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太妃眼神閃爍。
她身後好歹有個世代為將的鄭家,雖說現在齊國還算太平,但中原的其它國家都在虎視眈眈。
若那時慕淮要用兵,也總得事先便拉攏好她的母家,李貴妃和李瑞一死,京中有勢力的將門便隻有王家、尹家和她鄭家。
惠太妃料定,慕淮還是會給她些顏面的。
既然皇帝問她緣由,那她也想同他好好說道說道。
惠太妃面色悻悻,這番心裡也有了底氣,便道:“皇後管理後宮有方,皇帝你東巡的那兩月,便省下了一萬兩銀子。原本本宮和伺候先帝的那些姐妹都覺皇後出身不高,所以才如此節儉,也都對她的做法感到贊許。可今日本宮這一來椒房宮送賀禮,竟是發現皇後的寢宮如此奢靡,這…自是讓人覺得,皇後是將省下的這些銀兩都用在往宮裡添裝潢上了。”
惠太妃的話鋒一落,慕淮眉間漸變得陰鸷,他偏首看了一眼身側的容晞。
容晞的神色很淡然,並未因惠太妃說她出身不高,而面露慍色。
慕淮卻沒那麼淡定,他強抑著怒氣。
明明他的晞兒一直都在如此辛勤的管著後宮諸事,想替他分憂,也替他分了憂。
可如此吃力,非但不討好,落在這惠太妃的眼裡,竟成了她道貌岸然,貪昧銀兩。
真是豈有此理。
容晞見慕淮周身散著的氣場不大對勁,便衝他搖了搖首。
慕淮沒理會,嗓音愈冷地駁惠太妃道:“皇後乃後宮之主,住的寢宮亦代表著天家體面,朕無其餘妃嫔,乾元殿又是理政之地,平日自是常宿在皇後的殿中。”
這話已然向眾人表明,這寢宮也不是給皇後一人修的,身為皇帝的他也要住。
如此,誰再敢置喙半句,那真是腦子進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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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淮言語咄咄,惠太妃的神情明顯語塞。
可慕淮卻依舊沒打算善罷甘休。
他又道:“東巡之前,朕便命戶部撥了修造皇後寢宮的銀兩,這兩月朕雖不在汴京,卻動用國庫往各州郡撥了許多銀兩,欲修水渠,建堤梁,亦設了許多窯穴倉廪。皇後這兩月省下的銀兩,都歸了國庫,也都添給了齊境之東的兩個小縣。”
這話一落,在場的其餘太妃也都覺,原是她們錯怪了皇後。
之前她們或多或少的因著惠太妃的挑撥離間,對容晞產生了不滿。
雖說她們不會如惠太妃那般沒腦子,敢當面給皇後臉色看,卻也都在暗地裡不喜這位長相冶豔秾麗的年輕皇後。
可新帝這麼有理有據的一說,她們才知道這剩下的銀子都去了哪裡。
慕淮的語氣沉了幾分,復迫問惠太妃:“試問,惠太妃你從哪聽來的,皇後是將這省下的銀子都用在了裝潢寢宮上?”
之前新帝同惠太妃講的幾句話,還存了幾絲對長輩的敬意。
可這句話的語氣,就像是在朝堂上訓斥臣子似的。
可新帝怒,原也是有根據的怒,誰讓惠太妃她太不長眼。
旁的太妃都在不動聲色地看著惠太妃的笑話。
惠太妃面色訕訕,想起從前賢妃未生下慕淮時,隻是個昭容,後來有了慕淮,才母憑子貴,亦仗著莊帝的寵愛升到了妃位。
皇帝的外祖父也隻是個城門侍郎,從前還是她祖父的手下。
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惠太妃暗罵。
賢妃死的早,這新帝無人教導,也是個不懂規矩的。
幾年前這新帝還是個不能行走的瘸子,如今這一朝得勢做了皇帝,在長輩面前竟還如此的耀武揚威。
再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不也得看在他父皇的面子上,敬著點她們這些莊帝的舊人?
惠太妃的面色也沉了幾分,又對慕淮道:“皇帝,你母妃死的早,本宮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幼時本宮也抱過你。再怎樣,你也要念著些先帝對你的好,對本宮敬重些。”
容晞心中原本沒將惠太妃這樣的人太當回事,雖說她總愛挑事,卻是個頭腦蠢笨的,心思沒有那麼陰毒。
也知道惠太妃的母家勢力對慕淮很重要,就算她不尊她這個皇後,她也沒對她做些過分的事。
可惠太妃這句話,實在是太戳人心。
這話明眼人都能聽出來,惠太妃是在貶諷慕淮的母妃去的早,所以他才不尊長輩,沒什麼教養。
容晞不再緘默,正欲開口替慕淮解圍。
卻見,慕淮的唇畔竟是漸冉了笑意。
他嗓音低沉,語氣也平復了些許:“惠太妃既是提起了父皇,朕也覺,縱是父皇已不在人世,朕也屬實該為父皇再做些什麼,以盡孝心。”
惠太妃還以為自己的一番話讓慕淮良心醒悟了,心中正有些得意。
隻聽慕淮又故作深沉道:“但朕政務繁冗,有些事,還得託惠太妃去做。”
惠太妃不解,問道:”皇帝想要本宮做些什麼?”
慕淮眸色深晦,語氣卻是平靜道:“朕欲在汴京城東修建皇家庵堂,父皇三年喪期未滿,惠太妃既是惦念著父皇,便去那庵堂為父皇祈福罷。”
惠太妃面色一變。
前朝便有這種習俗,若皇帝駕崩,新帝繼位,那先帝無子嗣的妃嫔便要到庵堂削發為泥,去為先帝的魂靈祈福。
惠太妃有些結巴道:“這…這……”:
——“惠太妃難道不願為父皇祈福?”
慕淮復又沉聲問。
惠太妃自是不能實話實說,那可是大不敬。
可誰願放著宮裡的好日子不過,去那庵堂吃齋念佛?
惠太妃心中一急,伸手指了指周遭的嫔妃,道:“既是為先帝祈福,為何單讓本宮去庵堂,她們也都是先帝的妃妾,也無任何子嗣,為何皇帝不選他們去。”
王婕妤清麗的美目終於泛冷,悄悄地剜了惠太妃一眼。
沒想到惠太妃竟是蠢毒到,要拿她們這些先帝的嫔妃一同下水。
在場的莊帝妃嫔大多不得寵愛,對莊帝並沒有那麼多深厚的情感,沒有人會真情實感地想去寺廟庵堂為莊帝祈福。
容晞見在場所有太妃的神情皆是一變,且眸中都顯露了對惠太妃的嫌惡,方才了然。
原來慕淮,竟是使了一招禍水東引。
果然,慕淮順著惠太妃的話鋒,對在場的其餘太妃道:“惠太妃適才提議,讓你們也去為父皇祈福,朕覺惠太妃說的有理,不知諸位太妃太嫔對此有無異議?”
“皇家庵堂修建需要時日,諸位太妃太嫔還可在宮裡待到年節,待父皇喪期一過,還可回到宮裡安住。”慕淮又道。
在場的其餘太妃年歲都不小了,本想著莊帝駕崩後,她們能過些清闲的富貴日子,可一去庵堂,那便是無盡的清苦日子。
就算是隻在庵堂待個三年,她們都嫌這日子又長又難捱。
但那些太妃卻不欲恨性情強勢的新帝,她們將心中的怨氣都撒在了那碎嘴的惠太妃身上。
若不是惠太妃,新帝怎會讓她們也跟著去庵堂祈福?
但這事卻又拒絕不得,諸位太妃太嫔隻得齊聲答道:“嫔妾無異議,願為先帝祈福。”
花廳的太妃陸續離開,容晞心中清楚,惠太妃這番回去,再無好日子過。
其餘的太妃也不是吃素的,定會聯合起來,一同針對她。
原本容晞覺得慕淮性情驍急且暴戾,容易被憤怒衝昏頭腦。
但今日發生的事,卻讓容晞對慕淮有了轉觀。
惠太妃嘴臉可惡,慕淮氣歸氣,卻也能理智的想出對付她的計策,並未失了帝王的鎮重威儀,懟她的言語也句句在理,足以服眾。
可慕淮的時間和才能,屬實應該放在朝堂之上,或是用在疆場上。
怎可坐在女人堆裡同這些太妃勾心鬥角?
容晞無奈地搖了搖首,但慕淮的這招禍水東引,卻也給了她啟發。
慕淮見那些討厭的太妃終於離了椒房宮,便將身側女人的纖手握在掌心中細細把玩著。
容晞清楚,慕淮回她這處時,往往是想放松放松,尋些樂子。
她縱是皇後,也不能總同言官一樣,盡對身為帝王的慕淮講些錚言。
容晞想起,前朝的許多皇後不受帝王待見的原由也是因著這一點,做正妻肯定會比妾侍為夫主想的更為深遠,但男人卻不一定喜歡女人這樣做。
釐清了這些道理,容晞知道自己不僅想坐穩正室身份,還想要慕淮的寵愛。
皇後說到底,也是帝王身側的女人之一,不可一味地擺端莊的架子,也要討帝王歡心。
或許日後慕淮有了後宮,她不再是獨寵。
但這幾年,她得努力成為慕淮心裡最重要的那個女人。
思及,容晞沒再多提適才的事,亦沒犯傻到去勸諫慕淮不該那樣對那些太妃。
慕淮牽著她,去了椒房宮的偏殿。
二人落座於羅漢床後,慕淮瞧著容晞極美的笑靨,卻覺得她那笑意絲毫都未達眼底。
上次帶她出宮玩樂時,她的笑意是真切的。
如今這笑,卻是帶著刻意討好的偽裝。
自這女人做了皇後之後,便無時不刻都在揣測著他的心思,他越寵縱她,她便越惶恐。
種種表現,還跟從前一樣,是在把他當主子伺候。
容晞知道何時該笑,何時該嗔,招招都稱他的心意。
可慕淮還是覺得,差了些什麼。
轉念一想,容晞還在他身側便好。
她做了他的發妻,亦平安地生下了他們的孩子,他若再有別的要求,便是矯情。
這時令,檻窗外的日頭傾瀉在了羅漢床處,偏殿溫暖宜人。
容晞用纖白如水蔥般的玉指剝著澄黃的蜜橘,不禁讓人想起了那句詩詞——“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
待容晞將橘瓣遞到男人的唇邊後,慕淮低首吃下了那瓣橘子。
蜜橘的味道,同他心裡的滋味一樣。
酸酸甜甜的。
仔細一品,還稍帶著淡淡的澀。
容晞喂完他橘子後,便笑意溫柔地用絹帕擦著男人的唇角。
她眉眼精致,專注的模樣很是恬美。
慕淮不欲讓自己沉浸在心中的那點澀意上,便彎指刮了下小皇後精致挺.翹的鼻頭,溫聲道:“勞皇後隨朕去趟乾元殿,幫朕磨墨。”
容晞溫馴地應了是。
去乾元殿的路上,二人並肩各乘一輦。
容晞從華袖中抽出了塊絹帕,她邊捻著那帕子,邊食指微彎,將其抵在了唇畔。
適才她心裡有了算計,她和翟太後的私仇樁樁件件地擺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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