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畢業的時候,還是普林斯頓的學生代表,說話西式辛辣。
他被人捧作天之驕子,也沒經歷過敗北,所以有點心裡不平衡。
帶話的人笑容僵在嘴角:“這不是合作雙贏嗎,江家和朱家以後都是一家人,為什麼要給別人送錢呢?”
羅彬嘟囔一句:“誰敢和你們是一家人,遊輪那件事鬧得不夠大嗎?江少的老師還下落不明呢,可憐翡珊小姐一個人遠在——”
瞧著江衍鶴臉色不虞,羅彬沒有再發言了。
對方心有戚戚,尬笑著不知道如何回應。
江衍鶴恰到好處控了場,他沉聲笑:“我信翡老師隻是出去散心。做生意講趨利避害,做人要通人情世故,你讓朱世伯放心,我春假會去京都的。”
見江衍鶴因循守禮地,稱呼了朱先生為“世伯”。
中年男人點頭哈腰,展露了笑顏:“有江少這句話,那輛賽艇還不是手到擒來。”
觥籌交錯,旗下一溜兒世界top大學畢業的投資團隊也趁酒興,推杯換盞。
有人遞來金箔紅綢,讓江衍鶴選一個節目。
宣稱能讓百十個敦煌美人,在水墨山河圖裡跳豔舞。
“我沒有興趣,讓他們選。”
江衍鶴倦怠於應酬,對酒池肉林的頹靡景象不感興趣,更不想去擾他父親員工的雅興。
江衍鶴父親江明旭的秘書Fassbinder站在一旁,察言觀色。
他一顆玲瓏心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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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覺得眼前的青年,看花魁表演的專注程度,甚至比不上隨意遠眺京官山。
“江少,估計接下來沒什麼應酬了,你可以早點休息。”
繁弦急管正吵得江衍鶴頭疼,滿眼的紅綠浮世繪也讓人心浮氣躁。
他禮貌地坐了一會,敬了董事會那群人一杯酒,徹底失去耐性。
薄唇彎出點笑,簡單握手交代後續合作的方向。
就招手叫來司機,一行人回了官山道31號那棟別墅。
車駛入官山,三三兩兩的菲佣來往,沿路有內有惡犬,非請勿入的標志。
棟棟別墅都是價值連城,裝修各異。
車駛入江衍鶴的私人地帶。
司機小賈松弛了心情,同他的僱主談起笑來。
“剛才那個藝伎好白,皮膚像雪一樣。”
他這個僱主,並不像別人說得那麼漫不經心。
事實上,他對待一切都太專心了。垂眸看著人,似捕獵的野獸,蓄勢待發,盯緊獵物的咽喉。
江衍鶴什麼都不做,慣常等待。
偶爾懶散又勝券在握的笑,就顯得非常迷人。
聽完小賈的話,江衍鶴不置可否,手撐在座椅上,閉著眼小憩。
他呼吸沉靜,暗花領帶解開,擱在一旁。
心情略微放松,沒什麼情緒。
剛駛入31號,庭院外的道路大得出奇。
花木繁茂,三三兩兩開著修剪花枝的小車,給草木施肥的佣人。
正穿著絲綢長衫,細致地護理溫室花草。
出了車庫,沿著花.徑往裡走。
繞到遊廊旁側,家裡最高的圓頂建築。
在開滿了紫藤花的天梯上。
有個人靠坐在半空。
日光影影卓卓,溫柔地籠罩著她身上。
禮汀坐在藤木架上,黑發隨意地綁起來,脊背雪白,蝴蝶骨纖細起伏。
靛青色的裙子把身體襯託得如羊脂玉,觸手溫熱,估計一碰一個痕跡。
禮汀像一抹斷線風箏,在風裡飄飄搖搖。
她小腿白皙,很愜意地晃動,幅度很緩慢,晃到所有人的心尖去。
脖頸上一層一層地捆著蕾絲緞帶,似聖潔的誘惑,又似一個包裹起來的禁忌。
司機小賈想,怪不得他的老板對藝伎的塗抹的白漆不置可否。
原來真的有人,比雪還要白,好像去年他陪同江衍鶴去參觀薩爾茨堡剔透的鹽晶樹枝。
江衍鶴並沒有像別人一樣,盯著禮汀看。
他隻在路過旋轉樓梯。
視線不經意地,短暫落在她身上,停滯在她脖頸白絲帶一瞬,又若無其事移開。
禮汀看見他回來,手心出了細汗。
心裡澀然,知道她做出什麼出格舉動,對方都不會看她一眼。
她索性收斂了心思,靠在半空的花架上,寫雅思試卷。
又用紅筆改錯,塗塗畫畫,寫了兩三個小時。
其實她寫完一張試卷後就走了神。
草稿紙上寫滿江衍鶴的名字。
百無聊賴,但不忘初心,最後用黑色筆寫下。
【江衍鶴,你走過水面,便漂亮到讓我失眠。】
江衍鶴到家後,徑直進書房,靠在塌上小憩。
他已經連續忙碌了很久,終於在收盤時拿到了這個不錯的結果。
六點的時候,晚風輕柔。
禮汀回過神,察覺到天幕暗沉了一些。
她揉了揉酸疼的膝蓋,腿彎泛起薄薄的粉。剛準備起身,順著牆面爬藤翻轉下來。
突然,聽見下面露臺上,章嬸簾姨和桂叔幾個人,在擔憂地呼喊,讓她小心點。
“你們在說什麼呀。”
“禮小姐,小心,第三階不能踩!”
禮汀對她們招手,漾出很甜地笑意:“我知道的!”
話音剛落,沒踏上三階,就一腳落空,從兩米高的花架上跌落下來。
她身體一輕,渾身失重,心驚膽戰的下墜感,瞬間包裹全身。
閉上眼。
意料之中,穩穩落到一個溫熱懷抱裡。
任由試卷混合紫藤花,在晚風的吹拂下。
花瓣和白紙恣意地漫天飛舞,最後跌落了滿地。
晚霞和夕陽光都停滯下沉,戀戀止步,包裹他們相擁身影。
禮汀把頭埋進江衍鶴的懷裡,她嘴角很小地偷偷抿出一個幅度。
她手指緊緊捏住那人的襯衣,在辛辣的煙草烏木氣息的懷抱中。
她聲音甜津津的:“你抓住我了,江衍鶴,你救了我。”
那種毫無保留的信任,宛如渴求的信徒,找到了自己皈依,幽光微火的神殿。
但她還沒來得及在對方懷裡,找到合適的位置躲起來。
試圖摸索的手腕,就被那個人鉗住,兇惡地攥在掌心。
“好玩嗎?”
江衍鶴冷倦地,似是回敬,聲音涼的徹骨。
禮汀本來心髒跳得不停,剛才墜落,覺得自己會死去。
現在有一點吊橋效應,心髒悸動,本能地想貼附他,依賴他。
可他好冷淡。
傳聞說他浪蕩肆意,他不應該對每一個女人都恰到好處的禮遇嗎?
為什麼到她身上,他就變成了一個絲毫不會憐惜人的壞男人。
禮汀裝作沒聽到的樣子,偏執地依附著,躲進他懷裡。
她背脊能感受到那人溫熱鋒利的腕骨,硌得她微微泛疼。
皮膚接觸的地方,暈染出細密的汗。
另一隻手指,從指縫處,緊密貼合在一起。
“如果剛才我沒在這裡呢?”
江衍鶴雙手攏住她腋下和腿彎,將她抱在懷裡。
兩人抱得很緊,禁錮的姿勢,接近窒息。
他淡淡問:“我一直很好奇,是不是每次為了吸引我的注意,你都在玩命。”
“剛才,掉下來的那瞬間,我好害怕的,但我覺得你會來。”
禮汀身體小幅度地發著抖,生死攸關的瞬間,不是誰都能時刻體會。
她仿佛恐懼到了極點。
見對方不動作,她略微抬起眼,恐懼淚水濡湿對方的衣袂。
極依戀地希冀,他能安慰自己幾秒鍾。
“這種事,絕對沒有下一次。”他狠狠掐住她的下颌,白皮膚橫添幾條紅痕:“懂了沒。”
禮汀扭過臉,小聲說:“知道了。”
她真的很美,靛青裙子萬種風情地飄蕩。
他懷裡,似躲了一捧細雪,不見天光的白。
但江衍鶴並沒有動情,他甚至一點憐憫和心軟都沒有。
他漫不經心,垂眼,“昨晚,你不是和謝策清挺般配嗎?為什麼還三番四次招我。”
禮汀在那麼一瞬間,停止了戰慄。
她微有些惱:“我明明給你打過電話的,可是你在通話中。”
江衍鶴聽完,陡然望向她,眼睛漆黑深邃,讓人沒辦法揣摩透徹。
他的聲線平而涼,說:“所以你就找別人是嗎?”
“還是那天本來的目的,是找他陪你,所以才會和我說點錯了。”江衍鶴問。
禮汀小幅度地搖著頭,解釋道:“隻是怕打擾你。”
謝策清不愧是她真正的恩人,果然雋永而深刻。
隻要一說出真相,也許永遠沒什麼勝算了。
那這樣——
就讓謝策清永遠說不出真相好了。
憑什麼,自己要被一切的世俗玩意兒桎梏著,想要摧毀一切都要從最執迷的事物出發,不讓別人發現端倪。
那也沒關系,那就掠奪別人手到擒來的一切,再據為己有。
“你怕打擾我,卻讓他守了你一夜?”
他不等她解釋,神經末梢不知道被什麼牽動著,側頭悶聲地笑了起來,肩膀一聳一聳地,好像想到了特別好笑的事。
額發散下來,遮掩住眼睛的瘋戾,他鮮少這樣情緒不羈。
“你笑什麼呀。”禮汀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我現在和謝策清隻是朋友。”
是嗎,我笑了嗎?
江衍鶴散漫答道,他沒什麼感覺,或者真的在笑也說不一定。
他一貫隱忍得很好,饒是如此,眼睛沒有笑幅,下颌線已經繃緊,似乎不悅到了極點。
他怎麼會不開心呢。
禮汀想,她明明是害怕麻煩到他的。
江衍鶴仙人之姿,就算是倦怠敷衍的笑,或者眼裡不含歡愉的冷笑,江衍鶴笑起來,萬人都想為他赴死的好看。
那天在酒吧裡,他故意和她槓上,脖頸上弄出的淤痕。
也是他施舍給她,引起其他男生心疼的途徑。
別的男人,會被她迷走心竅,失魂落魄。
但江衍鶴不會。
他也並不是在羞辱她。
換作別人,三番四次地用計謀引起他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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