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這時,又聽見男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低沉沙啞,聲調輕柔,像一場穿過二十年光陰後卻絲毫沒有泛舊的夢。
他啞聲說:“程菲,你聽話。”
程菲低低吐出一口氣,沒有回頭,隻是望著店門外的夜色半帶感嘆地道:“先就這麼說定吧。周清南,你去烏川,我回濱港等你。”
當晚回到酒店,程菲進浴室洗了個澡,然後便拖著疲乏的身子躺回床上,望著天花板怔怔出神。
從離開濱港到現在,不過幾天的時間,卻已經發生了無數重量級事件。
大腦在短時間內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也太復雜,程菲有點消化不過來,越去想,越覺迷霧重重。
梅氏集團光鮮外表下腐朽的另一面。
外表溫良儒雅、實則心狠手辣的梅四少,今天在高粱地裡半路殺出來的殺手男團、架著攝像機一看心理就不太正常的小葉總……
還有,周清南。
程菲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幾秒後,她翻了個身坐起來,從床頭櫃上一把拿起手機,點亮屏幕進入微信APP,給好友溫舒唯發了一條消息。
美少女壯士小程同學:【姐妹,睡沒?】
夜貓子小溫同志幾乎是秒回:【還沒呢。怎麼啦?】
溫舒唯:【睡不著想找我聊天?】
程菲:【唉。你無法想象我今天遇見了些什麼事,簡直比好萊塢大片還刺激……】
溫舒唯:【?你不是扶貧嗎,怎麼還拍上大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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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菲:【太復雜了,三言兩語我跟你說不清楚,等我回來再找機會跟你詳細聊吧。】
溫舒唯:【那你給我發消息是想說什麼?】
“……”程菲指尖的動作頓了下,咬著唇瓣遲疑兩秒,然後才在輸入框裡打出了一行字,給溫舒唯發過去。
程菲:【我想,我可能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溫舒唯:【???什麼秘密?快說來一起聽聽!】
程菲:【都是秘密了,當然不能說給你聽。】
溫舒唯:【……】
溫舒唯:【你自從暗戀上那個黑老大之後整個人就越來越欠扁!誰教你的說話說一半!你還不如不說!!!】
程菲:【=。=】
程菲:【舒服了。】
溫舒唯:【?】
程菲:【好吧,其實就是我腦子太亂了又有點壓抑,所以想跟你聊聊天調整一下心情。】
對面的溫舒唯嘔到差點吐血,給程菲發了個翻白眼的表情包,懟她兩句後又隨便跟她亂七八糟扯了會兒,之後便發來一串結束語。
注定要暴富的小溫同學:【好了,你先睡吧,我也要去睡覺了,再見。】
嗯?
看著好友發來的這條信息,程菲一雙大眼茫然地眨巴了兩下,不禁茫然,回復道:【這麼早就睡覺?不是你的風格啊!】
過了幾秒鍾,溫舒唯又回過來一個“笑著哭最痛”的表情包,附上文字:【沈寂休假回來了。】
注定要暴富的小溫同學:【我在客廳,沈寂那廝洗完澡之後已經催了我二十八次,我再不進臥室,明天我估計別想起床了。】
程菲:“……”
注定要暴富的小溫同學:【好了,細節什麼的我就不跟你講了,這不是你一個純潔少女該聽的。晚安安寶貝!】
這條消息過後,手機那頭的溫舒唯就再沒回過消息了。
程菲額頭滑下一滴豆大的冷汗,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記者溫老師此刻的處境有多“水深火熱、尺度驚人”。
望著和溫舒唯的聊天頁面僵滯幾秒後,程菲熄了屏,繼續躺回床上,怔怔地出神。
剛才她對溫舒唯說,自己好像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這個秘密,關於周清南。
程菲也說不清楚具體是為什麼,但經過這段時日的朝夕相處,她總覺得,周清南的身份,一定不會像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還有那本出自他手,畫著桐樹巷塗鴉的畫冊……
程菲烏黑的瞳孔瞬間收縮,腦子裡一陣神思飛轉,忽然又想起了數日之前在市醫院。
她當時因為被卷進了黒幫紛爭憂傷不已,隨口對周清南吐槽,說早知如此,那晚汽修廠就找別人幫忙。
當時,那個男人是怎麼回她的?
周清南說:除了他,世上沒有人會平白無故護定她。
是啊……
在那個利益為上血腥汙濁的黑暗世界,誰會莫名其妙地維護一個陌生人?除非早有淵源。
短短幾秒光景,程菲抬手覆上了額頭,心中的某個猜測愈發強烈,已經呼之欲出。
梁主任照舊打著石膏躺在縣醫院,程菲作為考察團中濱港電視臺剩下的獨苗,又是唯二的女孩子之一,無疑成為了團裡的重點保護對象。
在得知梁主任遇襲重傷,程菲和周清南所乘坐的車輛又碰上了攔路綁匪後,縣委書記張建良予以了高度重視,安保人員繼續上陣不說,還從警隊抽調了兩名骨幹警員全程負責考察團一行的安全。
不知是警方的出動震給了梅四少等人一些威懾,還是周清南已經私下找梅景逍談過,又或者是兩方面的原因共同作用,之後幾天的行程,一切順利。
忙碌充實的日子總是轉瞬即過,一晃便到了6月2號。
這天早上,程菲依然早早起床跟隨考察團眾人深入鄉村,回來已經是下午四點多。
今天去的凌河村是本次考察的最後一站,因此,車隊從凌河村回蘭貴縣城區後,並未直接開回酒店,而是去了縣委政府大樓。
張書記將考察團的眾人組織到一起,親自開了一場研究大會,確定《那片山那些人》節目的最終拍攝家庭。
遠在京城的徐霞曼也以視頻形式參與了這場研究會。
程菲全程都很認真,積極發言,與各方人馬交流這次考察中自己的感受與體會。
相較而言,考察團中兩位最重要的金主卻都有些心不在焉。
梅家四公子很敷衍,整場會議發言的次數,一隻手就數得過來。
周清南更是隻在總結階段,臉色淡漠地說了句“程助理說得很有道理,我意見始終跟她保持一致”。
兩尊大佛各懷心思,會場上的其他人雖然感受到了二者之間湧動的暗流,卻也乖覺得很,一個個揣著明白裝糊塗、視若無睹,晚上六點多,這場波雲詭譎的研究會才總算順順利利地結束。
次日考察團就要回濱港,縣委方作為東道主,自然早就備上了一桌豐盛晚宴,為各位遠道而來的大人物送行。
席間還是和初來時那頓接風宴一樣,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程菲本來不想喝酒,但考慮到自己是電視臺這邊唯一的代表,滴酒不沾似乎說不過去,便也意思意思小酌了一杯。
國家這些年嚴打腐敗,對“腐敗餐”的定義也較為苛刻。
政府官員們敏感,提倡一切從簡,這場飯局用的酒也隻是當地的一個本土品牌。
白酒辛辣,一入口,灼灼酒液便一路從唇舌燒到肺腑。
程菲的酒量在女孩子裡還行,但在縣委這群久經沙場的老酒仙們面前,著實小巫見大巫。她對紅酒白酒都怵得很,不學場上的張書記等人直接幹整杯,隻小口小口地抿著喝。
可盡管如此,一杯喝進肚子裡,她瓷白的臉蛋也浮起了兩團嫵媚酡紅。
白酒上頭通常就是一眨眼的事。
程菲剛與眾人喝完最後一輪,把白酒杯放回桌上,便感覺到腦子有些暈乎了。
她用力睜了下眼睛,在座位上呆坐幾秒,接著就悄悄起身離席,準備去洗手間尿個尿清醒一下。
每個飯店酒樓的構造都差不多。
這間飯店每一層的洗手間,也設置在走廊盡頭處。
大約是連續數日都在車上顛簸,現在又喝了點酒,程菲有點困了,抬手掩唇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拐進女士洗手間。
幾分鍾後,她走出來。
在洗手臺前洗完雙手,程菲又來到烘幹機前,將雙手烘幹。
嗡嗡嗡,嗡嗡嗡。
機器聲環繞在她耳畔,像好幾隻從花園裡大豐收回來的蜜蜂圍著她,在唱慶祝歌謠。
程菲腦子本來就有點昏沉,讓這聲音一吵,更困了。
這種狀態,回到雅間很容易會掃其他賓客的興,她自覺得很,在周圍找了一圈沒瞧見休息室之類的場所,索性直接走到樓道口,席地而坐,腦袋斜靠著牆,假寐。
這個飯店的環境比之前的“蘭貴之香”好,走廊廊幽長而又安靜,地面連同樓梯間一帶都鋪著深藍色的地毯,看不出材質,但腳踩上去沒有聲音,坐上去的觸感也十分柔軟。
程菲眼睛輕輕閉著,迷糊間,快要睡著。
輕微醉酒的人時間概念混沌。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隻過了兩三分鍾,程菲在迷蒙之中隱約感覺到,有人用手,輕輕撥開了她後頸處濃密的卷發。
那幾根手指的觸感,是程菲熟悉的。
修長,冰涼,冷硬。指腹的薄繭有點粗糙,若有似無刮擦過她頸項柔嫩的皮膚,像是砂紙。
再然後,有微涼的水液蘸上來。
程菲眼睛還沒有睜開,卻很輕微地皺了下眉頭。
記憶在腦子裡跳脫地倒帶。
記得那年她剛滿十八,年夜飯上被程國禮慫恿著給長輩們敬酒,初生牛犢不知天高地厚,看大人們都是一口一杯酒,她也直接就悶下一杯啤的。
當時槐叔看她暈得不行,便讓蔣蘭將她帶到洗手間,教蔣蘭拿手蘸湿了冷水給她拍後頸,說這樣可以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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