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牙絕不會平白無故在這裡等他,一定是有事情。
果然,聽得此話的兔牙露出了金牙,說:“那我就開門見山了,是我兄弟讓我來的,他說他帶走了操作臺,你鐵定會著急——”
謝枕書眉間微皺,立刻道:“什麼?”
兔牙朝路邊噴了口煙,才說:“別急,我話還沒說完。他隻帶走了他自己的操作臺,把你的那個送到了我店裡,你一會兒就能看到了。”
兔牙和7-001是過命的交情,兩個人相識已久,他在7-001交代的事情上絕不馬虎,謝枕書信他這點。
謝枕書道:“7-001什麼時候去找你的?”
兔牙說:“前天吧。”
看來這次狩獵循環停在了前天,如果時間正常,這會兒應該已經重啟劇情了,但是7-001為什麼突然跑,他不找98342號晏君尋了嗎?
兔牙說:“你前腳走,刑天後腳就擴大了搜索範圍,你們藏身的水泥樓沒法再待了,他可不得跑嗎?要我說,他跑了是好事,他要是留那裡,刑天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確實。
7-001向來隻會解決麻煩。
兔牙繼續說:“……如今我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但我想他應該還沒有離開生存地。”
幾句話的功夫,兩個人便走到了店門口。兔牙打開門請謝枕書進,在門上掛了暫停營業的牌子,帶謝枕書去裡間看操作臺。
兔牙說:“我沒碰過,保證完好如初,你檢查一下吧。”
謝枕書道:“不用了,我信得過你。”
兔牙看重信譽,謝枕書這句話讓他很受用,神色更放松了。他脫了大衣,讓謝枕書坐,說:“昨天有人來這兒賣咖啡,袋裝的,你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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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枕書道:“嗯。”
7-001很良心,把操作臺連著的玻璃缸都撬過來了,兔牙是個信守承諾的人,連包裝都沒碰過。
不消片刻,兔牙端著咖啡回來了,謝枕書脫了外套坐在椅子上,正捏著那根沒點的煙沉默。
兔牙說:“喝吧,這東西現在都供給了刑天內部,外邊很少見。”
謝枕書道:“謝謝。”
兔牙說:“甭客氣,都是兄弟。你既然一個人回來了,想必是想找的人沒有找到吧?別灰心,按照生存地的擴張速度,指不定哪天路上就碰見了呢。”
謝枕書把包提到桌上,那重量把桌子壓得直叫喚。他道:“我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兔牙,我有事請你幫忙。”
兔牙看著謝枕書將包打開,露出裡面的機器軀幹。他把煙蒂摁進煙灰缸裡,沒有立刻答應,隻說:“你獵了個機器人回來?它的零件怎麼都不見了?”
謝枕書從口袋裡拿出芯片,道:“這是我朋友。”
兔牙說:“哇塞,牛啊。”
謝枕書道:“這裡有能修好它的人嗎?”
兔牙說:“修不修是一碼事,這東西留下來會不會被查是另一碼事。況且就算把它修好了,你打算把它藏在哪兒?生存地容不下它。”
謝枕書道:“報酬可以翻兩倍。”
兔牙面部抽搐幾下,說:“不是錢的事……”
謝枕書道:“五倍可以嗎?”
兔牙這下是真憋不住了,說:“可以!報酬這麼高,是人是鬼都能藏。不過我得先說明白,我確實認識能修它的人,但這次交易太危險了,我不會告訴你他的名字,同樣,我也不會告訴他你的名字,而且我得先問問他有沒有興趣,願不願意蹚這趟渾水。”
謝枕書從包裡掏出小泡泡,道:“還有一個。”
兔牙說:“這是個啥?哦,我見過,清掃機器人,我看看它的型號……普通款,你從光軌區裡帶出來的?行吧,這款好修,我讓他到時候給你一起修了,不算報酬。”
他知道謝枕書待不久,立刻出去給修理人打電話。半個小時後,兔牙回來了,說:“你還記得上回我跟你提的植入手術嗎?效果不錯,為了改造,刑天現在不止回收戰爭武器的零件,也回收舊世界機器人,所以幾個生存地對這些東西查得很緊。修理人說,你既然決定要修它,就得給它找個好去處,如果你找不到,他倒有個辦法,就看你同不同意。”
謝枕書道:“請講。”
兔牙又點著一根煙,用鼻孔噴氣,說:“他可以把你的朋友藏進人群,讓它看起來和人類沒有不同,這樣自然就不會惹人懷疑,但是。”
他咬重了最後兩個字。
“你知道,北線為了把系統和人類區分開來,一直嚴禁機器這一載體的外形模仿人類,所以我們沒有制造仿生人的技術。修理人的意思是,他可以把芯片植入人類體內,讓你的朋友和別人共生……不對,他的原話是‘重生’,讓它和別人一起重生。”
謝枕書立刻就想到了14區實驗,他脫口而出:“共存體?他也參與過北線實驗?”
兔牙道:“什麼共存體?沒有,我找的這位修理人是個醫生,他在舊世界不怎麼跟官方打交道的……他和他的老師都是□□醫生,平時對植入手術比較感興趣罷了,不是壞人。如果你信得過我,朋友,他絕對是那種會說到做到的人,他說能行就一定能行。”
謝枕書說:“它醒來以後還是它嗎?”
兔牙道:“無法保證,誰也不知道機器壞掉前有沒有給自己存檔,不過通常來講,它的性格應該不會怎麼變。”
謝枕書打開手心,醫師的芯片還在這裡,他無法預測自己以後的命運,卻得先決定醫師的命運,而他從不認為自己有這種資格,但是錯過這個修理人,可能再也找不到另一個了。
兔牙問:“你同意嗎?”
第154章 1號
離店後謝枕書找了個旅館暫住, 用的是剛換的編號牌。生存地已經頗具規模,新舊建築鱗次栉比,街道上人流密集。謝枕書既要避開人群, 又不能離店太遠, 便住在主街附近的巷子裡。他沒有行李, 隻帶著一個操作臺,方便進入14區。
14區變化巨大, 監禁所所在的區域已經全部崩壞,到處都是一片黑色,隻剩一個車站的進站口, 而這裡既沒有車來, 也沒有電話能打出去, 謝枕書聯系不到蘇鶴亭。但長官不想坐以待斃, 他跨入黑暗,向著一個沒有盡頭的方向走,想要在中途找到電話亭。然而黑暗的前方仍舊是黑暗, 他行走時,什麼都看不到,也什麼都聽不到。偶爾, 謝枕書會希望有個小醜來搗亂,這樣起碼不會如此安靜, 可惜小醜也沒有再出現過。
現實中天氣回暖,積雪一化,旅館房間就會漏水, 把被褥搞得潮湿冰涼, 謝枕書常被水滴敲醒。某天,他中斷連接前去洗澡, 在擦拭頭發時,忽然看到桌子上擺放的皮制小盒子。
這是蘇鶴亭給他的回家禮物,因為沒人回家,所以謝枕書沒有再打開過。在靜立半晌後,他鬼使神差地拿起盒子,打開它,裡面正躺著那枚十字星。
環境昏暗,十字星卻仿佛在發光。它質地特別,線條流暢,在鍛造上費了大功夫,即便躺在這普通的小盒子裡,也顯得極為貴重。
謝枕書拿出十字星,上面的細鏈掛垂,他翻過來,發現這是個耳飾,後面貼著個小小的標籤,寫著“底下”。
底下?
謝枕書目光移向盒子,幾秒後,他從墊十字星的黑絨布下面又找到個字條,上邊的字跡是蘇鶴亭留的。
【請一直戴著它(睡覺也要),別摘掉,拜託啦,謝枕書。】
蘇鶴亭沒有留名字,而是把“謝枕書”寫了三遍,最後畫了個“=w=”。他字跡潦草,像是在倉促中留下的,語氣卻一如既往地輕松。
謝枕書看了良久,把字條仔細折好,又放回盒子裡,再把盒子收回口袋,出門去了。
兔牙正在店裡調電視,門開了,他轉過頭看了一眼,見是謝枕書,便沒有放在心上,隨口說:“下雨呢,你竟然舍得出來——你,你怎麼這麼潮啦?”
謝枕書把傘擱在門口,道:“修理人進展如何?”
兔牙回身,趴在櫃臺上,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頗為驚奇:“先別說那個,先說說你。你戴的是什麼,星星?”
謝枕書拉開椅子坐下,微微點了下頭。
兔牙更奇怪了,摸起下巴,說:“你轉性了?不像你的風格……”他在穿衣打扮上自有風格,向謝枕書推薦起來,“起碼得把你那永遠不變的白襯衫換掉才匹配吧?換成熒光色的T恤,再把頭發抓起來……”
兔牙自己隻穿了個背心,卻講得頭頭是道,可惜謝枕書在這方面是個老古板。兔牙一番點評後,總算進入正題,說:“修理人還沒消息,別擔心,他有進度我就告訴你,絕不讓你苦等。你來就問這個?”
謝枕書道:“還有玄女。”
兔牙嘆氣,說:“也沒有,說來怪不好意思,這事應該不好藏,畢竟是從光軌區弄回來的東西,各路人馬盯著,總該透露出一些風聲,可是奇了怪,我竟然什麼都沒有打聽到。”
他這幾日也正在為玄女的下落苦惱,不僅因為謝枕書的委託,還因為自己情報網的失靈。如果他都打聽不出來一點消息,那該是什麼人在研究玄女?未知總令人不安。
兔牙說:“不過你也別失望,生存地就這麼大,他們就算把玄女藏到地下,我也能掘地找到。今天你來了也好,看看這是什麼。”
他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冊子,遞到謝枕書跟前。謝枕書打開,道:“這麼快就買好了。”
兔牙煙癮犯了,在兜裡摸索一陣,笑說:“我是什麼人?兄弟的委託總得辦成一件吧!況且你一直住那邊的旅館,也太委屈了。看看,你說要個大房子,怎麼樣,這個夠大嗎?位置就在市區裡,手續齊全,證件合法,就算刑天上門查也查不出問題,以後誰也煩不著你了。”
謝枕書真心道:“謝謝。”
兔牙說:“你這個人就是太客氣,謝什麼?錢也是你給的,我隻不過是幫你找找人罷了。這事要換作7-001,他可得意上天了。”
聽見7-001這個代號,謝枕書便陷入一陣沉默。現在沒有了7-001的消息,他也被14區隔絕在劇情外,一切的一切仿佛回到了原點。
店外的雨淅淅瀝瀝,雪早不見了,到處都是霧蒙蒙、灰撲撲的。謝枕書坐在窗邊,印在玻璃上的側影被雨痕覆蓋住,隻有十字星的銀光在微微閃。
兔牙推開櫃門,從底下掏出瓶酒,又拿出兩個杯子,提議道:“喝兩口?喝吧,雨下大了,你一時半會兒也不好走,況且回去也是自閉,多沒意思。”
店裡沒別人,隻有他們隔桌對飲。兔牙不怎麼會安慰人,把煙點了,說:“以前這片是停滯區,到處是垃圾。大家生在垃圾堆裡,沒什麼錢,日子過不下去,隻好拉幫結派相互鬥殺。我這個店啊,說起來也算見證歷史,從舊世界一直開到現在,也不知道還能開多久。”
幸存者越來越多,刑天的管控也越來越嚴格,像兔牙這種以販賣情報為生的人,遲早要被刑天驅趕進黑暗中,因為他們知道的太多。
謝枕書道:“我以前待在對面。”
兔牙說:“我知道,很好辨認,愛穿襯衫和正裝的隻有南線軍人,你們比我們講究,也比我們體面。說實在的,謝枕書,你太誠實了,一看就是貴公子。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在想,像你這種精英,怎麼會跟我們混成一個樣子,現在我想明白了,你和7-001差不多,你們都是偏執的瘋子。”
謝枕書喝了半杯酒,道:“我能選的隻有這一件事。”
兔牙說:“你其實還可以放棄。”
謝枕書道:“隻有這一件事我不可以放棄。”
兔牙說:“誰規定的?你當然可以。好兄弟,你從南線走到北線,從舊世界走到新世界,將來還可能從生走到死,你覺得值得嗎?人生可以有很多選擇,比如我,我也愛過人,但我選擇了放棄,所以我解脫了,現在過得很快樂。”
謝枕書喝完剩下半杯,垂眸片刻,道:“我也很快樂。”
他半攏住酒杯,像是攏住一點光影碎金。那些雨流過他的側影,猶如在洗滌一尊冰冷的雕像,沒有分毫破綻。可他哪裡快樂?他從沒有佻薄輕浮的時候,連笑都屈指可數。
兔牙長嘆,說:“一個兩個都在自欺欺人。”
謝枕書道:“我沒有騙自己,你不懂。”
兔牙兩個鼻孔噴氣,說:“我怎麼不懂?”
謝枕書道:“你就是不懂。”
兔牙被逗笑了,懷疑謝枕書是喝醉了,便說:“那你講講?”
謝枕書抬頭,那冷漠的眉眼間總算生動了些,隻不過像是生氣。他不會解釋,跟兔牙對視半晌,一聲不吭。
兔牙說:“好吧,當我失言了,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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