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後來便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我們一起經營一家包子鋪。
往日我一個人料理這家鋪子時,來買包子的多是男子。
後來他身體恢復了些,臉色依舊蒼白,但能走動了,便來學著幫我打下手。
開門不過兩天,我鋪裡來了個漂亮郎君的事整個鎮子便傳了個遍。
包子鋪日日門庭若市,我才知原來這鎮上不管是小姑娘還是大姑娘竟也是這般多啊。
起初常有女子興衝衝來問我倆關系,一臉期待問我他是否是我兄長。
其實他比我小上一歲,卻身量挺拔修長,比我還要高上兩個頭,被錯認成我兄長倒也正常。
我剛開始瞧著姑娘們希冀的目光,想著一年後他便自由了,不好耽誤他離了我後的姻緣。
便點頭戲稱他是我的遠房表弟。
他手一頓,睨我一眼,似有不悅。
後來女子問起他身份,他不管我如何,沉著臉隻道自己早有家室,妻子年芳十九,正在身邊。
一眾姑娘們這才不甘心地失望離去。
春去秋來,花開花落。
轉眼就又入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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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菱雖處南方,入冬了也總有那麼幾日凍得人骨頭發緊。
我向來粗枝大葉,對於這種乍暖還寒的天氣也不大敏銳,往年生了病結結實實在榻上躺幾日便過去了。
隨便穿了身往常的正準備出門去,他見了卻將我拉住。
把我不大厚實的衣物剝得幹幹淨淨,塞給我一堆穿上就走不動道的厚袄子。
我故意笑話他像個老媽子:「我就是不穿,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他也不怒:「隨你,不穿也無妨。」
這笑莫測得叫人琢磨不透。
我半信半疑:「當真?」
他淡淡嗯了一聲,忽地將床幔Ṭųₚ放下。
「今日倒是天冷,不宜出門。」
「那宜什麼?」
他言簡意赅:「暖床。」
我抱著衣服的手一僵:「你……開玩笑的吧?」
他卻不緊不慢開始解起了腰帶。
「……」
眼見不對,我當即準備逃之夭夭。
卻又被他箍住了腰,毫不客氣抵在榻上。
下巴擱在我脖頸處,呼吸交纏,微涼的指腹慢條斯理摩挲我腰間軟肉。
肌膚相貼,灼熱撩人。
屋外寒風凜凜,屋內瞬間春意盎然。
……
往後幾日我再沒敢穿什麼輕薄衣裳。
05
衣服穿多了總會有破洞,本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扔了實在可惜。
可我不擅女紅,平日的衣服被我縫縫補補蚯蚓似的歪七扭八,都是湊合湊合穿的。
他看著那些扭打成一團的針腳,眉頭狠狠一挑。
我以為他要訓責我不像個妻子連這種活都幹不好,正準備好了說辭反擊。
結果他隻是嘆了口氣。
自己反倒拿著針線主動跟著隔壁的王大娘學女紅去了。
王大娘六十多歲了仍是最愛看美男,見他來向自己討教,立刻笑得像朵老菊花,自然是铆足了勁教。
他這看著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文弱書生。
剛開始學時有些笨拙,十根手指挑破了八根,鮮血淋漓。
可不出一月,繡工竟是出神入化,修長手指穿針引線竟也能整出些蘇繡般的精巧細致。
看得我是嘆為觀止。
我開玩笑說不若你開一家紡織鋪子,將繡的衣裳拿到街上賣,憑著你這張臉,你這針線,要的人肯定不少。
他沒搭理我,自顧自一針一線替我縫好了裙子。
縫完又頓了頓,在上頭繡了棵金黃葉子的樹。
沒過一會兒又繡了隻小小的,不易察覺的飛天長尾……
「你做什麼給我繡隻長尾山雞?」我問。
他似是噎了下,手中的針差點戳進指腹。
「……這是鳳凰。」
「哦。」
半晌我又探過頭去:「那為什麼給我繡隻長尾鳳凰?」
他收了針腳,淡道:「襯你。」
06
三條街對面的孫姑娘沒過幾日結親,我拉著他的手過去吃酒賀喜。
新郎是個附近私塾的教書先生,好音律。
談話間從旁人口中知曉了他是這鎮上除了教書先生唯一會彈些琴的人。
當即搬出家中的古琴,興致勃勃望他彈上一曲。
我知曉對於彈琴這事他向來喜好清幽環境,大庭廣眾之下為人助興,絕非他所好。
剛想駁了新郎的面子替他回絕,卻被他拉住了手。
「我來。」
我微微一愣,便隨他了。
那夜恰好月圓。
月華傾瀉而下,似是盡數灑在了他一身白衣之上。
幽幽琴聲行雲流水一般從墨黑古琴中流出,修長白皙的手指似在起舞,指法好看得叫人眼花繚亂。
琴聲繾綣。
周圍一片寂靜。
教書先生直接聽直了眼。
而彈這琴時,他的目光卻是望向我的。
琥珀色的眼眸中隱隱有什麼暗光浮動,沉靜且深邃。叫人細究不得。
可見我望向他時,他卻不知為何又垂了眸,長睫遮了眼底情愫。
風起,頰邊一縷墨發拂動,忽見他白皙耳尖染上一抹薄紅。
仿若清泠白雪上點點紅梅。
我不知那是什麼曲子,也不知曉音律。
隻是瞧著他清絕的側顏,忽覺這世上頂好的丹青手,怕是也難勾勒出此人眉目間萬分之一的絕色。
他真的好乖啊,對我也是極好的。
惹得我都快動心了。
但我知道不能。
午夜醒來時母親淚湿的枕巾,鮮血淋漓的匕首,懸梁的三尺白綾至今歷歷在目。
「雙兒,娘對不住你,原諒娘好不好……」
我不想步我娘的後塵。
他的過去,我僅憑他三言兩語才得知了個不知真假的大概。
他也從未同我提及今後準備如何安排,更沒同我說是否就準備這樣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不知曉他的過去,他的未來更是捉摸不定。
唯一確定的便是我隻駐足於他的現在。
與其賭一朵終會衰敗的花永久鮮妍,不如狠狠心,在它開得最是豔麗之時,親手摘掉它。
一年之期未至,我們成婚的第九個月,我被診出了喜脈。
07
那日我回去後悄悄收拾了細軟,支開他出了門,留了封訣別信便一走了之。
如今再見,已過去六年。
當初的沈三成了如今隻手遮天的攝政王沈璟行,人也變得不那麼斯文乖巧,反倒越發冷漠逼人起來。
不緊不慢走近我,渾身上下散發著上位者淡定從容的威壓。
我不禁腳下步步後退。
卻被他帶入內間抵在牆上,淡色的眸中忽地深沉,直直望進我的眼底。
「孩子如今幾歲了?」
我十指緊緊扣著身後的牆縫,避而不談:「王爺既然不信民女,又何必一問再問?」
他面上沒什麼表情。
「Ṭųₕ老板若說了實話,又怎心虛不敢答?」
「民女私以為這是民女家事,且王爺身為攝政王胸懷治國經略,理應勤勉政事為國為民,而不是在此Ťû⁸恃強凌弱威脅於一個普通百姓。」
他輕笑了一聲,眉頭微挑,一字一句滿是譏诮:
「何時孤詢問自己孩子具體年歲,也叫威脅百姓恃強凌弱了?」
他直接不和我繞圈子了。
竟然挑明了自己懷疑長安的身份。
我緊了緊手,才發現手心早已一片濡湿。
「攝政王此話何意?不知我兒長安何時竟成了王爺的孩子?」我盡量保持面上平靜,「王爺應多是認錯了人。」
沈璟行目光定定瞧著我的臉。
沉默許久。
「那便請老板告知,孩子生父又是何人?」
我正準備硬著頭皮信口胡謅個莫須有的男人出來。
忽見房門被推開,一個肉滾滾的身影從門口艱難擠了進來,綠豆眼,發面饅頭般白淨圓乎的臉。
正是隔壁布莊的錢多多老爺。
「宋娘那批貨你看……」
「這便是孩子他爹。」我指著錢多多面不改色道。
「嘎?」錢老爺綠豆大的眼睛眨了眨,瞧了瞧沈璟行,瞧了瞧我。
愣住。
又見沈璟行這副侵略性姿勢,兩簇小小火苗瞬間從他的豆豆眼中猛地蹿成滔天巨焰。
「大膽狂徒!你做什麼這樣欺負宋娘!」
「……」
一句大膽狂徒送攝政王,我不禁為錢多多捏了把汗。
剛想為他求情,就聽一旁的沈璟行道:「孩子生父?」
「是。」
為了孩子歸屬,豁出去了。
就是不容欺君,也欺君多回了。
「這生父同孩子生得,可真是天差地別。」
他意味深長看我一眼。
我硬著頭皮解釋:「王爺,兒多肖母,孩子生出不一定要像父親。」
「是嗎,」沈璟行涼涼笑著,意有所指,「孩子眼睛倒是特別。」
長安的眼睛確實像他。
都是一雙好看極了的桃花眼。
原本該是深刻得看塊石頭都深情,可眼瞳偏又是淺淡的琥珀色,倒難得顯出幾分清冷淡薄。
「民女過世的家母也曾因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美名在外。」
「可民女卻未曾傳來半分,不曾想如今竟生在了自己孩子身上。」
我信口胡謅。
母親死去多年。
我看他去何處查證。
08
其實沈璟行這人一直挺叫人琢磨不透的。
外表光風霽月,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君子模樣,誰見了他不得贊一聲陌上人如玉啊。
可那些年我多次不省心,說什麼也不聽時,他在我面前便立刻收起小白兔的乖巧溫良,獠牙一點點嶄露。
如今他又從少年徹底長成了青年,斯文公子長成一國攝政王。
必然更加難搞。
那次的談話以我的裝傻充愣,他半真不假的冷笑不歡而散。
我懸著一顆心,生怕他這樣生氣會做出些什麼。
然而我的商行平平順順開著,隔壁錢多多依舊來找我喝個茶。
甚至第二天一來就捧著一大束鮮花,抹著鼻涕眼淚對著我就是一頓嚎,聲淚俱下訴說著自己對我的一番徹骨思念之情。
我一口茶水險些噴出。
「天天見,錢老板有什麼可肝腸寸斷的?」
「宋娘啊,這演戲就得演全套嘛。」
他笑眯眯搖著扇子,豆豆眼裡俱是促狹。
又摸了摸長安的頭:「何況長安還是我義子,平日喚我一聲錢爹爹,你們的事自然就是我錢某人的事。」
這些年錢多多確實幫了我許多。
我一個女子打理京中鋪子不易,來京城時也多得了他的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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