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過兩日休沐,遂一處商量去哪裡喝喝酒散散心,薛懷悰照舊推辭不去,旁人便笑道:「隻一日而已,聽聞薛伯母身子已經大好,弟妹在家想來照應得過來,咱們早去早回。」
薛懷悰擺一擺手,此番倒不是為了照顧他母親,而是休沐那日適逢他的生辰,家中必是早有安排了。
幾位同僚聽說,「哎呦」一聲,紛紛給他提前道賀,說著說著,幹脆提議不妨一道去薛家聚聚,既是為薛懷悰賀壽,亦是散心了。
薛懷悰思量自己年紀還小,本不欲因為生辰一事大動幹戈,無奈幾位監察御史都這麼說,他不好再推了人家好意,便一一答應下來,回去之後少不得要同沈矜說了。
沈矜倒是不嫌麻煩,她於持家很有自己的辦法,聽說薛懷悰的那些同僚要來,便把之前的安排都推翻了,重擬了單子,另置一桌菜餚預備宴請。
監察御史們都是嘗過糕點的人,早就盼著能到薛家再嘗一嘗沈矜的手藝了,等不及休沐,就在前一天下朝時拉住了薛懷悰再三叮囑,務必要吃到沈矜的拿手好菜。
他們三不五時聚在一處嘀嘀咕咕,陸沉舟從臺中出來的時候,就覺出不對勁來,便抓住了身邊路過的一位主簿問道:「他們幾個在說什麼呢?」
主簿望一眼薛懷悰,躬身笑回他道:「明日是小薛大人的生辰,李御史他們說是要去薛家給小薛大人慶賀呢。」
「哦?」陸沉舟松了手負於身後,這等事怎的沒人叫上他?
主簿聽他問起,笑痕越發深了:「大人身份何等尊貴,怎能叫大人去給下屬們賀壽?李御史他們也就是借個由頭,趁休沐日出去玩鬧一回罷了。」
陸沉舟沒再說話,衝那主簿擺一擺手,便上馬車回府去了。
翌日,國公夫人得了貴人的請帖,一早就帶著柳婉柔和陸沉魚出門做客去了,府裡便隻剩下陸沉舟一人。
他在院子裡四處轉了轉,又到書房翻開書看了兩眼,隨後起身到池塘邊喂了一會兒魚食,怎麼著都不甚舒心。
跟著他的長隨看他百無聊賴,便想著法子討好他道:「侯爺若不想在府裡的話,不如出門走走,咱們外頭新開了好幾間鋪子,侯爺要不要去看看?」
左右闲著也是闲著,長隨這樣說了,陸沉舟果然動了出門的心思,坐上馬車到那鋪子裡一瞧,有賣胭脂水粉的,有賣筆墨紙砚的,還有賣彩綢錦緞的。
他在鋪裡轉了一圈,忽而指著那一套筆墨紙砚,讓人包裹了起來放到車上,又挑了兩匹淡如煙霞的綢緞,一並放到車上,才指揮著長隨去郊區民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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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休沐無事,一眾監察御史便早早都往京郊來了,先是在外面遊玩了一圈,而後才到薛家。
這會兒人來得齊了,正坐在院中花架底下,圍桌暢飲。
沈矜不負眾望,做了幾樣拿手菜,桂花糯米藕、蔥包檜兒、什錦豆腐涝。
用的東西都不貴重,做出來的卻是江南美食,北方鮮少吃得到。
幾位御史吃得胃口大開,適逢盛夏,為了給眾人消暑,沈矜還仿著前朝流傳下來的宮中御膳做法,做了一道「清風飯」。
她見眾人酒已飲至半酣,思量也該將「清風飯」端上桌了,正待和小鬟去廚房,忽聽門外一陣敲門聲,不覺有些奇怪,忙去開了門。
抬頭就與陸沉舟的目光碰個正著,她扶著門框,一時有些愣神。
這個時候,陸沉舟怎麼到他們家裡來了?
陸沉舟也沒料到她家中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居然還需得她自己來開門,怔了一怔,才掩口幹咳一聲。
旁邊跟著的長隨見有人開門,忙把手裡的東西往前遞了一遞,含笑問好道:「敢問姑娘,這裡可是薛御史家?」
沈矜點一點頭,那長隨便笑指著陸沉舟道:「我家侯爺與薛御史甚是相熟,途經此地,前來拜訪薛御史。」
陸沉舟可是正三品的御史中丞,薛懷悰不過是從八品的監察御史,何德何能,勞駕得起陸沉舟來拜訪?
沈矜心中疑惑更深,正不知陸沉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陸沉舟耳聽長隨越說越離譜,也怪自己來時沒交代清楚,便直接對沈矜道:「聽聞今日是薛懷悰的生辰,御史臺的大人們都來給他慶賀了,本侯若是不知便也罷了,既是知道了,就隨大家一道送份禮。」
「這……」
他與薛懷悰的交情,以沈矜所知來說,不過是上下級關系罷了,何至於要他親來送賀禮?
但來者皆是客,沈矜也不好多問多說,做了個請進的姿勢,忙揚聲向薛懷悰等人道:「中丞大人來了。」
薛懷悰和幾位監察御史一聽,都是驚詫萬分,想不到一個小小監察御史的生辰宴竟會驚動大名鼎鼎的御史中丞定北侯,慌得幾人忙都擱下碗筷,起身相迎。
陸沉舟負手進門,道聲不必多禮,隨意舉目一望。
看這民房外觀上雖簡陋,內裡卻別有乾坤,不大的院子裡,成排放了兩排木質花架,上頭依次擺放著各色盆花。
院子上方,架起了花棚,上垂著紫色藤蘿和綠枝葡萄。
底下放著一張四方八仙桌,並幾個淺腳矮凳,八仙桌上盤碗層疊,所用都不甚名貴,卻勝在質樸簡潔。
因他是上賓,薛懷悰便把他引到主位上坐下,看著滿桌盤碗,不甚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下官不知中丞大人也會駕臨蓬荜,竟先和幾位御史大人吃上了,這……這滿桌殘羹委實不好招待大人,還請大人稍後,下官去重新置辦一桌菜來。」
陸沉舟輕擺一擺手,他來此也不是專為了宴飲,不過是一時興起,便對薛懷悰等人道:「不必如此拘束,本侯也隻是遊玩至此,順腳過來坐一坐罷了,你們方才怎樣,這會兒自便就是了。」
「是。」薛懷悰和幾位監察御史相繼坐下來,卻不再像先前那樣說笑了。
陸沉舟也知自己來得不是時候,看眾人都不說話,就先開口引了話題,問薛懷悰:「你這院子倒是整理得別有意趣,是你自己的主意?」
薛懷悰笑道:「卑職尋常忙於差事,家務上多是拙荊拿的主意,這院子也是她打理的,卑職不過是出把子力氣而已。」
「哦?」
陸沉舟了然,怪不得他瞧這院子布景總有幾分眼熟。
往年沈矜在定北侯府做侯夫人的時候,也愛侍弄花草樹木。
他們府裡後院有一處空地,因家中住人不多,一直闲置著,沈矜後來便拿那空地支了花架,還開了菜畦,府中因此常有時令菜可食。
想不到她嫁給了薛懷悰,住在這樣簡陋的地方,還能有興致過著田園生活。
陸沉舟抿唇不言,薛懷悰也不知他來時吃沒吃飯,想著廚裡還有幾樣菜餚沒端上來,便讓陸沉舟稍等,自己起身去了廚房。
沈矜正在房裡低著頭對著陸沉舟送來的壽禮犯難,一來,她不知道這禮該不該收。
二來,即便是收下了,陸沉舟送的禮未免太貴重,往後還禮還不知得多少銀子。
倒不想一愣神的工夫,薛懷悰已經把盛好的「清風飯」端上桌去了。
清風飯,初創於前朝寶歷年間,因是宮中御膳,配料用的都是至珍至貴的龍精粉、龍腦末、水晶米、牛酪漿,調和好後放到金提缸中,垂進冰池,待其冷透再供食用。
薛家沒有那麼多銀兩買這般貴重之物,是以沈矜便用了一些尋常買得到的配料替代,把牛酪漿等物換成了羊酪漿等物。
酪漿,有些人吃得,有些人吃不得,她之前已經問過了薛懷悰,知道幾位監察御史都沒有忌口之物,這才放心做了。
哪想到半路裡會冒出個陸沉舟,這廝長在鍾鳴鼎食之家,吃慣了山珍海味,偏生吃不得酪漿,吃上一口就得病上數日。
沈矜放好了壽禮,才從東屋裡出來,一抬眼看見薛懷悰把清風飯端到陸沉舟面前,當即駭得面色一變。
這東西再好,她也不敢讓陸沉舟吃,免得吃出病來,再給薛懷悰惹下不必要的麻煩。
一時顧不得儀態,忙就急急走上前去道:「此物在冰桶裡擱了半日,涼意沁骨,隻恐大人吃不消。廚下還有一盞蜜浮蘇柰花,待我去取來給大人享用。」
陸沉舟揚眉瞥了她一眼,瞧她神情不甘不願,似是不想給他吃一樣。
他心裡暗哼一聲,隻道她當真不知好歹,賀禮都送上門了,她還舍不得一口飯,遂讓薛懷悰盛出一碗來,對沈矜道:「本侯沒有那麼嬌貴,幾位大人能吃得,本侯自然也能吃得。」
說著,就要動筷子。
沈矜攔不住他,趕緊將薛懷悰手上盛好的一碗清風飯送到李御史面前,又說:「既然大人不嫌棄,還是讓妾來盛吧,這清風飯吃得有講究,盛起來也有講究,越到底下越清涼可口。」
話畢,也不管旁人怎麼想,自顧自拿了碗,另盛了幾份,分別放到幾位監察御史面前。
李御史當先吃了一口,細品過後,倏爾問她:「弟妹可是在飯裡頭加了酪漿,我怎麼吃著有股子乳香味。」
沈矜點頭稱是,陸沉舟坐在桌前,驀地側目,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不吃酪漿之事,自小除卻他的母親和幼妹,再無旁人知曉,怕的就是會有人在他飲食中做文章。
沈矜……是如何知道他不能吃酪漿的?
13.
車馬輕搖,回程路上,陸沉舟細想方才沈矜之舉,怎麼想怎麼覺得奇怪。
起先他以為不過一碗清風飯,沈矜即便不想讓他吃,也不至於那般大驚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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