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震想拒絕,但看看蘇錦捏著他袖子的小手,料想自己拒絕也是徒勞,隻好從了她。
為了方便嬌小的蘇錦,蕭震坐下後,腰杆幾乎完全彎了下去。
蘇錦一手拿著水瓢,一手輕輕地揉著他的頭發。
蕭震很舒服,他已經忘了上次有人幫他洗頭是什麼時候了。
蘇錦願意照顧他是真心的,但蘇錦也想趁機佔點便宜,洗著洗著,蘇錦就發現蕭震後頸偏下的地方有一道灰白的疤痕,露在衣領外的地方大概有一寸來長,剩下的被衣裳擋住了。
“侯爺,你這個疤是何時落的?”蘇錦的手指,自然而然地點了點那道疤。
蕭震脖子一緊,剛要告訴她那道疤痕的來歷,忽然感覺小婦人抓著他後面的領子往上提了提。
緊跟著,蘇錦手裡的水瓢掉在了地上。
蕭震的心,狠狠地顫了下。
頭頂傳來小婦人不容拒絕的堅定聲音:“給我看看。”
蕭震下意識地道:“陳年舊傷……”
“給我看看!”蘇錦再次開口,隻是這次,她聲音發顫,仿佛心疼地要哭了。
蕭震拒絕不了她的眼淚,猶豫片刻,手與肩膀齊動,便將上衣褪到了腰間。
☆、第72章
蘇錦轉到蕭震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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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寬闊堅.硬如石的背上, 有一道長長的刀疤, 從後頸一直延伸到脊背中央, 上窄下寬,猙獰可怖。這是最嚇人的一道大疤,蕭震的整個後背還分布著無數小疤, 渾似一張被人胡亂劃刻的樹皮。
蘇錦不受控制地酸了眼睛。
她從未見過這麼多的傷,馮實也上過戰場, 但馮實的傷比蕭震少多了,輕多了。
“什麼時候傷的?”蘇錦情不自禁上前, 手指顫抖著觸碰那道最猙獰的疤痕。
就像一隻纖細的蝴蝶, 輕輕地落在了千年老石上。
蕭震身體陡僵,他害怕她的接近,又貪婪她小心翼翼下的溫柔。
閉上眼睛,蕭震回憶道:“十年前,我第一次上戰場。”
參軍前,蕭震抱著滿腔衛國的豪情, 且他自信武藝非凡,定能活命回來。可是上了戰場, 蕭震才發現殺人並沒有想象裡的簡單,即便那些都是匈奴敵人,可他們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中了刀會發出絕望的慘叫,倒下去的時候,他們雙目圓睜, 死不瞑目。
周圍全是人,然而每個人都像森林中的野獸,隻管往前衝,隻管殺掉對面的異族。
那樣的場景,逼瘋了第一次上戰場的蕭震,他殺紅了眼睛,忘了章法忘了槍招,完全是在憑借一股蠻力繼續往前衝,完全是憑借著本能在廝殺與防守。混亂之中,蕭震殺死了一個匈奴大漢,與此同時,匈奴兵也從背後揮刀而下。
匈奴人的彎刀鋒利極了,蕭震雖然敏捷地往前逃,卻還是被匈奴彎刀砍中。
直到今日,蕭震也忘不了當時撕心裂肺的疼。
他大吼一聲,一個回頭槍.刺穿了對方心口。
沒有時間包扎,蕭震與無數的大周將士繼續奮戰了半日,那場戰爭才終於結束。
蕭震失血過多昏迷了,昏迷前看見的最後一幕,是夕陽斜照,屍橫遍野。
蕭震當時覺得,他肯定要死了,與那些人一起跨上奈何橋,但他命大,昏睡三日後,再次睜開了眼睛。
他隻說了一句話,沒有向身後的小婦人詳述當時的危險,但蘇錦想象地出來,她切菜不小心切到手指都疼得叫娘,蕭震被人砍了這麼重的一刀……
蘇錦心疼,後怕,她上前一步,死死地抱住了她的將軍。
她曾經為蕭震的魁梧英勇心生愛慕,她曾經為蕭震的封侯拜將驕傲知足,此時此刻,蘇錦心裡隻有後怕與慶幸,慶幸蕭震活了下來,慶幸老天爺將這個男人留給了她。
趴在他肩,無視他湿漉漉的頭發,蘇錦別過蕭震冷峻的臉,想要親他。
蕭震下意識地躲避。
蘇錦扣住他下巴,淚眼模糊地看著他回避的眼睛:“你已經三十了,一輩子能有多長?再來一次這樣的傷,你敢保證一定能回來?”
蕭震閉上眼睛,雙拳攥得咔咔作響。
蘇錦緩緩地親他隱忍的臉,一手摸著他的刀疤:“要了我吧,多給我留些念想,在你能陪我的時候,讓我多做幾次你的女人。”
窗外的雨漸漸大了,哗啦啦的朦朧了所有理智,蕭震呼吸急促,似一頭即將掙脫牢籠的猛獸。
可就在蘇錦的手已經碰到他腰帶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如意的聲音:“侯爺,安平侯來了。”
就像一聲佛號,蕭震的理智突然回籠。
他迅疾地扣住蘇錦手腕,艱難地道:“錦娘。”
短短兩個字,卻攜帶者一個鐵血將軍無法言說的哀求。
蘇錦狠狠地咬在他後頸,松開後,蘇錦轉過去,背對他道:“你走吧,隻要你跨出這房間一步,這輩子我都不會再碰你。”
蕭震半晌沒動。
水珠順著發絲滾落,水越涼,理智就越清晰。
“這輩子我對不起你,若有來生,我為你做牛做馬。”穿好衣服,蕭震沉聲道。
回應他的,是蘇錦的狠狠一推,以及憋不住的哽咽。
蕭震雙腿如同灌了鉛,每走遠一步,都要耗費全身的力氣。
跨出堂屋,窗外雨簾如注。
蕭震深吸一口氣,去了前院。
下雨天枯悶無趣,霍維章拎了兩壇好酒來,見蕭震遲遲才來,頭發還沒幹,臉色比死了爹娘還臭,霍維章立即想到了那上頭,一把竄了起來,一邊抱酒壇子一邊連聲朝蕭震道歉:“怪我來的不是時候,蕭兄快去陪弟妹,我這就走。”
霍維章確實如他所說,眼睛毒的很,蕭震有沒有與蘇錦同房,他一眼就能看出來,如今蕭震終於開竅了,準備在這小雨蒙蒙的下午與蘇錦圓房,霍維章當然要識趣。
“坐吧。”蕭震搶走一個酒壇,悶悶地落座。
霍維章聽他語氣不對,不由坐到蕭震對面,盯著蕭震打量片刻,霍維章忽然嘆氣,一邊倒酒一邊道:“你這是何苦,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明明兩情相悅,卻要因為一個死人而不能結合。
蕭震什麼都沒說,隻是悶悶地喝酒。
兩人一直喝到了天黑。
霍維章走了,如意神色復雜地來傳話:“侯爺,夫人說她身子不適,怕過了病氣給侯爺,在她康復之前,還請侯爺在前院就寢。”
蕭震僵硬道:“知道了。”
如意低頭退了出去。
蕭震呆呆地看著門前的雨,耳邊是她絕情的威脅。
隻要你跨出這房間一步,這輩子我都不會再碰你。
心裡苦,嘴裡也苦,苦著苦著,蕭震自嘲地笑了,這不是他想要的嗎,為何還會難受?
難受的比挨了一刀還疼。
.
接下來幾天,蘇錦都沒再見蕭震,隨便阿滿去前院找爹爹玩,隻要蕭震在,蘇錦就不離開後院。丫鬟們都看出來兩人在鬧別扭了,可是看出來又如何,蘇錦不在乎,她就差脫了衣裳去求蕭震要她了,蕭震還是不肯踏出那一步,既然他如此清高,那就讓他守著對馮實的兄弟情義過一輩子吧!
蘇錦恨恨地想。
距離返程還有五天,綿綿的春雨終於停了,陽光明媚,春光燦爛。
蕭震去伴駕了,蘇錦牽著女兒去隔壁找華氏作伴。
華氏提議去外面逛逛。
行宮頗大,有內外兩座花園,裡面的供後妃遊玩,外面的臣婦可隨興逛逛。
蘇錦與華氏並肩走,霍溫清牽著阿滿小手走在前面,少年郎霍雲騰陪著兩個小姑娘。
阿滿一會兒叫溫清姐姐,一會兒叫雲騰哥哥,小嘴兒可甜了。
蘇錦看著霍雲騰芝蘭玉樹的身影,心中忽的一動。
來行宮之前,蘇錦壓根沒想過女兒的婚事,畢竟才六歲,可經過三皇子的事後,蘇錦那方面就開竅了,現在有個樣貌家世性情都好的少年郎在眼前,蘇錦越想越覺得霍雲騰不錯。
她笑著問華氏:“一眨眼雲騰都十三了,姐姐是不是該考慮雲騰的婚事了?”
華氏瞅瞅兒子,柔聲道:“不急,二十歲再考慮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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