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衛聯盟玫瑰之歌》還在斷斷續續地響,這是醫師的特別設置, 它每天都在單曲循環這首歌。隻要這首歌沒停, 醫師就還“活著”。
另一個人接過上一個人手中的煙, 說:“關不掉, 這些機器人都復雜得很,反正我是搞不懂。”
又一個人說:“它跟武裝機器人長得不一樣,帶回去能賣掉嗎?”
第一個人道:“賣是能賣, 就是賣不了多少錢,老劉說它是家政機器人,現在誰要家政機器人啊。”
“那個小的能賣多少錢?”
“小的更不值錢, 就一破爛廢鐵。”
“這趟白幹了,吳耀他媽的吹得天花亂墜, 結果就拖回來兩個破爛。呸,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繼續跟著隊長。”
他們輪流抽著一根煙, 沒發現謝枕書, 還在低聲發牢騷。長官注意到他們腰間除了一些金屬裝置,還別著一些小物件, 這全是醫師房間裡的收藏品。
一個人把煙抽完,突然問:“你們瞧見那個了嗎?”
另一個答:“哪個?”
這個道:“那個心髒,恐怖片似的,還在跳。那個東西可能很值錢,吳耀把它從玻璃缸裡掏出來的時候一聲不吭。”
“老劉怎麼說?”
“別管老劉啦,他認出好貨還能實話告訴我們?肯定和吳耀商量好了,兩個人回去分。”
謝枕書從他們的交談裡記住了兩個名字,除了叫吳耀的,還有個叫老劉的。老劉很可能是個從光軌區出去的幸存者,對這裡的東西頗為了解,大家很信他的眼光。但這批人人心不齊,各懷鬼胎,以前不服隊長,現在抱怨吳耀,隻在乎自己的利益。
一個人忽然嘆起氣來,其他幾個人問他怎麼了,他說:“槍是我們借給吳耀的,他一個臭逃兵,哪有武器?現在東西都被他佔了,就分我們一些破爛,我們又不是收廢鐵的。想想真虧,虧到我咽不下這口氣!”
另一個人沉吟片刻,示意所有人湊首,低聲說:“我算了一下,我們現在到手的這些東西賣了也不過幾千塊,買包煙都不夠。兄弟幾個怎麼說也給他們賣過命吧?不提剛剛對付機器人,就說殺隊長的時候,我們可是衝在最前面的。沒有我們,他老劉能輕易殺了隊長?隊長可得幾個人摁著才行。既然他們不義在先,咱們又何必跟他們客氣?隻要我們團結起來,弄死老劉和吳耀太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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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說:“想法可以,但老劉叫了八個精銳保護自己和吳耀,把那屋子守得像鐵牢,咱們兄弟總共就四個人,不一定搞得贏啊。”
這個清了清喉嚨,一口痰吐到腳邊,道:“正面衝肯定不行,得想點辦法。”
他們陷入短暫的沉默,似乎都在想辦法。
過了一會兒,有個人問:“怎麼都不講話了?”
“其實除了人數,我們的裝備也比他們差,真要起了衝突……”
“那就等會兒睡覺的時候動手!我吹哨,你們開槍,直接把他們打死在睡袋裡。”
其餘三個人頓時應聲,都覺得這辦法不錯,他們原本就是清理隊伍,在路上殺的幸存者不少,幹這活兒很專業。
一個說:“殺完人把睡袋扔去雪坡後面,明早跟其他人碰頭的時候就說那機器人突然發狂,把他們全殺了,到時候死無對證,沒人知道是咱們幹的。”
早上他們還要和其他小隊匯合,所以睡覺的時間不多,眼看天就要亮了,過幾分鍾就該進去了,四個人迅速談妥了各自的射殺任務。
一人道:“進去吧,都別露了馬腳,老劉眼睛可毒得很。”
四個人兩前兩後,肩抵肩地朝屋子的方向走。正此刻,屋子的門陡然開了,出來個樣貌斯文的中年男人。
四人中一人喊:“老劉,出來撒尿?”
老劉稍稍點了下頭,目光將加油站繞了一圈,沒看出異常,最終回到他們四個人身上,笑道:“放風辛苦了,快進來暖暖,裡頭燒了熱水。”
說著,他就讓開些身體。
一人說:“熱水好,可凍死——”
這人還在說話,“突突突”的槍聲就打斷了他。隻見變生肘腋,這人瞬間就被打成了冒血的篩子,一頭栽向地面。旁邊的還沒反應過來,也被子彈掃到,後邊兩個人猝不及防,被血噴得滿頭滿臉都是。
一個嗓子眼卡殼,跌坐在地上,掐聲尖叫,尖聲還沒有持續兩秒,就被子彈爆了頭。另一個撒腿就跑,嘴裡喊道:“自己人!別別——”
“嘭!”
槍聲一響,他就倒地,喉嚨裡的血“咕嘟”一下湧出來,緩緩淌在雪地上。
謝枕書靜無聲,指腹貼著扳機,在暗處注視著全過程。這突變發生不到一分鍾,剛還在商議著如何殺人的一行人先被殺了。
老劉指揮精銳:“把他們裝備扒了,屍體拖到雪坡後面去,別耽誤事。”
門後走出兩個精銳,依言拖屍體。老劉皺眉盯著,待他們到雪坡那邊,又對後面剩餘的人說:“大伙兒都知道,錢就那麼多,要是人都活著,哪夠分?所以我沒辦法,為著你們,甘願做這個惡人,開槍吧。”
他話音一落,身後另外兩個精銳就開了槍。光打兩槍不保險,“突突突”聲足足響了五秒,這下又死兩個,正好倒在雪坡跟前,拖都不用拖。
老劉又點了下頭,對這結果很滿意。風太大,吹得他直咳嗽。他掩起唇,說:“好了,現在就剩咱們六個人,一會兒車到了,知道該怎麼說吧?錢先不著急,都在我保險箱裡放著呢,等我安全到家,挨個給兄弟們分。”
這人幾句話,就殺了六個人,還把剩餘兩個精銳牢牢拴住了,表明隻有他安全到家,大家才有錢。
謝枕書聽老劉剛才說“就剩咱們六個人”,猜想還有兩個精銳應該已經死了,除了門口的這兩個,還有兩個留在屋裡。他看老劉神色如常,面對屍體毫不變色,就知道對方常做這種事,是個狠茬兒。
老劉說完就轉頭進屋了,留下兩個精銳在門口守著。兩個精銳對視片刻,沒一個人動,都握緊了各自的槍。
其實一開始,誰也沒想殺自己的兄弟,但剛才他們中隻要有一個人沒能經得住誘惑先開了槍,另一個人便會緊跟其後,而現在,老劉的話就像一劑毒液,埋伏在他們的血液裡逐漸發臭。
沒過幾秒,一個說:“雪坡那邊有動靜。”
另一個人便道:“風吹的。”
一個說:“人沒死透,去看看。”
另一個道:“不許動。”
一個說:“就剩我們了,路上還得相互照應,你盡可放心,我絕不會開槍。好兄弟,我們是過命之交……”
另一個厲聲道:“不許動,我說不許動!”
這個試探地邁出腳,說:“你如果不願意去,那我就去看看好了——”
那個雙目充血,昨晚熬了一宿,此刻被冷風吹得手腳僵硬,一直緊繃的神經在對方動的那一下中斷開,一股殺意直衝心頭。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少個人多份錢,隻剩自己最安全!他當即舉起槍來,對著兄弟就射。
子彈近距離打到了門板上,一聲巨響。對面的也心思不純,邁出的腳壓根兒不是用來走路的,而是用來攻兄弟下盤的。就在這不到半分鍾的時間裡,兩個人便擠在臺階上打作一團。
風猛地刮起道雪帳,兩個精銳已經翻滾到地面,還沒清理掉的血雪被他們打得亂濺,槍都掉在了別處。
隻見一個騎在了另一個身上,用凍硬了的拳頭一個勁兒地招呼對方頭部。那個被打得嗷嗷直叫,一時間鼻梁斷裂,血水飛迸,在底下劇烈掙扎,揪住對方的頭發,往下撕扯。兩個人都不再是人,而是剝了人皮露出原形的兇獸,他們在這角鬥裡沒有用上任何格鬥技巧,卻更顯得殘忍野蠻,打到最後,牙齒和肘部都成了武器,讓皮毛血肉掉了滿地。
長官抬起槍,準備擊斃他們,豈料有人更快。老劉用□□從後射爆了兩個人的腦袋,結束了這場鏖戰。他握槍姿勢很業餘,還咳嗽不止,待人死後,隻關上了門,仿佛剛剛出來就是透個氣。
白雪和紅血拼湊成一個新世界,它和被預言被計劃的不一樣,在這短暫的幾分鍾裡縮成方寸大小攤在謝枕書眼前,如同一部滑稽又荒誕的劇作。
長官沒有停下來悼念他們,那是醫師才有的仁慈,他冷漠地跨過這兩具屍體,仿佛跨過他沒參與過的新世界。他打開那扇門,走進去,在《保衛聯盟玫瑰之歌》的旋律中,看到一個簡陋的拆解臺,和一個吊床。
四個人聽見門響,都回過頭來。旁邊的吊床是湿的,血正在滴滴答答,兩個消失的精銳赤裸著掛在上面,已經被開膛破肚了,而最為吊詭的是,他們圍著的拆解臺上,醫師隻剩半個軀幹,它被自己的機械臂吊在半空,胸腔裡除了歌聲,什麼都沒有了。
謝枕書不知道哪張面孔是吳耀,或許他們都是。
老劉拉下剛戴好的口罩,斥責道:“車隊的人嗎?出去!我沒有叫你進來前不——”
“嘭!”
“嘭!”
“嘭!”
謝枕書機械式地射擊,在把槍口轉向最後一個人時,他問:“你是吳耀嗎?”
對方還沒回答,槍聲就響了。
雪從後面撲進了謝枕書的衣領,他沒有放下槍。佛曉時的光並不亮,天空還是灰色的,他立在那裡,仿佛又回到了南線聯盟,是個誦讀判決的孤獨神明。
第153章 重生
謝枕書從老劉屍體上找到了生存地的高級編號牌, 又從老劉關閉的通話器裡找到了他的備忘錄,裡面詳細寫著一些巫術過程。難以置信,他竟然是刑天麾下的研究人員, 隻不過研究方向是將人體和機器結合的邪門實驗。
這行人拆毀醫師, 用兩個精銳獻祭, 打算把精銳的內髒置入醫師的軀幹裡。如果不是謝枕書到訪,醫師的胸腔就該被血肉填滿了。
謝枕書把醫師放下來, 醫師的頭部早已不知所蹤,大開的胸腔裡隻剩發聲裝置。長官仔細查找,最終在被獻祭的精銳後頸處找到了醫師的芯片, 它被砌入了一個豁口裡, 謝枕書為了把它完整地拿出來費了些時間。
“嘀——”
音樂裡摻雜著謝枕書熟悉的叫聲, 他拎開掛在拆解臺上的屍體, 在底下看到了躺倒的小泡泡。
小泡泡正在冒煙,它胸口凹陷,上面還有人的鞋印, 應該是被人踩過,胳膊也隻剩半截。萬幸腦袋還在,也沒有拆過, 狀態正常。它想坐起來,身體卻隻能顫抖。
謝枕書把小泡泡撿起來, 小泡泡揮著半截胳膊,對謝枕書嚷叫,可它本就說不清話, 當下更是詞語錯亂, 謝枕書隻能聽出“朋友”“壞人”兩個詞。
小泡泡看見醫師,一番激動都變作呆滯, 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它不會哭,隻能用“嘀嘀”聲尖叫起來,頭頂的煙越冒越多,最後在驚懼中宕機,昏倒在謝枕書的臂間,再也叫不醒。
謝枕書把醫師的芯片收進口袋,卻沒有在房間裡找到玄女。根據那些人的敘述,吳耀和老劉把玄女視為此次行動的最大收獲,出於提防心理,他們很可能昨晚就把玄女送走了。
醫師的機械臂被固定在了天花板上,謝枕書放棄拆卸,選擇把醫師的軀幹包起來,在系緊時,他沉默一會兒,說:“醫師,你能聽見嗎?”
醫師自然不會回答,發聲裝置也在經歷一天一夜的動靜後停止了。
謝枕書不再說話,提起它和小泡泡離開了加油站。他沒有立刻走,而是回到舊居民樓。樓上有人在吹口哨,是那些藏在倉庫裡的刑天隊員,他們酒足飯飽後到這裡來撿漏,將還沒有燒毀的東西都塞進了背包裡。
“這是機器怪物的親筆,應該也能賣錢吧?”
“字是醜啦,內容還不錯,看這寫的什麼‘我懺悔’。他媽的,我就愛看機器人道歉,最好還是磕頭道歉!”
“吳耀說不定不僅讓它磕了頭,還讓它吃了槍子,不然它哪會這般聽話。忒,你站在這裡,吃我一招。”
他們嘻嘻笑,用插在玻璃上的機械臂打鬧,把屋裡的東西都踩得粉碎。機械臂離了主人,彎彎曲曲地勾著小臂,被他們甩成了蒼蠅板。
謝枕書上樓,裡面傳出一陣槍響。半晌後,長官下樓,在這行人約定的地方等到了車,他用這行人的編號牌,帶著自己該帶的所有東西離開了。
車上沒剩幾個人,謝枕書坐在最後,看著結霜玻璃外的光軌區。天晴了又陰,他離蘇鶴亭越來越遠,直到外邊白茫茫的,什麼都看不見。
幾天後謝枕書回到生存地,下車時遇見了等待自己的兔牙。
兔牙頂著個皮帽,裹著大衣,正在車站口抽煙。他遠遠看見謝枕書,先揮手示意,然後穿過人群,走了過來,問:“怎麼樣,順利嗎?我以為你幾天前就會回來。”
謝枕書把包換到另一隻手上,接過兔牙遞來的煙。他不想抽,就卡在了指間,道:“不順利。”
兔牙在來時就打點好了關系,武裝組沒人盤查他們,他示意兩個人邊走邊說。這會兒天蒙蒙亮,街上人不多。兔牙走了兩步,說:“我猜到這趟不太順利,車隊晚了這麼多天才回,肯定是遇到事兒了。不過我沒想到回來的人這麼少,你們是被機器人伏擊了嗎?”
謝枕書搖了下頭算是回答,須臾後,他道:“你找我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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