷入骨髓,貫穿
了他的五髒六腹,將他柔軟滾燙的內髒刺得鮮血淋漓,再將血液凍成荊棘一般的刺骨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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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失聲一般,看著白榆開口說了句什麼。
但是誰也沒有聽到。
他眼前一黑,嘴角湧出血線,昏死了過去。
你要……殺我?
你要殺我?!
第32章
謝玉弓陷入了無窮無盡的夢魘之中。
每一個夢的結尾,都是他的九皇子妃。
她端著盛在酒杯裡面偽裝成合卺酒的毒藥;或是同面孔模糊的人通奸,在竊竊私語的訴說著他有多麼令人厭惡;再或是她面無表情,將自己推入萬丈深淵的冷酷模樣。
他在夢魘之中看著自己一次次因為她而潰敗死去,容顏枯萎,遭受背叛,又重新變回了那個在深宮之中苟延殘喘的可憐蟲。
一次次感受如同利刃挖心一般的痛苦,最後他在被人騎著當成狗一樣在地上爬的時候,他抬起頭,看向了三年前的庭院處,那個同白珏站在遠處樹下,朝著他看過來的工部尚書的庶女——白榆。
她面上帶著笑意,哪有半分的憐憫和嘆息,滿滿的都是嘲諷。
謝玉弓爬行的動作一僵,突然生出了將背上騎著的十二皇子,一下子掀開,甚至是活活掐死的衝動。
因為在“白榆”的注視下,謝玉弓發現自己再也裝不下去了。
他的隱忍和蟄伏變成了刮骨鋼刀,將他“凌遲”得體無完膚。
他羞恥得面紅耳赤,恨不得將四肢盡數蜷縮在一起,找一個地縫鑽進去。
謝玉弓不懂。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夢魘之中,每次面對白榆的注視,無論白榆帶著什麼樣的神色,他都會有種無地自容般的慌張。
白榆的目光宛如炙熱的熔巖,每一次看向他,都會燒灼他的皮肉,燙傷他的骨骼,再融掉他的皮膚。
讓他化為一灘淋漓滴落的血水,從馬車裡面的縫隙滴答逶迤了一路。
馬車?
哪裡來的馬車?
謝玉弓在一個坍塌的夢魘之中醒神,看到了那天隨她歸寧,他們一起坐在馬車中的樣子。
她撿起了自己膝蓋上的蜜餞,當著他的面,緩緩地放進了口中。
謝玉弓當時並沒有和白榆對視過。
但是在這個夢魘中,他們對視了。
謝玉弓看著自己膝蓋上的蜜餞,被一隻纖細柔美的手撿起,而後送入了一雙嫣紅的口唇之中。
唇齒在他的面前閉合,那一雙生著兩顆小痣的美麗眼睛,映著他一身蟒袍,銀面遮臉的模樣。
而後謝玉弓就覺得,被投入白榆口中的,不是那顆蜜餞,而是自己。
像遭遇了油炸和火焚,謝玉弓低下頭,他看到自己在白榆的注視下,正在融化。
濃黑的血水順著馬車的縫隙滴滴答答流走,先是雙足,這樣他便無法行走,不能再離開她半步。
而後是雙臂,這樣他便再也無法做出攻擊她的舉動。
再然後是軀幹,直至內髒外露,代表他一腔無處掩藏的心肺,胸腔的每次跳動收縮都在她的注視之下。
可她無動於衷。
她怎能面對這樣的自己還無動於衷?
她似乎有些奇怪地看著融化成一副骨架的軀殼,又看向那顆依舊在瘋狂跳動的心髒,而後她對上謝玉弓已經開始融化的雙眼。
謝玉弓說不出一句話,他的頭顱隻剩下一雙無法從白榆身上挪開的眼睛。
然後他看著自己,在她的注視之下,走向毀滅。
她的雙眼是灌滿了謊言的帶有劇毒“溶金水”,謝玉弓被她融骨化肌,卻在她的注視之中,在她微微開啟的豔色口中,蝕骨銷魂。
她像一株曼陀羅,毒性散發的前期,甚至感知不到痛苦,隻是口幹發熱,心跳劇烈,就像是——春心萌動。
當你意識到有毒時,已經是再也無可挽回。
有毒的,謝玉弓在夢魘之中呢喃。
“有毒的!”白榆在一群守在門口的侍衛之中,亮出了自己的九皇子妃玉佩,好容易擠進屋子。
屋子裡一個老太醫,正在給謝玉弓包扎。
而謝玉弓面色慘白地躺在床上,胸膛□□,胸腔的起伏劇烈而急促,這便是中毒的前兆。
說來有點復雜,但簡單來說,就是這一次原本是七皇子自導自演的刺殺。
但是七皇子的計劃被二皇子的人知道了,七皇子是太子的人,二皇子表面上也是太子的人。
但是二皇子自己也想做太子,於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自己私下裡打著太子的名號,籠絡了許多人為己用。
七皇子的計劃被二皇子套出來之後,他便準備伺機打壓太子黨。
因此七皇子的“救駕”,注定要失敗,因為二皇子在他“不致命”的短箭之上,塗滿了毒藥。
這種毒藥名為曼陀羅,當時不會發作,要過上一陣子才會發作起來。
一旦毒發,便會四肢僵硬徹底喪失所有的抵抗力,隻能在渾噩之中死去。
但是這種毒又很好解,隻需要把毒血弄出來就好了。
劇情裡七皇子之所以沒有因為曼陀羅而死,是因為他為了裝可憐博得皇帝的信重,讓人把自己的傷口搞得很大。
毒血流出來了,他自然就沒因為這個毒發而亡。
而毒未發作,二皇子的事情自然也就沒有敗落,一直在太子身邊潛伏了很久,在太子和謝玉弓爭鬥的時候,被謝玉弓拿住了把柄,給了太子致命一擊。
而白榆把謝玉弓推著去擋那兩隻根本殺不死人的短箭,自然也知道帶毒,想著隻需要和太醫說,將毒素清除就好了,還能借機拿住二皇子的一個把柄。
但是!
白榆已經和這個老太醫說了好幾遍了,他根本不理會白榆說的話。
“真的有毒,你將傷口擴大一些!放出些血來再包扎。”
白榆看著老太醫已經開始纏布條,被人忽視的這件事都顧不上生氣了。
她最開始還以為老太醫可能是耳背,但看老太醫手法嫻熟,不像是什麼庸醫。
白榆能理解,皇帝和各宮妃嫔都受到了驚嚇,用太醫的地方很多。
而且還死了個十二皇子,太醫院騰不出手來,弄個耳背的老東西過來很正常。
醫術好就行。
可毒血要是真不弄出來,謝玉弓會死!
而且這老東西在白榆催促著他要放血,聲音大了的時候,動作微微地一頓。
很顯然,這老東西不是耳背,怕是故意裝著聽不見。
萬分焦急之下,白榆離奇地冷靜下來。
不再試圖去勸阻這個老太醫,而是轉悠到了門口,觀察了一下侍衛。
把門口候著的婢女指使走了。
“等會兒九殿下醒了一定會餓,你去弄點吃食來,喝藥之前要墊墊肚子的。”
婢女很恭敬,很快應聲離開。
侍衛們看著白榆把人支走,也沒有任何的反應。
白榆把房門關上了。
老太醫躬著身正在給謝玉弓纏布巾,已經在收尾了。
白榆關好門,走到了桌子邊上,先是摸了一個茶杯。
然後放下,又摸了一下茶壺。
裡面的水已經不熱了。
正好。
白榆抱著茶壺,試了試,還算趁手。
而後走到了那老太醫的身後,說道:“你是二皇子的人。”是肯定句。
二皇子發覺事與願違,沒能把七皇子趁機弄死,但是陰差陽錯,弄到了九皇子身上,肯定會想著順便把九皇子弄死。
老太醫姓劉,是太醫院的太醫丞,年輕的時候在太醫院裡面實在算不得出挑。
但是經年日久接觸鑽研醫術,時常做義診,過手的病人多了,自然就什麼都會了,到如今確實稱得上一句醫術高明。
平常是有些耳背,已過耳順之年,早已經不管宮中事了,在太醫院中就是養老的。
平日裡宮中有什麼事情,也不會勞動他,今次他是被皇帝親自指派來照顧九皇子的。
臨危受命……劉太醫本該如從前的幾十年一樣,縱使醫術平庸,頭腦不靈,也抱著醫者仁心。
奈何家中孫輩被人抓住把柄,遭受了脅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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