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裡,陸老太太做主,將夏憐扶正了。不是陸老太太喜歡夏憐,而是陸維揚腿殘後沒了官職,陸家隻剩空蕩蕩的爵位,沒有名門貴女願意嫁過來當續弦。為了與顧家置氣,陸老太太衝動之下就叫兒子娶了夏憐。
夏憐心花怒放,對她而言,破落的永安伯府也是富貴地啊。
陸維揚早已心如死灰,周圍的人做什麼,他都漠然,每日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承恩侯府,顧蘭芝怕刺激到兒子,絕口未提她與賀山的事,沒有顧蘭芝的允許,賀山也不敢擅自來提親,一邊等待消息,一邊日夜在憧憬與忐忑中煎熬。
但,陸季安並非一點消息都沒聽說,表妹顧鳳就曾在他面前說漏嘴過。
大年夜的晚上,承恩侯府眾人一起守夜,歡聲笑語裡,陸季安無意抬頭,就見他依然年輕美麗的母親對著某處出了神,不知在想什麼。陸季安順著母親的視線望過去,那裡,舅舅顧崇嚴低頭湊在舅母俞氏耳邊,似乎在講笑話,舅母笑得很是開懷。
陸季安目光一黯。
曾經,父親與母親也這般恩愛過,如今,父親娶了別的女人,母親亦心有所屬。
守完夜,娘倆回蘭園了,路上,陸季安忽然攔到母親面前,仰頭道:“娘,賀公子是好人,你嫁給他吧。”
顧蘭芝一愣,兒子,兒子怎麼會知道?
陸季安抱住母親,偷偷隱藏了眼角滾落的淚。
不能哭,他長大了,今日起,他要反過來照顧母親。
第18章
二月裡,顧蘭芝帶兒子陸季安去柳家村附近的莊子住了兩日,然後派人給賀山傳話,叫賀山來一趟。
賀山得到信兒,馬不停蹄地來了。
幾個月不見,顧蘭芝還是去年的模樣,賀山仿佛又長高了一截,魁梧雄偉,那壯碩的身軀,無形中縮短了兩人之間的年齡差,如果顧蘭芝站到賀山身旁,怎麼看都是小鳥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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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陸季安第一次見賀山,青柏似的少年郎與山嶽般的男人,光從體型上,陸季安就接受了這位隻大他十歲的繼父。
顧蘭芝比賀山大,又嫁過人,面對賀山,她沒有小姑娘的羞澀與矜持,示意賀山落座,顧蘭芝當著兒子的面,對賀山道:“賀山,在你決定娶我之前,有件事我必須先跟你說清楚。”
賀山還沒坐穩,聽到這話馬上站了起來,黑眸炯炯地看著顧蘭芝:“大小姐有話盡管直說,賀山都能做到。”還以為顧蘭芝對他有什麼要求。
顧蘭芝笑笑,握著兒子的手,悵然道:“我生季安時難產,事後郎中說,我這輩子恐怕都不能再生了,這幾年我確實也沒有再懷過子嗣。你是賀家的獨苗,當為子嗣考慮,你確定要娶我嗎?”
顧蘭芝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賀山,她想過了,隻要賀山有半分猶豫,她都不會嫁。
但,賀山隻是笑了笑,回望顧蘭芝道:“大小姐忘了,如果不是你,賀山早死了,賀家又哪來的子嗣?”
顧蘭芝沉默,她還是覺得,賀山對她的情,更多是感激。
像是看出女人在想什麼,賀山再次跪到顧蘭芝面前,懇切地道:“大小姐,我想娶你,是為了一償我多年的心願,也是為了盡我所能照顧大小姐,讓大小姐過得開心,除此之外,有沒有子嗣,賀山不在乎。”
顧蘭芝急道:“你起來說話。”
陸季安上前,從一側扶起賀山。
賀山低頭,他是農家出身,從未見過陸季安這樣的世家子弟,少年如玉,賀山隻覺得自慚形穢,道:“世子,賀山自知配不上大小姐,但賀山會用性命珍惜大小姐,還請世子成全。”
陸季安道:“隻望公子記住今日所言,將來莫辜負母親。”
一大一小就這樣商量好了,賀山再看顧蘭芝,眼裡全是星光閃耀。
顧蘭芝被他看得發慌,掩飾般地道:“不早了,你回去罷。”
賀山乖乖地告辭,往外走了兩步,他又頓住腳步,摸摸腦袋,小心翼翼地道:“那我,我何時可以去侯府提親?”
顧蘭芝臉一紅,她身邊的丫鬟擋住主子,笑道:“既然是公子提親,時間當然是公子定,您問我們小姐做什麼?”傻不傻?
賀山這才明白自己鬧了笑話,紅著臉狼狽而逃。
到了這個地步,顧蘭芝肯定要嫁了。
讓丫鬟下去,顧蘭芝單獨問兒子:“季安,嫁雞隨雞,娘既要嫁到賀家,婚後肯定會住在賀家,娘不怕吃苦,可娘不能帶你一塊兒吃苦,這樣,等娘改嫁了,你繼續住在舅舅家,跟你大表哥一起讀書習武,好不好?放假了再來村裡小住。”
顧家隻有兩房,兩位兄長都很關照她的兒子,侄子侄女們也都很喜歡表哥,留兒子在娘家,顧蘭芝很放心。
“我聽娘的。”陸季安懂事地道。
顧蘭芝眼圈一紅,抱住了兒子。
.
賀山請媒婆挑了個吉日,就喜氣洋洋的來侯府提親了。
承恩侯府大多數人都是剛知道的消息,一聽賀山隻是個小小的禁軍新兵,苗老姨娘第一個發愁了,她嬌生慣養的女兒,就算改嫁,也不至於一下子低就這麼多吧?
牌桌上,趙老姨娘也勸苗老姨娘好好勸勸顧蘭芝,嫌棄了一堆賀家的不足。
柳氏哼道:“永安伯府當初夠好,現在鬧成什麼樣了?要我說,女子嫁人,最主要的還是得看男方對她好不好,咱們蘭芝有嫁妝不缺錢,賀山模樣周正一身武藝,哪天立個軍功,誰說這輩子就沒有封侯那一日?人啊,得把目光往長遠了放。”
蕭老太君瞅眼兒媳婦,點頭贊許道:“這話有道理,既然侯爺看好賀山,你們就別瞎操心了。”
趙老姨娘低頭抿了抿嘴,隨手打了一張牌出去。
“哎,我好像胡了。”苗老姨娘恍惚了會兒,才激動地道,女兒婚事該操心,但胡牌也不能耽誤啊。
贏了錢,苗老姨娘喜上眉梢,可把趙老姨娘氣壞了,敢情就她瞎操心了是吧?
有蕭老太君點頭,顧家與賀家就正式議親了。
婚期定在了八月,中秋節後。
顧蘭芝的意思是不必大辦,最好連親戚都不要請,侯府裡面小小的熱鬧下就行。
顧崇嚴不悅道:“我顧崇嚴嫁妹妹,怎麼能那麼寒酸?”
因此,顧崇嚴非但沒有低調,反而將喜事辦得比妹妹第一次出嫁還隆重,承恩侯府的喜帖就像秋天的落葉似的,一片片飛了出去,他為妹妹準備的陪嫁更是叫人咂舌。蕭老太君、柳氏、趙老姨娘、苗老姨娘也都添了一份。
顧蘭芝拗不過親人,隻能受了這份盛寵。
皇宮裡頭,隆慶帝送了他曾經動了一點心的小表妹兩份賀禮。第一份,隆慶帝以陸老太太擅抬外室為妻亂了世家規矩為由,撤了陸老太太的诰命,並稱夏憐當年勾引有婦之夫,不配當永安伯夫人,給夏憐貶成了妾室,其所生的三個子女自然仍是庶出。陸維揚的爵位還在,但以現在陸家的處境,誰還會與陸家聯姻?陸維揚娶不到妻子,陸家也就永遠隻有陸季安一個嫡子了。
第二份,隆慶帝破格提拔賀山為正六品的禁軍校尉,並在京城賜了一座府邸給賀家。
這兩份賀禮,第一份顧蘭芝無法拒絕,第二份,她讓賀山去抗旨了。
賀山也不想要這個靠妻子得來的校尉官職,他想靠真本事立功升官,而非倚仗顧家升官發財。
隆慶帝自討沒趣,氣呼呼地把賀山撵出宮了,倒也沒有追究賀山的抗旨之罪。
八月十九,顧蘭芝再嫁。
顧家請的客人多,蕭老太君、柳氏、俞氏這三代宗婦都很忙碌,二房的曹氏也盡量幫忙,說到底,宴席辦得好不好,關系的是整個承恩侯府的體面。
孩子們就隻管玩了。
顧鳳八歲了,曾經掉落的乳牙重新長了出來,整整齊齊的兩排,珍珠似的叫顧鸞羨慕。
而六歲的顧鸞,剛開始換牙過程,下面的兩顆門牙都離她而去了。
顧庭也在換牙,但男娃娃毫不在乎,該怎麼笑還是怎麼笑,混到一群男娃娃當中野去了。
顧鸞臉皮比哥哥薄,在花園坐了會兒,見身邊的小姑娘們都盯著她的嘴看,三姐姐顧蘿笑得最多,顧鸞就不高興繼續陪孩子們玩了。本來骨子裡就是大姑娘,小女娃娃乖巧懂事,顧鸞不介意陪她們當孩子,現在這群女娃娃惹她生氣,顧鸞就不想委屈自己,起身離座,往涼亭外走去。
“阿鸞你去哪兒?”顧鳳揚著脖子問妹妹。
顧鸞回頭道:“我渴了,回房喝水。”
她一開口,就露出底下兩顆牙洞,眼看顧蘿又指著她笑,顧鸞氣得跺了下腳,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顧鳳瞪了顧蘿一眼:“不用你笑話妹妹,你今年不掉,明年也要掉。”
顧蘿捂住自己的嘴,突然很害怕,掉牙會不會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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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鸞領著她的丫鬟春柳,邁著小短腿快速地走著,走到半路,顧鸞望望姑姑的蘭園,想到那邊現在一定特別忙亂,顧鸞就放棄了去找姑姑的念頭。
前面就是月亮門了,顧鸞鼻子忽然痒痒,她一邊放慢腳步,一邊本能地閉上眼睛,小臉高抬,然後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與她的噴嚏聲同時響起的,還有身後春柳一聲驚叫:“你是何人?”
顧鸞疑惑地睜開眼睛,臨近晌午,八月的陽光明晃晃的,顧鸞卻好像看到了鬼,臉一下子白了。
趙夔也將目光從自己被打了一噴嚏的長袍上,慢慢移到了對面的女娃娃臉上。
顧鸞已經兩年沒見過趙夔了,短短的一個對視,顧鸞驚駭地發現,這位兇獸皇子長高了一大截,容貌與他二十出頭時越發接近,更接近的,是趙夔眼裡的陰冷與漠然。人如其名,他就像高高在上的夔獸,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肆意作亂。
“二,二殿下。”驚慌過後,顧鸞連忙低頭行禮。
春柳沒進過宮,得知眼前的冷臉少年就是傳說中心狠手辣、鬼神都怕的二殿下,春柳腿一軟,撲通跪下了。
趙夔盯著顧鸞的白臉蛋,眸子裡掠過一絲詫異:“你居然還認得我。”上次兩人面對面,女娃娃才四歲,小孩子記憶都這麼好嗎?
顧鸞咬了咬嘴唇,就他這兇樣,誰能不記得?隻是,他不在宮裡待著,怎麼來侯府了?還悄無聲息地混到了後花園?
“二殿下來花園,有事嗎?”看著男人衣袍下的黑靴,顧鸞盡量冷靜地問。
趙夔沒事,他今日出宮闲逛,路上百姓都在談論承恩侯府的婚事,趙夔心血來潮,就拐到侯府來了。前院人多,趙夔想尋個清淨點的地方,趕走顧崇嚴派來“伺候”他的管事,趙夔闲庭散步般逛來逛去,就到了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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