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之恆冷道:“你說什麼?”
石斛不敢隱瞞,帶著畏懼和悲涼,把白日裡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從府裡隻有越之恆院中的僕從份例最少,到湛雲葳因為查啞女的用度與管家起爭執。
石斛忍著淚:“少夫人說,天底下沒有這樣的事,拿了您的東西,還敢在背後糟踐您。”
石斛說出這件事,就做好了受罰的準備。
然而簾幕後安靜許久,傳來越之恆低沉的聲音,並非什麼懲罰:“你進來替她換衣。”
石斛戰戰兢兢走進去,越之恆頓了頓,出去屏風後面。
石斛見湛雲葳因祛除邪氣出了一身汗,越之恆也沒責備自己的意思,連忙先去打水先給湛雲葳擦拭,再給她換上幹淨的寢衣。
她做完這一切,發現越之恆還在外面,背靠著屏風,側顏冷峻,隱約有些出神。
“大人,換好了。”
“嗯,出去吧。”
石斛總覺得怪怪的,她雖然年紀不大,可也知道,道侶之間用不著避諱那麼多,她給湛雲葳換衣,大人不該回避。
後半夜喂藥更奇怪,越之恆本來都拿起了藥碗,注視了一會兒少夫人的唇,對石斛說:“你來。”
湛雲葳雖然退了熱,卻一直被夢魘著。
石斛怕她躺下嗆著:“大公子,您可否扶一下夫人。”
越之恆微垂了眸,隻得讓湛雲葳靠在自己懷裡,石斛看不清越之恆是什麼神色。
湛雲葳退了熱,一會兒功夫身子就涼下來,石斛喂她喝藥也省心,但凡喂,湛雲葳都張口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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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還是有少數藥汁從她嘴角流下,石斛連忙想找錦帕,抬眼看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在湛雲葳唇角輕輕擦了擦。
越之恆照舊神色淡然,這幅場景卻讓石斛看得莫名臉紅。
後半程明顯順利多了,錦帕預備著,也沒弄髒湛雲葳剛換的寢衣。
折騰一大通,天都快亮了。
石斛說:“少夫人沒事了,大公子您也休息一會兒罷。”
越之恆在淨手,他盯著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置可否。
石斛走了,湛雲葳還沒醒。
越之恆走到床邊,垂眸看她。湛雲葳的氣色明顯好多了,昨夜還是霜打茄子般,如今仿佛又注入了明媚的生機。
退熱以後,她再也沒有夢囈過,也沒再逮著人叫娘。安安靜靜的,十分乖巧,看不出那日半分用控靈術叱吒風雲的氣場。
越之恆沒想到事實竟然會是這樣,更沒想過,湛雲葳會護著他。
二夫人瞧不上他,他是知道的。府裡的老人,大多也清楚他的來歷,隻不過對此諱莫如深。新進府的人,又不敢招惹他。
他這一生,實在太少有人為他抱不平。
久了,就連他自己也以為,仿佛從未受過不公,或者他自己就能加倍奉還回去。本來也沒什麼,他都習慣了這樣。
而且他現在比所有人都過得好,不是麼。
可偏偏就像有一條線,在細細收緊他的心髒,有些疼,有些澀,陌生得令人發笑。
念及自己誤會之下說了什麼。
“湛小姐。”他低笑道,“你真有本事。”
後悔這樣的情緒,他還以為他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會有。
湛雲葳又做了那個古怪的夢,當然還是沒看清“娘”的模樣。
她醒來後日上三竿,發現自己睡前還在地上,現在卻在床上。
越之恆去徹天府當值了,倒是石斛喜滋滋地走進來:“少夫人您醒啦!”
一看石斛的樣子就有好事發生。
果然,石斛說:“越大人說今後淬靈閣的帳咱們自己管,院中人的月俸,我們自己發。”
湛雲葳也沒想到一夜之間,越之恆開了竅。
不僅如此,今日越之恆回來得格外早,他遞給湛雲葳一個盒子,在她困惑的目光中,越之恆說:“給你道歉的賠禮。”
這可真是太稀罕了!
她忍不住抬眼去看越大人,越之恆揚唇:“不打開看看?”
湛雲葳打開,發現裡面躺了一面精巧的鏡子,主要以黑曜石、金、銅制成,背面雕刻了四隻騰雲火鳳,鏡面是什麼材質她看不出來,但是入手溫涼,仿佛有靈力震顫。
手柄的地方,有一枚不起眼的冰蓮印記。
她有個揣測,驚喜道:“這是洞世之鏡?”
越之恆頷首。
湛雲葳早就聽過這件赫赫有名的法器,本是上古煉器大能的得意之作,後來器譜失傳。沒想到當世竟然有人還能造出來。
據說向洞世之鏡灌入足夠靈力,就能看見自己想看的人在什麼地方。
無處躲避,世人皆在鏡中。
那她豈不是可以看見她爹的情況了?
“你真的給我?為什麼?”
越之恆看她一眼,說:“昨日我誤會了你,我以為你……是故意給我添堵。”
湛雲葳一想就明白問題出在哪:“你的府衛沒聽見管家和我說話?”
“嗯。”
“他們不是在監視我嗎?”
越之恆忍不住看她一眼:“湛小姐,我在你眼裡就這麼卑鄙?隻是平日看著你,不讓你跑了而已,你說話是沒人會偷聽的。”
湛雲葳意外地發現,越大人竟然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格外有風度。
既然是誤會,越之恆還給了這麼珍貴的賠禮,她自然也不是小氣的人,她確認道:“你真的給我了,不會反悔?”
“你看上去挺喜歡?”越之恆望著她,“湛小姐先前不是不收我做的東西嗎。”
湛雲葳沒想到,自己故意擱置帶銀色蓮紋的法器的事,越之恆竟然知道。
可洞世之鏡不一樣,哪怕是陷阱,她也收。
對於這輩子的自己來說,她不過一月沒有看到爹爹,可實際上,是數年的生死永隔。
“我先前對越大人有防備。”她坦誠道,“可現在,好像有些開始了解你。”
她從沒想過有一日越之恆會給她道歉,還會把洞世之鏡送給她。
這東西……如果在越之恆手中,是可以找到裴玉京的。
而他竟然給了她。
“你久久找不到裴師兄,靈帝不會發怒?”
越之恆看一眼那鏡子:“本來陛下也沒覺得我能做出來。”
先前徹天府使用的,都是一些仿制半成品。再說了,裴玉京和蓬萊餘孽有那麼好抓?越之恆是個人,又不是神。
就算知道他們在哪,恐怕也是九死一生的惡戰。
去別人的地盤打,不若來他的地盤打。越之恆不是沒腦子,更不是不要命。
再為靈帝效忠,想要地位權勢,那也是得保住性命的前提下。
裴玉京身邊有仙門如今存活的所有大能,他瘋了才帶自己心腹去人間端他們的老巢。
不若給湛雲葳看看她想看的人,少折騰一些,他們都好過。
“可我沒有靈力,隻能用靈石。”
她爹在人間,估計要好多好多靈石,才能開啟一次。
湛雲葳眼也不眨地望著越之恆。
他飲了口茶,道:“看我做什麼?”
問越之恆要錢,一要可能還是上萬靈石,她還做不出來。
“越大人,我聽說你把賬冊拿回來了。”
“嗯。”
“那你缺一個管中饋的嗎?”她杏眸亮亮的,“你看我怎麼樣?”
越之恆就等著她提。
但他還是問:“你會?”
湛雲葳:“那當然,每個御靈師都會。”
不管男子女子,隻要是御靈師,往往都默認嫁給高門大戶,做夫人或者郎君,不會管中饋哪成。
她在學宮的時候,幾乎樣樣功課都出色,中饋也不在話下。
越之恆先前將淬靈閣的賬務給二夫人,原因有三,第一便是他徹天府實在繁忙,平素煉器更是耗時長久。二則他惡補的學業中,並不包括管中饋。
最重要的是當年與越老爺的約定,他得撐起門楣。
他活著一日,就得照看越家人一日。
不過這並不包括,讓他們蹬鼻子上臉,暗中騎到他的頭上。
沒了淬靈閣,他倒要看看府中其他人,怎麼補虧空。
越之恆看向湛雲葳,他第一次從她眼中看見這樣充滿期待的目光。
他說:“那便拜託湛小姐了,為了報答你……”
在她越來越歡愉的目光下,他揚唇:“每一季,給湛小姐一成利潤做酬謝如何?”
淬靈閣的一成!兩萬八千靈石。
越大人好大方,前世今生,湛雲葳第一次覺得越大人簡直閃閃發光。
她爹都沒給過她這麼多錢。
湛雲葳投桃報李道:“那越大人,你需要我為你做些什麼嗎,比如過兩日去參加王後的花巳宴?”
她保證,如果現在讓她誇越大人,她絕對是真心的。
第26章 掌摑(修)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傷心了?
湛雲葳本來擔心收回賬本,二夫人會有微詞,但還沒等到二夫人動作,傍晚二老爺率先來鬧事。
他年輕時候本就是齊暘郡有名的紈绔:“越之恆,我越家待你不淺,給你請教習師傅,供你衣食。當初你接手越家,跪在祠堂,怎麼答應我爹的?你說你必定撐起越家門楣,不欺辱越氏族人。”
他梗著脖子道:“可你第一次毀諾,害死了族中的葛先生。現在是不是打算第二次毀諾,害死越家所有的人!如今你翅膀硬了,斷我越氏族人錢糧,你這天殺的不肖子孫,我和你二嬸活不下去沒關系,你這是連老太爺也是打算活活餓死啊!”
他鬧這一出,府上人心惶惶。越家奴僕近百人,本也是個大家族,一聽這話,僕從們更是慌亂。
他們平日接觸不到府中賬面,以為都是二房的鋪子在賺錢,昨日府裡這位煞神莫名收回了鋪子,他們才知道自己平日領的月俸,來自於誰。
昔日聽說越之恆在府外作威作福,百姓敢怒不敢言,府裡的下人也沒跟在背後少罵他。今日這事落在他們身上,怕越之恆不管他們了,仿佛刀割了肉,這才知道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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