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菲愣了下,下一秒便頗有幾分意外地笑笑,懇切道:“謝謝徐總對我的認可,都是您指導有方。”
徐霞曼停頓了下,又說,“另外,之前我向臺裡提交的新節目策劃案已經通過,接下來就是籌備期。”
說著,徐霞曼從文件袋裡取出一摞資料,遞給程菲。
程菲接過來,面露不解:“這是……”
“我之前找了幾個朋友幫忙,這是有意願贊助咱們新節目的企業資料,你先看看。”徐霞曼說,“之後我再給你安排具體工作。”
程菲垂眸,視線落在手裡的文件資料上,隻見打頭第一行便是幾個顯眼大字:梅氏集團。
程菲聽說過梅氏。國內首屈一指的超大型民營企業,上市公司,包含地產、商業、文化、金融四大產業,旗下更是坐擁數以千計的各類分公司,業務涉獵極廣。
連梅氏的線都能搭上,也難怪徐霞曼能被業內人士稱為“鐵腕女魔頭”了,人脈資源可見一斑。
程菲思索著,對徐霞曼的敬佩更多幾分,笑著頷首:“好的。”
日子似乎恢復平靜,忙忙碌碌,一晃便過去三天。
這天,程菲為了趕一份報告再次加班,走出演播大廈時已將近晚上的十點鍾。
月黑風高,無星無月。
有了上次的前車之鑑,程菲吃一塹長一智,早就在辦公室裡提前叫好網約車。推開大廈的旋轉玻璃門,一輛深灰色的比亞迪果然已經停在路邊。
程菲核對了一下車牌號,確認無誤,上了車。
比亞迪在夜色中疾馳。
上了一個白天加半個晚上的班,程菲疲憊得很,上車之後便迷迷糊糊地打起盹兒。過了不知多久,司機似乎踩了急剎,她身體在慣性作用下往前一甩,猛一下驚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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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嗎?
程菲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抬起頭,看向車窗外。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傳統泰式風格的建築,金色屋頂呈拱形,尖角各含一枚圓潤金珠,富麗堂皇,美輪美奂,大門左右兩側還各有一樽金雕巨象,十分的宏偉。
招牌也是雙語樣式,首排中文,尾排泰語:永夜城。
程菲狐疑,皺著眉說:“師傅,好像走錯了吧,我的目的地不是這兒。”
“沒走錯。”
駕駛室裡,司機隨手摘下鴨舌帽,露出紋了青蟒圖案的半顆光頭,朝她笑了下,“我老板說,程小姐加班到這麼晚辛苦了。今晚他做東,請您賞臉吃個夜宵。”
“都說濱港繁華,最靚不過永夜城。我算算日子,距離上次來也不過就過了兩三年,結果這回一下飛機,直接讓我傻眼——幾年前還是荒郊野嶺,現在全部修洋房,蓋商場。中國這些年的發展實在太快了。日新月異,換了天地,果然已經是年輕人的世界。”
永夜城內最大的豪包內,迷離燈光流轉灑下,像零落的星光。
一張麻將桌隻坐兩個人,莊位左側的男人慵懶靠在椅子上,耷拉著眼皮,臉色平靜,正漫不經心轉著手裡的白玉珠。
莊位上說話的則是一位中年人。
他頭發整體都已經花白,脊背微佝,體態也在歲月摧折下稍稍走樣。皺紋就像毒蜘蛛,悄無聲息便爬上了那張曾經不可一世英俊冷厲的臉,就連身上那套死氣沉沉的黑色夾克衫,仿佛也在宣告舊時代的落幕。
片刻,梅鳳年抽了口煙,煙霧拉扯掙扎著升空,飄散進空氣。他也像被嗆到,捂著嘴輕微咳嗽兩聲。
一旁西裝革履的精英見狀,當即抬手給他遞去一個水杯。
梅鳳年接過來,滯了下,抬起眼皮看對方,語氣淡淡:“我一個肺癌病人,抽完煙給我喝冰水,是不是怕我死得不夠早?”
助理被嚇得手都發抖,慌慌張張道歉,趕緊重新換來一杯溫熱養生茶。
梅鳳年喝了口枸杞茶,溫熱水流淌進食道,他悠悠嘆了口氣,又道:“阿南,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周清南聞言,轉白玉珠的動作頓住,微垂眸,言辭間甚是恭敬:“梅老正當壯年,還有大把好時光。”
“你這小子,就知道哄我高興。”
梅鳳年冷嗤了兩句。他到底年事已高,說話的語速也比過去慢許多,夾煙的手隨意擺兩下,然後才感嘆道,“還說我沒老,人都是老了才糊塗。那小混蛋在我面前挑撥幾句,我還氣得半死,想想也真夠蠢的,你十七歲就跟著天哥,後來天哥死了又跟著我,我信不過誰也不能信不過你阿南才對。”
周清南:“現在大環境不好,您謹慎一點是應該的。”
“吶,要不我怎麼最喜歡你,太懂我了。”梅鳳年朝周清南笑,“從黑到白這條路,我走了十幾年,別看我今天買海島明天修別墅,好像錢多得數不清,誰知道我有多辛苦多心酸?資本家和黒社會一樣難做。”
話說到這裡,梅鳳年又是一陣悶咳。
這時,一個身形魁梧的壯漢上前幾步,低頭在梅鳳年耳邊說了些什麼。
梅鳳年聽後立即笑起來,勾勾手:“快把人請進來。”
周清南眉眼間流露出一絲疑惑。
緊接著,便看見包間門打開,一抹纖細身影被後面人一推,踉跄著走進來,米色襯衫明黃長裙,像春日裡盛開的一束向日葵,耀眼明媚又格格不入,照亮整個灰色空間。
周清南眸色驟寒。
程菲剛才拼命反抗無果,手機也被搶走,此時已經慌亂不安到極點。被帶進龍潭虎穴,一眼看見周清南,也愣在了原地。
“Surprise!”
梅鳳年哈哈大笑,起身一把勾住周清南的肩膀,彎腰貼近他耳畔,笑著說,“聽說這小丫頭肚子裡有你的種?南哥,這種好消息都藏著掖著,不夠意思啊。”
“露水夫妻,出了點意外而已,我本來也沒當回事。”周清南扯了下唇角,皮笑肉不笑,視線直勾勾盯著那道纖細身影,說,“不知道梅老把她叫過來是什麼意思?”
“阿南,你是我最得力的頭馬,這些年出生入死,恐怕連你自己都數不清仇家有多少。”梅鳳年抽著煙,光下的煙霧鬼藍一片,一副慈悲面目,“多少人燒香拜佛求你下地獄。小胎兒和孕婦都很脆弱,我這個當家的,當然得幫你好好關照一下她們母子。”
話音落地,屋子裡驟然靜下去。
周清南坐在椅子上,一語未發。片刻,站起身,邁著步子朝門口方向走去。
梅鳳年指尖的香煙安靜燃燒,悠哉瞧著面前一幕,高大卻微佝的身軀略微前傾,眼中緩慢浮起趣味。
程菲背脊僵硬筆直,心頭七上八下,垂在身側的雙手無意識絞緊衣裙,看著那個男人朝自己走來。
近了。
邊兒上的鴨舌帽見狀,試圖阻攔,卻被周清南一道餘光便懾住,悻悻退到一旁,把路讓開。
最後的最後,他終於停下,站在了她眼前。眉眼冷淡,居高臨下。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
……冷靜!
先靜觀其變,看這群牛鬼神蛇到底要搞什麼。程菲在心裡暗暗握拳,努力深呼吸,定下心神。
對面,周清南盯著她看了一秒,再然後,令她始料未及的事發生了——隻見這位大佬瞧著她一句話沒說,忽然長臂一攬,直接將她整個人都勾進了他懷裡。
程菲:……???不是大佬你……
目瞪狗呆.jpg
陌生又強烈的男性氣息撲面襲來,瞬間將程菲來籠罩。
她驚愕地睜大眼,心慌意亂,白皙的臉蛋瞬間紅了個底朝天,下意識就想推開他。這時卻又聽見這位大佬開了尊口,散漫流氣地說:“不用勞煩梅老了。”
程菲身子微微一僵。
男人有力的手臂緊摟住那把纖細小腰,低眸直勾勾盯著懷裡的女孩兒,姿態格外親昵,眼神幽暗不明。
“這小東西又軟又媚,嬌得很,我一天疼三遍都不夠。”
周清南扯唇笑了下,指尖忽然捏住程菲的下巴往上一挑,側眸看向梅鳳年,沉聲,“怎麼舍得,把她放梅老您這兒。”
第15章
周清南的話隻短短幾字,聲量也並不高,卻無比清晰地傳進了所有人耳朵。
程菲驚訝之餘,更多的則是感到窘迫,雙頰的溫度也隨之開始飆升——她智商還算夠用,當如知道這位大佬說的話明裡暗裡都是在保護自己。
但是,聽聽他的措辭,什麼又軟又媚三遍都不夠……是不是也太狂放了點?
程菲心裡惴惴不安地琢磨著,知道這場合大佬雲集沒自己說話的份兒,隻能眼觀鼻鼻觀心,安靜如雞。
其餘人在聽完周清南的話後,也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滿臉的詫異。
隻是二者雖同樣震驚,震驚的原因卻截然不同。程菲是震驚周清南又一次在眾目睽睽之下保護了她,其餘人則是震驚,周清南竟為了一個女人公然忤逆梅老。
眾所周知,多年來周清南一直穩坐梅氏集團的二把交椅,地位僅次於梅鳳年這個教父。據說,這人十七歲就出來混,最初是幫梅鳳年的結拜兄弟樊正天做事,後來樊正天在一次掃黑行動中被條子殺了,梅老看重周清南一身本領,便收留了當時猶如喪家之犬一般的周清南,將他收為己用。
而周清南也沒讓梅鳳年失望。一路幫梅氏過關斬將,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道上的人都說,梅鳳年對周清南的重視程度甚至超過了自家的三個兒子。
同樣的,梅鳳年看重周清南,周清南也一直對這位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的教父尊敬有加,雖說沒有言聽計從那麼誇張,但這種直接搶人的情況,過去從未有過。
一時間,整個豪華包間裡的眾人心思各異,有單純詫異的,有嚇出一身冷汗的,有等著看好戲的。
與周圍眾人的反應形成對比,周清南卻從始至終都很冷靜。
他就那樣抱著懷裡的女孩兒站在原地,一句話沒說。安靜地與梅鳳年對峙,目光沉冷,寸步不讓。
梅鳳年意態闲闲站在麻將桌旁,唇畔銜根煙,香煙燃燒升起的白霧嗆口又燻眼,使得他輕微眯了眯眼睛。目光陰沉沉的,像兩口黑暗的深淵,詭譎莫測。
死一般的寂靜在空氣裡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沙啞低沉的笑聲卻驀然響起,擊碎滿池死寂。
梅鳳年吐出一口白霧,兩根修長的指夾著煙拿開了點兒,突兀笑起來。
他的笑聲起初很輕,像是忍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悶聲破出口的低笑,到後面那聲音便越來越大,越來越誇張,直至尾音發顫喉嚨打緊,像是下一秒就會笑到背過氣去。
不合時宜的狂笑,像剛看過一場極其滑稽的喜劇表演,回蕩在這片灰黑色的空間裡,著實癲狂詭異至極。
程菲本就惴惴不安,心裡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似的,雙手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死攥住周清南胸前的襯衫,指尖都在止不住打顫。
被那笑聲驚到,她纖細的身體不受控制,突地抖了抖,下意識就往周清南懷裡躲,是尋求庇護的姿態。
程菲從踏進這個包間到現在,總共就幾分鍾時間,並不知道這個中年男人具體是什麼身份,但光看對方那身強悍操控全局的氣場,那副雖已稍顯蒼老、卻仍舊英俊奪目面容,便可猜測這絕不是一個平凡角色。
如果說,周清南的凌厲冷戾是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懼,不敢造次,那麼這個中年人給外界的感受便是真正的地獄,陰冷壓抑,死氣彌漫。
所以她這會兒是真的慌,非常慌,超乎尋常的慌。
慌到甚至已經忘了自己實在周清南懷裡,整個人幾乎是縮在了男人的臂彎之間,腦袋深深埋進他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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