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窈自我感覺良好,拉著何商岐往車方向走。他的司機連忙上前撐傘。
“陳窈。”
她挑眉,當何商岐的面回頭朝江歸一飛了個吻,用口型說: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霓虹與煙火濃重,男人高大的身形截截僵硬,表情在雨幕裡堙滅,模糊不清。
給人一種即將客死他鄉的錯覺。
陳窈抿唇,抄在兜裡的手指摸到冰冷的鑽石袖扣,原本興奮愉快的心情似乎被一種偏移內心的失溫反噬。
何商岐將陳窈的表情盡收眼底,沉默地看了眼衣領下方的吻痕,她發間的清香穿梭於空氣與鼻腔,他不動聲色將衣領拉高,當作什麼也沒看見。
陳窈回正頭,不自在地說:“怎麼了?”
“天冷了,怕你感冒。”
沉默須臾。
“嚴雲朝......”
“已經回去了。”
消息這麼快。
何商岐說:“江歸一會付出代價,他不該在這種時候動他。”
那兩顆鑽石有體溫加持,竟有灼燒感。
她心不在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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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兩人背影漸行漸遠,盯著看他們的那雙眼睛,從瘋狂詭譎逐漸變得冷靜落寞。
第097章 連環計097
是夜。涼川一處帶刺鐵絲網圍住的大院, 六幢紅磚砌的小樓,院內種滿桂花樹。
一輛賓利和奔馳SL300停在門口,黑金標族徽就是通行的人身份牌, 門衛放行, 車停在最裡面的院子。雙胞胎先下車拉開後座門, 撐起一把黑傘, 鱷魚皮鞋踩地,男人出車門, 黑發高束,探照燈掃過,天珠和刀熠熠生輝。
三人在保安帶領下穿過長廊, 進入一間寬闊明亮的房間。牆壁掛著兩幅南宋時期的佛教畫像, 看似仿作,實則全是真跡,一幅價值上億。江歸一從小耳濡目染,一眼瞧出門道。
進入房間, 渾身是血的嚴雲朝狼狽跪地, 坐他前面的老者耳鬢發白, 幾乎和他一個模子刻出,氣質和藹卻不怒自威。
此人便是涼川一把手。他慢慢锨茶蓋, 品著茶,面前一盆火燒得噼啪作響。他沒抬眼, “歸一, 十年不見, 記得當初你與阿朝、商岐來這吃飯, 我與你們評說歷史,你與阿朝爭得不可開交, 我歲數大了,那時你們討論哪位人物來著?”
“年少高位,權臣帝師,張居正。”
“是他啊,可惜面對非盛世。”
江歸一實在聰慧,立刻明白嚴老爺子的話裡有話。
“沒有絕對的盛世之說,人無完人,水無至清。”他話鋒一轉,“可絕不能汙濁。張居正非清官但卻是能官。”
“嗯。先坐吧。”
房間內有且隻有一把椅子,就在嚴雲朝旁邊。對方給足面子,江歸一坐下,嚴雲朝抬頭看他,兩人地位此刻分明。他在位與他老子平齊,他隻能跪地負荊請罪。
嚴老爺子抬頭,隨手將空杯給管家,淡淡從頭到腳掃了眼江歸一,“你還是年少時一般顏如美玉,翩若驚鴻。那把與秦始皇相比的鬼刀如今可還是出刀必見血?”
江歸一沉默,雙胞胎看著他沉默。
“看來有人讓你破了例。我猜是那位引得你和商岐相爭的姑娘吧。”
他說是。
老爺子瞧江歸一為情所困的表情,笑道:“她一定是位沒眼光的姑娘,選了商岐那莽夫,唉,她若看過你年少演練控三軍的意氣滿襟,定會為你傾心。”
嚴雲朝臉色蒼白地說:“控完就被開除的喪家犬,那女人不嘲諷就不錯了。”
茶杯砸過去,嚴老爺子中氣十足地罵:“混賬東西!還說風涼話!是不是讓嚴家為你的愚蠢陪葬就滿意了?!”
氣氛凝固幾秒,嚴老爺子一笑,“抱歉,讓各位看笑話了,家醜不可外揚,還望各位多多包涵。”
這意思,嚴雲朝所做之事,請守口如瓶。
“歸一啊,港口本就不是嚴家涉足之地,江家與山間株式會社為利益相爭,兩虎爭鬥非死即傷,日後多加小心。”
三言兩語撇得幹幹淨淨,姜還是老的辣。江歸一略微抬眼,“江家一向謹小慎微,除了個別妄想登天的人,譬如江亞卿。”
跪地嚴雲朝心一驚,他什麼都知道。
“倒是嚴家我瞧方才那兩幅佛像畫不像凡品,不知——”
嚴老爺子打斷,既是
給臺階也是遮掩,“有需要隻會一聲,就當我謝你幫我管教阿朝這混賬東西。”
等的就是這句話。
江歸一向來步步為營,嚴家之所以不敢來硬,自然最近涼川已有變天趨向。他擺手,聞確將牛皮紙袋呈過去,神情盡顯商人狡猾本色,“自然需要您的幫忙。”
嚴老爺子戴好眼鏡,紙上白字黑字,確鑿證據與索要利益一比一呈現。
這混小子有備而來趁火打劫!
他忍著脾氣瀏覽足足十分鍾之久,將所有紙張扔進火盆。
“胃口不小。不過那塊建設用地阿朝已經奉上25億當你掌權江家的賀禮,再加一國家級科研實驗室基地,姑且算江家想做慈善為國家做奉獻。”他伸手,雙手放置火盆之上,“但你把阿朝綁了去折磨,有違情理,人還得講究公平些才能和睦相處。”
江歸一綁了嚴雲朝那一刻就知道後果,嚴老爺子睚眦必報,愛子如命,就算不以此為由,必想法設法讓他付出代價。
本可以推諉,但那塊地江歸一非要不可,實驗室的審批時間也迫在眉睫。
無論如何,從踏進嚴家他沒想過完好無損返回,否則也不會隻帶雙胞胎。
但江二爺何許人,當年回國恆悅百貨那事鬧得人盡皆知,想從他手裡拿到一分錢絕無可能。
“日後競選,隻要嚴雲朝恪守法律法規,江家提供全媒體宣傳。”江歸一掃了眼嚴雲朝襯衫透出的血印,淡定地說:“外加他受的二十鞭,三瓶藥,我還四十鞭。”
嚴家父子同時看向江歸一,神色驚訝萬分,當年江歸一被軍校開除,就是因為演練中手段太陰險狡詐,絲毫不留情面,事後不服管教、不認罰,簡單來說,驚才絕豔本就招人眼紅,但一身壞骨,行事作風惡劣又缺德,得罪太多人,江之賢也懶的管,這才被開除。
“沒帶鞭子。”就是這樣的硬茬,取下腰間的無鞘之刀,“用我的刀。”
“歸一啊,你認真的?”
江歸一雙指並攏回勾,聞確欲言又止,還是從隨身煙盒掏出一條雪茄,烤燃放他指間。
他起身,刀扔給聞徹,聞徹二爺已說出口,被不耐煩的眼神警告。
所有人看著江歸一走到房間最寬敞的側門,轉身,面對大雨滂沱的庭院,背影挺拔硬朗,輕易窺見西裝之下的鐵骨錚錚。
他將高束的長發捋到胸前,天珠晃了下,“聞徹,四十下,不必手下留情。”
命令的口吻。
聞徹咬牙,心裡把陳窈罵得狗血淋頭,走到江歸一背後,“二爺,冒犯了。”
繃帶透出的雪亮刀光一閃而過,劃破陰沉的雨夜。
啪!
沉悶鈍重的一聲。
不用驗證也能知其力道絕無參雜水分。
江歸一高昂的頭顱上方冒出團濃重白霧,素來平整的西裝出現一道褶皺。
聞確抿唇,揚起手臂,落下。
第二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
他心裡默數,怕打斷江歸一的脊梁,換不同方位來,天然羊絨本就易皺,頃刻之間數道折痕交錯。
第十五下,十六下,一聲驚雷響,刺白的光劃過天穹,雨勢漸猛,狂風吹得庭院的桂花樹飄搖,沒半分蟾宮折桂的雅致,倒顯悽零。
而那道黑色的背影矗立不動,誰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聞徹已經聞到空氣中的血腥味,莫名想起過去天臺的一幕,心中惴惴不安,低聲:“二爺。”
一團煙霧散開。
“繼續。”
刀光閃了一下又一下,鞭挞聲漸漸生出頓滯黏澀,不知何時,那截雪茄掉落在地,空氣裡的水汽和血腥味一起漫漶。
嚴家父子沒叫停,一報還一報乃是人之常情,況且誰不想挫了平日倨傲狂妄之人的銳氣。
聞確不忍偏頭,聞徹手抖不止,咬著牙根,繼續行刑。
終於第四十下結束,江歸一緩緩轉身,面容蒼白如紙,湿漉鬢發間青筋延至脖頸。
“相信你們會言而有信。這事到此為止,不必再牽扯他人。”
恐怕最後一句才是重點。
嚴家父子不約而同地想,又感嘆此人體格還是那麼強悍。
“但嚴雲朝,如果你再敢動她。”江歸一眸中迸發狠厲殺戮之意,一字一句地說:“嚴家不倒,無法解我心頭之恨。”
說完絲毫不拖泥帶水,大步踏出房間走進雨幕。
雙胞胎連忙跟上,一人握刀,一人撐傘。江歸一走得非常快,腳下不避水窪,直到接近江家的車,身體前傾,手撐向車門。
“二爺!”
“閉嘴。沒死哭什麼喪。”
車門砰地聲響。
“......”
雙胞胎面面相覷時,車窗下降一道縫,男人有氣無力扔出兩句話。
“刀。”
“聞確進來擦藥。”
聞徹下意識問:“為什麼不是我?”
“你想我拿刀砍你?”
“......”
聞確推開聞徹,鑽進後座,一股濃重的血腥撲面而來。皺巴巴的西裝扔在地毯,江歸一裡面那件黑襯衣湿透了,洇成更深的黑,像剛從墨池裡撈出。當褪去最後一層偽裝,皮開肉綻的後背暴露,相當瘆人,猩紅的血順背溝沒入褲腰,隻能從交錯的紅痕間窺見原本冷白膚色。
聞確打開車上常備的醫藥箱,江歸一嫌棄碘酒的顏色,他用紗布蘸酒精擦拭,這才瞥見男人褲管之下滲出的血已經滴到棕褐色地毯。
那把刀由鋼鐵制作,整整四十下怎麼可能是輕傷。
聞確了解江歸一,走那麼快是在維持江家顏面,作為領袖決不能倒在敵人面前,而方才那些話也隻是想讓聞徹不自責。
他不明白為什麼江歸一總如此倒霉,被母親厭棄,被父親忌憚,被兄弟背叛,好不容易復仇了上位了,又愛上一個沒心的女人,即便再情深也沒有歸路。
聞確鼻頭發酸,“二爺......”
下一刻,江歸一的身體再也扛不住,頹然傾斜,他靠著座椅,撫著腰腹間的幺幺刺青,黑鴉長睫因疼痛止不住戰慄。
聞確不知道江歸一想什麼,就像過去兩年無數個靜默的瞬間,以及今夜四十下的鞭挞中,江歸一的心思隱秘無聲。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聞確看著他的表情,不禁紅了眼眶。
過了會兒,江歸一疲憊閉眼,陷入昏厥前,低聲喃喃:“算了......”
這天江歸一回去後高燒不退,再次被夢魘纏身,零碎的囈語中隻有四字清晰。
幺幺,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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