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想過,跟邢煜走到最後。
隻想著交易結束,救了阿奶,就決然抽離。
邢煜在「喜歡」我姐的時候,居然能接受拿我當替身這種離譜的行為。
他不光侮辱了我,更侮辱了喜歡這兩個字。
我更不能接受,我的全家居然都默認了這種方式。
甚至半點沒覺得有毛病?
所以當時,我跟他分手那天,說的是「別娶林思雨」,而不是「別娶她,娶我」。
因為那是我對他最後的忠告,僅此而已。
我姐啊,心髒不好,但心眼兒可多呢。
真不是個好妻子的人選。
可邢煜卻用「賤不賤」三個字,回敬了我。
用這三年的不尊重與欺負,回應了我。
「所以邢煜,千萬別說你愛我,太惡心了。」
邢煜的神情驟然一僵。
薄唇微顫著剛要開口,手機卻響了。
鈴聲急促,像是給滿屋的濃鬱悲傷撕開了一道口子,我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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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煜抹了下臉,拿起手機接了起來。
是小左。
「邢總,有人送了一塊兩斤的生犀過來,錢已經給對方了。」
「另外……王文翠女士的下葬地,也找到了。」
「您看是不是把林小姐……」
邢煜的手指收緊,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
胸膛劇烈起伏幾下後,冰冷地拒絕:
「不必。」
我挑眉,倒是並不意外。
小左顯然也不意外,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
「尋找王女士遺體的時候,我在醫院監控裡,看到了一個熟人。」
「寫憶小姐和王文翠女士生前見的最後一個人,都是她。」
邢煜的眉心狠狠一跳:「誰?」
「您的未婚妻,林思雨。」
18.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生犀有用,過了頭七,我居然沒有消失。
邢煜當天夜裡根本就沒睡,硬生生跟我熬著,熬到了天亮。
太陽冒出頭的那一瞬間,他硬挺著的胸膛驟然松了下去,抬頭看向我,露出了一個勝利者的微笑。
「林寫憶,我留住你了。」
我坐在窗邊,靜靜地看著生犀燃起的白煙嫋嫋升空,沒回頭。
心裡卻回了一句:
「真的留住了嗎?」
「真的留得住嗎?」
就算他想留住,能有人讓他留嗎?
果然,下午的時候,我爸媽帶著我姐來了。
我姐的臉色好了很多,但神情哀怨惶恐。
我媽似乎就一直沒睡好,神色很差,平常連出門遛狗都得化妝的人,頭一次,蓬頭垢面。
我爸……
呵。
一個連自己媳婦跟公婆關系不好都處理不了的男人,讓我媽被公婆欺壓這麼多年都不幫一把的男人,能指望什麼呢?
我爺爺奶奶重男輕女,我爸當然也是。
兩個女兒,他其實感覺都一般。
隻是大家都說我是討債鬼,跟著更討厭我了而已。
林思雨犯病那天,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因為我的死而那樣著急。
因為我死了,他就隻有一個女兒了。
再也沒有底氣放任不管了。
林思雨要是再有事,他可就沒孩子了。
將近五十歲的人,再造一個的概率可不大。
「邢煜,寫憶的屍體放在那都好久了,該讓我們認領火化了吧?」
「現在全城鬧得沸沸揚揚,都在等著看咱們怎麼處理呢,再拖下去,對兩家都不好。」
我爸說著,皺了皺眉頭,看著對他明顯更加冷漠的邢煜,面露不滿。
好歹他也是他的準老丈人,平常不尊重也就罷了,現在怎麼更……
「林寫憶會活,不準火化。」
邢煜冷著臉,抬頭凝視著面前的三個人。
眸底的深邃看得三人都是一愣。
林思雨緩了緩神,擠出一抹嬌柔的笑,走上前來晃了晃邢煜的衣袖。
「邢煜,我昨天病得好危險,你都沒來看過我,是……為了寫憶的事情生我氣了嗎?」
「寫憶的事情我也很痛心,我根本不知道爸媽怎麼會……」
「她知道。」
我緩緩開了口:
「我死的那天,她就在河岸上,看著我給自己的腳綁了石塊,看著我跳下去的。」
「不,準確地說,是她逼我跳下去的。」
我死死地盯著林思雨,並沒有發現,我媽驟然看向了我這個方向,眼神逐漸驚恐。
「你不知道?」
邢煜也笑了,像是頭一次認清林思雨似的,凝視著她那張與我七八分相似的臉。
而後,自嘲般地笑了。
「思雨,你從小便跟醫院為伴,所以我跟你的爸媽總會下意識地以為,你是單純的、純淨的姑娘。」
「可是現在看來——」
「你撒起謊來,真是一點不眨眼啊,難怪這些年,靠著心髒病這個便利符,你把我們放在掌心裡玩得團團轉。」
19.
林思雨的臉色變了,笑容幹幹的,眼中閃過一絲心虛。
但再抬眼時,又擺上了那副楚楚可憐的病美人模樣。
「阿煜,你胡說什麼呢?你們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麼可能知道?」
「是嗎?」
邢煜冷笑一聲,猛地將身側的一沓資料摔在茶幾上!
那是幾張彩色打印的監控,清清楚楚地記錄著她坐在我阿奶床邊,哭哭啼啼的樣子。
也記錄著我阿奶被推出去搶救,她冷笑不已的樣子。
更記錄著,她面對我的歇斯底裡,一臉嘲諷的樣子。
跟她如今這嬌弱柔善病美人的形象,著實差別很大,我爸我媽兩個人全都看呆了。
尤其是我媽,不可置信地看著林思雨:
「思雨,你認識王文翠?你去找她做什麼?」
「我……」林思雨張了張嘴,眼淚先掉了下來,「是,我知道!我知道她是撫養寫憶長大的人!」
「我去找她,隻是害怕寫憶會賴在阿煜身邊不走,繼續搶我的婚姻。」
「我想讓她勸勸寫憶,不要再勾引自己的姐夫,做自己姐姐的小三。」
「我也沒想到……她會突然發病,更沒想到……」
沒想到阿奶會就這樣搶救無效,死在手術臺上。
我的拳頭死死攥緊,心中的恨意讓我簡直恨不能撕了林思雨。
阿奶真的好愛我的。
她哪裡能受得了這樣的打擊呢?
她最不願的就是拖累我了啊。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天氣很陰,醫院走廊裡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每呼吸一下,心中的水分都被帶走,變成刀子,劃在我的每根毛細血管裡。
醫生和護士都在殘忍地告訴我——
阿奶走了。
永遠不在了。
我瘋了一樣地想要找林思雨償命。
可是呢,我的姐姐高傲地、不屑地看著我。
對我說:
「林寫憶,你有什麼資格讓我償命?我這條命,你都還欠著我呢!」
「隻要我的心髒病存在一天,媽媽就永遠會心疼我,會厭惡你,邢煜睡你上癮又如何?有我在,你永遠是小三。」
「其實十年前那天,我是故意那樣哭訴的,因為我看到了你跟邢煜在花園裡玩,他給了你糖,還衝你笑。」
「他都沒有對我笑過,他永遠都隻是在說,你早點好就好了。憑什麼?憑什麼你林寫憶可以,我不行!」
所以,她利用自己的優勢,用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讓父母把我驅趕出門。
讓我從邢煜的世界裡,消失不見。
「林寫憶,隻要有我在一天,這個世界就沒有人會真心愛你。」
是啊。
阿奶走了。
怎麼還會有人真心愛我呢?
「林寫憶你可真可憐,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老太婆,居然能值得你這麼拼命。」
「與其想著跟我同歸於盡,你倒不如趕緊去死,省得她在黃泉路上一個人走得孤獨!」
20.
監控錄像裡,林思雨的字字句句,清晰回放。
我媽捂住嘴巴,眼淚劈裡啪啦地掉,不敢相信這番話是從她最愛的女兒嘴裡說出來的。
「你、你逼死了寫憶?思雨,她是你妹妹啊,再怎麼恨,讓她還你就是,你怎麼能……」
這是什麼話?
我媽是覺得不管怎麼折騰,隻要留我一命,就不算泯滅親情?她就還是個合格的好媽媽?
天爺,她還不如像林思雨那樣逼死我吧?
「她寧可認那個王文翠當親人,都不把你當媽媽了,媽,你清醒點吧!」
林思雨見狀,也不再演戲了,眼中盛著對我清晰的恨意,看向我媽。
因為憤怒與怨恨而扭曲的臉,著實醜得很。
「媽,你跟我都一樣,都是被林寫憶拖累的可憐鬼!她死了多好啊,死了世界都清靜了!」
「林寫憶她還感謝我點醒她去死呢!」
林思雨這話,說得的確沒錯。
她那句話,的確點醒了當時萬念俱灰的我。
我已經顧不上給阿奶收屍了。
人都死了,屍體在哪兒,重要嗎?
我隻想趕緊去陪阿奶,她最喜歡我了,黃泉路上可不能讓她一個人走啊。
所以,我衝出了醫院,義無反顧地跳下了河。
而林思雨,一直跟在我身後,眼睜睜看著我沉下去,冷漠得沒有動一下。
「我……」
林思雨的話,罵得我媽啞口無言。
臉上的血色盡褪,似乎當真是才意識到,自己之前對我有多過分似的。
「林思雨,你贏了,雙胞胎或許從來都是這樣吧。」
「一個討債,一個還債。」
「現在看來,從你有心髒病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注定是那個討債的了。」
「我在想,當年娘胎裡,我真的是贏了嗎?」
「如果早知道媽媽是這樣的媽媽,我倒是寧可把命都給你,讓你活夠兩人份好了。」
我面對著林思雨說完這番話,輕輕嘆了口氣,突然有些心累。
不想再聽這出鬧劇,飄著就想去樓上躲會兒。
「不!寫憶別走!」
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從身後響起。
我嚇了一跳,回頭就見我媽不知何時像瘋了一樣,直勾勾地盯著我。
眼眶通紅,眼底布滿疲憊的血絲。
我的心裡咯噔一下,不會吧?
她也……
在我的疑惑中,我媽朝我衝了過來,眼淚決堤。
但多年的冷漠,她其實也說不出什麼愧疚的話來。
「寫憶,真的是你嗎?寫憶……」
「你、你別走行嗎?姐姐Ŧü⁹不是故意逼死你的,你原諒她,也,原諒……」
這時候她還在替林思雨說話啊。
我木然地低頭,盯著自己腳上阿奶給我買的皮鞋,無奈地笑了。
「其實我一直在期待,有一天你能抱抱我的。」
「但你看,我們果然是沒有母女緣分吧,現在連抱都抱不到了。」
「林寫憶的媽媽,不是個好媽媽,所以,她不要媽媽了。」
「希望下輩子,我們也別見了吧。」
我媽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擁抱我,但怎麼能抱得到呢?
邢煜猛地站起來,一把拽住我媽:「你也看得到她了?!」
我媽露出驚惶的表情,死命地點頭:「是,我看得到,邢煜,你有辦法的對嗎?你、你能救她嗎,她……」
21.
林思雨簡直被他倆嚇瘋了。
臉色慘白地看著我的方向,不可置信地提高了音量:
「你們在幹嘛啊?林寫憶她早就死了,死了啊!」
「你們不是都很討厭她嗎?她都死了,你們做這些姿態給誰看啊!」
邢煜原本對她的話並無反應,但聽到最後這句的時候,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地看向她。
這是邢煜第一次對我姐這麼兇。
我姐嚇住了。
「如果不是你一直向我灌輸著寫憶接近我,隻是習慣性地跟你搶這個思維,我怎麼會對她那樣!」
「她不管受了多少欺負、多少委屈,都對我的要求全盤接受,可我卻隻覺得她是想搶你的東西,想要錢。」
「我生氣……從來都是氣她心裡沒我!」
邢煜的聲音不大,但字字句句,都能聽出一股難言的絕望劇痛。
我不禁一愣。
我姐也一愣,但隨即,便是瘋狂地大笑。
「邢煜!你當自己是情聖嗎!你是不是覺得隻要把罪過推給我,你就沒錯了?」
「說到底,你跟我,跟我媽,有什麼區別?都是不願接受自己的悲慘,把憤怒轉嫁給林寫憶的卑劣人!」
「林寫憶之前經歷過什麼,為什麼這麼缺錢,為什麼要答應到你身邊當我的替身,這些很難查嗎?」
「可你們有一個人去查過嗎?她解釋過那麼多次,找了那麼多次機會想要跟你們聊聊,你們信過嗎?」
「你們沒有!」
「因為你們都一樣,隻願意相信你們心裡的林寫憶——一個從娘胎裡就知道搶人東西,道德敗壞、無可救藥的討債鬼。」
林思雨向來都是溫柔的、嬌弱的。
從沒想過有一天她也會扯著脖子上的青筋,這樣嘶吼。
我媽渾身一顫,抬頭看向她:「思雨!你怎麼能這麼說,寫憶是你妹妹啊!」
「妹妹?你都沒把她當女兒,我為什麼要把她當妹妹?」
林思雨已然放棄了偽裝,冷笑著看向我媽:「媽你是忘了自己當初是怎麼一口一個討債鬼,一口一個她不配的嗎?」
「現在怎麼,人死了,喚醒母愛了?」我媽的胸膛起伏著,「你」了半天,卻沒能說出半句話來。
因為,她說得對。
這滿屋子的人,都是促成我自殺的推力助手。
但他們沒有一個人是直接的兇手。
他們隻是用他們的冷暴力,仗著我對他們抱有期待,肆無忌憚地看輕我、傷害我。
林思雨說得對。
究其根本,是他們啊,從來沒有看得起我過。
他們覺得我是罪人,欠了林思雨的罪人,所以他們才能理直氣壯地對我不好,理直氣壯地消化掉他們不願意面對的那些陰暗的一面。
「生犀?」
一個偏頭,林思雨看到了旁邊香案上的大塊黑色黑犀,頓時像是明白了什麼。
也是,常年住在醫院,林思雨的閱讀量比在場的所有人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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