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猜得到生犀是做什麼的。
也明白了為什麼我媽和邢煜都看得到我。
她猛地站起來撲過去,一把將生犀抱在了懷裡,回頭衝著我爸狂笑。
「爸,點了生犀,咱倆也都看不到林寫憶呢!」
「看來,你跟我一樣,都沒把她放在心上啊!」
22.
我爸露出被戳穿心思的惱羞成怒,低聲怒喝:「你胡說什麼!」
「我哪裡胡說?爸你根本就不愛我們,不是嗎?」
林思雨冷笑著,視線移到我媽的臉上。
「媽,婆媳關系的關鍵,從來不在林寫憶身上。」
「爺爺奶奶不待見你的根本,是我爸從來不作為。」
「你不願承認自己找了個沒用的男人,就怪林寫憶,你比我又好到哪裡去呢?」
我媽緊緊捂住了嘴,卻連眼神都沒分給她一點。
隻是哭著看我:「寫憶,對不起……媽錯了……你別走行嗎?媽媽以後會對你好……」
「林思雨!放下!」
邢煜臉上一貫的淡定瞬間崩裂,他慌得像是摔碎了名貴古董的窮小子,無能為力,卻又心焦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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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雨看著他,冷笑不已。
「你果然愛上她了對吧?」
「邢煜,你不是最疼我的嗎?我們倆青梅竹馬這麼多年,你寵我愛我這麼多年,果然還是被林寫憶搶走了對嗎!」
「我不會讓你有機會看到她的,絕對不會!」
林思雨拿起旁邊的打火機,打了火,逼近生犀。
邢煜立馬慌了:「別!思雨,別……」
林思雨露出扭曲的笑容,眼眶卻紅了。
打火機點燃生犀,她笑了,又哭了。
「明明就差一步,我就能嫁給你,得到幸福了,為什麼,為什麼啊……」
邢煜已然撲了過來,一把將林思雨推開,從她懷裡奪走了點燃的生犀。
林思雨重重磕倒在地,捂緊了心口,蜷縮起來。
「痛,ťű̂⁼好痛……」
「阿煜,救我,救救我……」
她似乎真的是犯了心病,嘴唇開始發青,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但邢煜連頭都沒回,手忙腳亂地撲著生犀上的火。
幸虧生犀沒那麼好燒,隻燒了一點點,火便熄了。
我爸已經衝過來,再次抱起了我姐,向門外衝去。
邢煜冷冷地凝視著他的背影,聲音低沉極寒:
「別讓她死了。」
「病好後,送去林寫憶從前住過的地方。」
「林寫憶受過的罪,你親自讓她受一遍,不然,林家會破產Ťŭ⁻。」
「林叔叔應該知道,我沒在說笑吧。」
我爸的腳步猛地一頓。
沉默了幾秒之後,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他懷裡的林思雨在劇痛中,發出瘋了一般的狂笑。
「瘋子!大家都是……瘋子!」
父女兩人離去,偌大的客廳裡隻剩下我媽的抽泣與道歉。
我甚至都不再看她了,靜靜盯著邢煜手中的黑色物體。
我真的在懷疑。
他們能看得到我,真的是因為什麼生犀嗎?
而就像印證我的猜測似的,我媽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叫:
「邢煜!你快看!」
23.
果然,我猜得沒錯。
生犀什麼的,都是浮雲。
我的靈魂開始消散了。
最先變透明的,是我的腳。
邢煜回頭,看到這一幕後,幾乎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向後退了幾步。
「怎麼會……怎麼會消失……」
我倒是覺得很輕松:「也挺好的,不是嗎?」
「不,不好……」
邢煜瘋狂地搖著頭,表情因為痛苦而扭曲,哭得無聲,卻讓我震驚無比。
他居然哭了?
看到我屍體時都還那麼冷漠鎮定的人,現在居然哭了?
「林寫憶,你別拋下我,不要對我這麼殘忍,不要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你消失。」
「那種絕望我會瘋的……」
我看著他眼中越發濃重的瘋魔,搖了搖頭,不再多說了。
靈魂消散的速度並不快。
兩天過去了,我隻消失到小腿。
邢煜睜眼看到我沒了小腿之後,露出了一個要哭又哭不出來的絕望笑容。
他急忙拿起手機來,卻沒有再得到任何能留住我的回信,艱難地喘息了幾口氣之後,突然抬頭,看向我。
「林寫憶,怎麼辦啊……」
他的聲音顫得厲害。
我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他翻身下床,瘋了一樣地翻箱倒櫃,想要找回一點點哪怕與我有關的東西。
可翻到最後,隻找到了一個照片的殘角。
很小很小,隻是我的半隻眼睛而已。
可邢煜卻如獲至寶,捧在手裡,貼近了他的心口。
淚如雨下。
「林寫憶,對不起啊,我之前太生氣,把你留下的東西,全扔了,你的照片,也都燒了。」
「我怎麼辦啊,你要是消失了,我要怎麼……怎麼再見到你……」
我歪了下頭。
「那就忘了我吧。」
「就像你們一直做的那樣。」
「反正,你們遲早會忘了我的。」
我聽見,邢煜用手抱住頭,發出了無助至極的悲鳴。
我媽也開始頻繁地往這裡跑。
成袋成袋的女裝送過來不說,她還每天像瘋了一樣地做飯,一道菜一道菜地端到餐桌前。
一臉小心翼翼地跟我介紹:
「寫憶,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麼,你每樣菜都聞聞,喜歡哪個,等你活過來,媽給你做,好不好?」
「還有還有,媽給你買了好多漂亮的衣服,都是母女裝。」
「到時候我們一起裝著,去逛街,好不好?」
不好。
我才不要。
我要跟我阿奶一起。
24.
林思雨真的命大,沒死。
救回來了。
我爸當真是不念一點親情,為了穩住公司,直接把她送去了當年我住的地方。
每個月隻給她六十塊錢生活費。
但照顧她的,卻不是阿奶一樣的好人。
是一個愛偷懶、好吃懶做的婦女,脾氣簡直比千金大小姐還大。
林思雨一有不滿,她就開罵。
罵得非常難聽,專挑林思雨不愛聽的罵。
罵她是爹媽不要的雜種,罵她是個心髒穿孔的蓮藕精,活該落得這個地步。
從前被父母寵、被愛人寵的人,如今狗都不理,林思雨哪裡受得了?
趁機跑來邢煜家門外,一聲聲地哀求著我媽,出來看她一眼。
「媽!你不是最疼我了嗎?我的心髒好難受,你來看看我啊!」
「媽……阿煜……你們看看我……」
「你們不是最關心我了嗎?看看我啊……」
我媽卻充耳不聞,隻一臉討好地看著我,翻找著附近的風景公園。
小心翼翼地問:「寫憶,在家悶著無聊,要不要跟媽媽出去逛逛?」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已經消失了的胳膊,真心無語。
跟一個頭出去逛公園,她都不覺得害怕嗎?
「寫憶,媽……已經跟你爸走協議離婚了,」我媽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雜志,紅著眼眶看我,「思雨說得對,是我識人不清,嫁了個唯利是圖、親情淡漠的男人。」
「是媽不好,媽沒用,但是寫憶,求你了,可憐可憐媽,讓我彌補你,行嗎?」
我頓了頓,想了一下,終於開口,跟她說了這麼多天來的第一句話:
「嗯,挺好的,好好活著吧。」
我媽渾身猛地一顫,而後,開始不可抑制地哭。
「寫憶,我的寫憶啊……」
「媽要怎麼救你,怎麼救你才行啊?」
樓上的門突然打開,熬了多天,胡茬滿面的邢煜衝下來。
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就要往自己手腕上劃。
我嚇了一跳:「你幹嘛啊!」
邢煜的臉都瘦了一圈,像個癮君子,但他的眼睛非常亮:「剛剛有人說,用血養魂,可以共享生命,我能救你!」
我媽一聽,急忙也伸出手腕:「我也可以。」
我卻淡淡地拒絕了:「可我不要。」
我隻剩下一個頭了,好嚇人。
我甚至想趕緊消失。
「這個人間對我來說,一點都不好,我不要活。」
「你們就當給我個安寧,別來煩我了。」
「你們不在,我才能幸福。」
「我先去地府了,你們好好活著,多活幾年,少下來煩我。」
邢煜的臉上盡是慌張,聲嘶力竭地哀求我。
臉上的淚多到我甚至感覺見完了他這輩子的眼淚。
「林寫憶,別消失!我求你了別消失!」
「你受了那麼多的苦,我們還沒好好對你,你別消失……」
「求求你了,你告訴我,我怎麼救你,我怎麼ƭù₆救你啊!」
極度的絕望,讓邢煜陷入瘋狂的悲愴,他像是沒了辦法似的,抓起桌上果盤裡的一把糖果,雙手捧著到我面前。
「林寫憶,我會給你買糖吃,你留下好不好?」
「我會讓你以後的生活變得很甜很甜,很甜……求你了,別消失……」
25.
他的手實在是顫抖得太厲害了。
彩色的玻璃糖被抖落了一大半。
我的靈魂已經消失到了鼻子。
邢煜絕望了,他緩緩地在我面前跪下去:「我應該……求哪位?哪位能把你還給我……」
我媽哭得已經失聲,捂緊了心髒倒在一旁,哀聲叫著我的名字。
「寫憶,我的寫憶啊!」
「林寫憶,我愛……」
耳朵也沒了。
他們如同絕望困獸一般的呼喊漸漸消失在耳邊。
我的意識,徹底歸於虛無。
消散之前,我想,可太好了啊。
沒有聽見那句惡心的話。
26.
我又回到了地府。
孟婆依舊坐在攤子前,煮著孟婆湯。
見我回來,她沒說話,盛了一碗湯給我。
「這回嘗嘗,好喝嗎?」
我接了過來,深吸一口氣,喝了一口。
剛閉上眼睛準備硬吞,熟悉的味道卻在舌尖蔓延開來。
我猛地睜眼!
「阿奶的湯……」我笑了,又哭了,「婆婆你學得還挺快的……」
「我是不是該去投胎了?阿奶估計都走遠了,我得跑著去了。」
一陣微風驟然吹過,吹掉了孟婆的兜帽。
一張熟悉的、慈愛的臉露了出來。
「阿奶?!」
阿奶慈愛地摸了摸我的頭,聲音回響於整個地府:
「寫憶愛喝的湯,阿奶會一直做,一直做。」
27.
我走後,我媽似乎是精神出了問題,並沒能跟我爸離婚成功。
而是被我爸接回去,跟林思雨住在了一起。
一開始林思雨還挺高興的。
可我媽真的是恍惚到認不清人了,整天抱著我唯一留在家裡的一個醜娃娃,喊著「寫憶、寫憶」。
給它做飯,買衣服、洗澡、化妝。
幾乎把所有母愛都給了這個娃娃。
我姐在她身邊,卻成了曾經的我,遭受著我媽的冷落,我媽的辱罵與嫌惡。
有時候甚至大半夜的,我媽會端著盆涼水偷偷溜進她的房間,兜頭把她澆醒!
然後嘿嘿地笑著罵:
「都是你這個討債鬼!害我的寫憶不理我了!」
「討債鬼!討債鬼!」
諸如此類的行為,還有很多。
這樣的折騰之下,林思雨的心髒病,又有了復發跡象。
每天病恹恹的,也沒人送她去醫院。
就這麼吊著一口氣,承受著我媽的冷暴力,每天的流淚追悔……
28.
邢煜連喝了幾天的酒,把自己喝成了胃潰瘍。
要不是小左發現得及時,差點就死在我曾經的房間裡了。
病房中,邢煜表情木然,盯著小左,攥緊了我那張殘破的照片,聲音痛楚崩裂。
「我想林寫憶了,我想死,可林寫憶說,讓我活著,我就會活著。」
小左嘆了口氣,從兜裡掏出了一張照片,遞給了邢煜。
「邢總,這是我手機裡無意間拍到的一張寫憶小姐,雖然隻有半張臉,但……」
邢煜接過了那張照片,眼淚決堤般地流下。
淚眼蒙眬間抬頭,對著小左輕輕說了一聲:「謝謝,謝謝。」
這天之後,邢煜突然像是活了過來一樣,再也不買醉頹廢了。
每天正常地生活、工作,隻是一闲下來的時候,就會看著那半張照片出神。
再後來,他終於同意了火化,將我和阿奶葬在一起。
地址選得很好,面朝著大海,清幽僻靜。
周圍全是他親手一株株栽下的玫瑰花,開得很漂亮。
墓碑上,刻著我們的名字:
「王文翠與她的寶貝林寫憶之墓。」
嗯,對的。
王文翠和她的寶貝,以後會過得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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