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振東第一個離席而起,誠惶誠恐地道:“下官辦事不利,王爺贖罪。”
雖這麼著,心裡卻放下來了,不管怎麼說,景七那一聲斷喝也是清晰地表明了立場。這回這南寧王爺,和他可算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了。
提督學政李延年更是見機得快,一拍巴掌,隻見小廊盡頭,一群素衣美人魚貫而入,不見大紅大綠珠寶首飾,隻以琴簫配之。為首一人更是豔絕,眉目間竟和那京城月娘蘇青鸞在伯仲之間,頗有幾分神似,比蘇青鸞之嫵媚又多了幾分清幽。
景七心裡暗笑,好麼,打蛇打七寸,這兩廣之地雖遠,大人們的消息卻一點都不閉塞,竟連自己的喜好都打探得清清楚楚。
李延年先對一邊的巡撫章遜拱拱手,又對景七道:“不過一些個尋常人家的女孩子,算不得國色天香,可也是章大人費心找來的,王爺乃是風雅之人,恐也看不上什麼庸脂俗粉的,章大人著人特別細心調教了,這些人在我們這裡,也都算是絕頂的顏色了,但願能入得王爺的法眼。”
一番話拍了上司又拍了上司的上司,景七偏頭打眼掃了他一眼,來時路上便見了這人,印象頗深,至今雖是個提督學政,卻也有幾分屈才了。
章遜笑道:“是呢,要說,確實比不上那京城裡和王爺相熟的青鸞姑娘,可也算不錯了,各有風味麼。”
景七嘴角一彎,好懸沒笑出聲來,老半天才壓下去,抬頭瞄了一眼章遜沒吱聲,怪不得這位先帝二十三年的進士到現在胡子都白了,還在這旮旯裡當巡撫呢,估計巡撫也是花錢打點來的。
連廖振東都瞪了章遜一眼,心說這不是拆臺麼,一張嘴明確告訴人家,你們京城的動向我們這都有數,誰誰還不是那麼點事兒啊。
那京裡的貴人們最忌諱別人打探自己個兒的行蹤,章遜半晌不說話,一張嘴就犯忌,可也是個角兒。
席間美人歌舞自不必多說,散席後廖振東使了個眼色,便有人將那為首的美人送到景七房裡。乃至於景七一推門,一見屋裡坐著個大美女,燈下影影綽綽欲語還休的,剛邁出一步的腳險些又給嚇回來。
說來也巧,倒像是心有靈犀一樣,京城裡的烏溪正聽著奴阿哈報告他打探來的事情,當然各中人各路心思奴阿哈是打探不出來的,隻能說出個人人都知道的大概來。
烏溪道:“你是說,是派他去查暴動的原因麼?”
阿伈萊在一邊添油加醋:“聽說那邊有很壞的官,老百姓活不下去了才會鬧事。不過我看大慶的特產就是很壞的官,這個可能壞到極致了。”
烏溪有些擔心地皺皺眉。奴阿哈察言觀色,忙道:“不過巫童也不用太擔心,珈路人很聰明,不會有什麼事的。”
“珈路”在南疆那邊,就是“好朋友”的意思,烏溪瞟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說道:“他不是珈路,他是我喜歡的人,我將來想把他帶回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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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了片刻,笑容還僵在臉上的奴阿哈和阿伈萊面面相覷,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隻聽他們要人命的巫童又道:“我沒說假話,你們也沒聽錯,是真的,我喜歡他。”
當然是真的,他們家巫童就沒說過假話……奴阿哈一屁股坐空了,從小凳子上摔下來,阿伈萊張著嘴,“那那”“這這”了半天,愣是沒組織出一句整話來。
烏溪淡淡地道:“不過我要求你們不要讓別人知道,北淵現在知道了是不會同意的,也許就不想再見我了,等……等過一段時間再說。”
說完,也不管那兩個人,徑自站起來,把蜷縮成一團的小蛇揣進懷裡,往後院去了。
烏溪想,那些個阿伈萊說的壞官,說不定會想盡方法收買景七,那人曾說過,人心所求不過財色權欲幾個字,權財什麼的,他興許不放在眼裡,可是……色呢?
當然,他也可能不放在眼裡,以烏溪對景七的了解,覺得那人最多是半推半就,對這種事不會在意太多,用他的話說,“逢場作戲”一番,也不會真的被收買。
可是,一想起景七那隨隨便便的態度和“半推半就”“逢場作戲”之類,烏溪就覺得牙根有些痒痒,迫切地想找東西磨一磨。
不過烏溪還真是冤枉了景七,世間再有專情痴情的,也斷斷比不過曾經三生石畔枯坐六十多年的七爺,不過是他平時敷衍應酬之事太多,烏溪這較真認死理的,又分不出逢場作戲和樂在其中的區別,才總覺得他心很花似的。
財完了又色,景七暗自好笑,這廖大人可真是不遺餘力,他隻是微微在門口怔#忡了一下,便抬腳進了屋,順手合上門,那美人站起身來盈盈下拜,方才遠不顯,這會看來,她臉上的妝很特別,看著隻是淡淡的妝容,雅致精細,可仔細一瞧,又覺得另有玄機。
景七和周子舒相處得久了,周子舒乃是易容中的國手了,連帶著他也對各種易容手法也略懂一些,自己上手做不行,看卻能看出個一二來。
他微微愣了一下,心說廖振東到底是有完沒完,怎麼一出連著一出的,一路試探著來,剛剛又鬧了那麼一場大戲,還不夠是怎麼的,便有些不耐,壓著性子微有些冷淡地問道:“誰讓你來的?”
美人低著頭小聲道:“是廖總督。”
“嗯,你叫什麼?”
“九娘。”
問什麼答什麼,不會敬語,眼神總是往下瞟,每句話縮得極短,聲音壓在嗓子裡,極柔和……卻隱約有種不協調的感覺。景七皺起眉,又瞟了她一眼,發現這美人……有點高啊。
景七伸手捏住“九娘”的下巴,眯起眼睛仔細打量了她一番,又放開她,俊秀的臉上也看不出陰晴來,揮揮手道:“那這用不著你伺候了,出去吧。”
言罷轉身,不再理會她,半晌,卻沒聽見動靜,於是景七有些不悅地道:“怎麼還不走?”
一條手臂驟然伸過來,從後邊抱住他,一股子幽香飄來,那九娘溫潤的身體幾乎就貼在他身後,美人幽幽地問道:“王爺,我不夠好麼?”
景七一把扣住她手臂,將她甩下來,面無表情地道:“本王不喜歡沒規矩的人,滾。”
九娘挑眼看著他,描畫得線條極美的眼中盡是冷意,袖子裡忽然寒光一閃——
第三十五章變化九霄…
千鈞一發中,景七卻出奇靈巧地一側身,險險地閃了過去,那九娘的纖纖玉指中竟拿著一把刀,刀刃擦著他的衣服邊,劃出了一條淺淺的口子。
九娘一擊不中,回手橫掃,直切景七腰間,景七往後急退了三步,方才躲過去,對方卻殺招又至。
景七一看,完了,這位估計還是個武林高手,這可打不過,這時候叫人估計也來不及,何季那混蛋,什麼時候出去更衣不好,非得這時候!
一直躲躲閃閃地退到牆角,再無可退之處了,九娘一刀掃來,景七情急之下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瓶子,往刀刃上一送,一聲脆響,那瓶子竟被削掉了一大半,眼看著就削到了景七的手,九娘卻突然慘叫一聲,將刀子丟開,猛地後退了三四步,原來是大半個被她生生削斷的瓶子彈起來跳到了她手上。
九娘隻覺得從碰到那瓶子裡的水沾染到的地方突然燒起來了似的,鑽心的劇痛,劇痛完了是麻木,那麻木感竟順著手一直攀上身體,片刻,半個身子已不會動了。
九娘惡狠狠地盯著景七:“你……你……狗官!你竟然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她”這一開口,也顧不得掩飾什麼了,低沉喑啞,竟明顯是個男人的聲音。
門被從外面猛地推開,何季衝進來,後邊跟著吉祥,吉祥手裡還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小盅,一看這陣仗,立馬啥都顧不上了:“主子!”
景七翻了個白眼,心說指望你們這幫人,真是死了連褲子都穿不走,揮揮手道:“行了,都出去。給本王把門守好了。”
何季到近前,也發現了那“九娘”動彈不得的窘境,微愣了一下,畢竟是宮裡出來的人,不是一直跟著景七的,也知道忌諱,便躬身退了出去,景七掃了吉祥一眼,後者縱然不願意,也沒辦法,隻得將小盅撂下,低聲道:“主子,天兒冷,想著喝。”
景七敷衍地點點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兩個人退出去,門再次關嚴,才不緊不慢地坐下,瞧著那已經麻到腿上、站都站不住、隻能跪在一邊喘粗氣的“九娘”一眼,笑道:“下三濫什麼的,本王可萬萬不敢當,這位……兄臺,說起手段,你一個堂堂男兒,扮上女紅妝,可也不大光明磊落吧?”
“九娘”的嘴突然動了一下,景七手卻更快,一把扣住他下巴,利落地將他的下巴給卸了下來:“幹什麼,就你這樣,還想學刺客死士們口含毒藥?”
景七俯身撿起地上的刀子,拿在手裡掂了掂,湊到“九娘”面前,低聲問道:“知道深夜刺殺,該用什麼刀麼?”
這明顯是欺負人不能張嘴說話,景七笑了笑,徑自說道:“這位大俠,您可外行了不是,這白日裡用的刀,和夜裡的是不一樣的,你這寒光一閃,黑燈瞎火的,那得多瞎才看不見啊?教你個乖,下回再辦這種事的時候,找個師傅,讓他專門給你打夜裡用的,那刀劍上、柄上,都得不能反光,是要上了暗銅的。”
“九娘”張著嘴合不上,口水已經淌下來了,他何曾受過這等委屈,看景七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一樣。
景七心裡有數,此人顯然跟廖振東沒啥關系,剛剛若不是烏溪給的東西好用,說不定他小命就交待在這了,廖振東不大可能假戲真做到這地步。他猶豫了一下,蹲下來,瞅著“九娘”耳語似的低聲道:“我現在把下巴給你合上,男子漢大丈夫,就算是刺客,那也得有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的氣度,你就上不得臺面了,被抓住就尋死覓活?”
他目光太清亮,當中竟還隱隱地帶著笑意,叫那“九娘”瞧得一愣,景七卻已經小心地將他的下巴推回去了,也不嫌髒,席地而坐在一邊,不等“九娘”開口,便問道:“你是刺殺貪官汙吏的刺客,盯著我做什麼?有那本事,廖振東就在前院,怎不把他的腦袋一刀剁下來,豈不是一了百了?”
“九娘”怒道:“那貪官惜命怕死得很,也知道自己虧心的事做多了,生怕夜半有鬼上門,住的地方裡三層外三層的,明著是侍衛,實則都是私屯的兵,巡邏森嚴,比那皇宮不差什麼,我如何能入內?原想著這欽差大人若是好的,我就算拼死也要助他一臂之力,卻不想……你與他狼狽為奸,殘害忠良,人人得而誅之,我雖不才,不妨代勞!”
敢情這位還知道柿子要找軟的捏。
景七“哦”了一聲,眯起眼睛,拖長了聲音:“私屯兵馬——他這是要造反哪?”
他輕笑著搖搖頭,從懷裡掏出一排瓶瓶罐罐的東西,羅列在地上,又掏出一張紙,挨個比對著,方不慌不忙地說道:“功夫,我倒也練過幾天,不敢誇口,也算湊合著勉強能拿出手,當然和你是不能比的——這你也瞧出來了。”
“九娘”冷哼一聲:“你若不下毒,兩招之內,必取你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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