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頹然松開了手,將那金釵從沈矜手中奪出,扔擲在地,叫了長隨去尋大夫。
長隨去了小半天兒的工夫,回來時不單帶回了大夫,還帶回了一個消息。
「聽說侍御史薛懷悰出獄後,聞聽薛夫人回家省親,便去沈府求見,結果沒見到人,如今還在沈府門前長跪不起呢。」
29.
一個持簪尋死,一個長跪不起,她二人心意相通,隻有他是棒打鴛鴦的惡人不成?
可是,明明他才是最早遇見沈矜的那個人,明明他們也曾做過夫妻,為何到頭來錯的都是他?
陸沉舟一雙眸子紅得仿佛浸了血,平生所有的恨似乎都聚在了這一刻,他恨命運待他不公,恨姻緣與他太淺,恨這世間所有阻止住沈矜與他在一起的人和事。
但再怎麼恨,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沈矜去死,她死了,世間就再沒有那樣一個落在他心尖上,讓他輾轉反側不能安眠的女子。
或許,這便是沈矜說的世事如棋局罷。
他以薛懷悰為棋,逼迫沈矜離開薛懷悰。
而沈矜卻是以自己為棋,逼迫他放手。
這場棋局,到頭來輸得終究還是他。
沈矜既是心死,他留下她也是徒勞無功,倒不如送她與薛懷悰團聚。
隻是這般從別苑送出去,叫人看見未免留人口舌,給她惹下不必要麻煩,陸沉舟便叫來長隨吩咐幾句:「去沈家告訴薛懷悰,就說他寫了放妻書後,薛夫人以為他歸家無望,便用金釵自裁殉情,是本侯路過,攔下薛夫人,告訴她薛御史已經赦免回家的消息。目前薛夫人正在本侯別苑養傷,叫薛懷悰到別苑來接薛夫人罷。」
長隨聽了陸沉舟的一番吩咐,面上不由得十分驚詫,他們侯爺不是千方百計想要得到薛夫人嗎?怎麼這會子又要送人回去了?
「侯爺……你和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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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照本侯說的去做。」
陸沉舟疲憊地揮一揮手,裡頭大夫已經為沈矜看好了傷口出來,瞧他立在外面,便躬身回道:「侯爺,那位姑娘的傷老夫已經看過了,刺破了層皮,好在未曾傷及筋骨,隻是……那位姑娘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於用藥上還需得細細斟酌。」
兩個月身孕?
陸沉舟陡然回頭,看了一眼室內沉靜躺著的沈矜,她……和薛懷悰有了孩子?
真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他與她成婚三載,也未能生下一兒半女,而她和薛懷悰不過成婚兩年,就有了身孕。
難道,老天注定不叫他們在一起嗎?
陸沉舟陰沉著臉,喚來小廝送走大夫,自己獨身一人進到屋中。
沈矜還未曾大夫的話中回過神來,一雙手輕輕摩挲著小腹,簡直不敢相信那裡居然有了一個小生命。
看見陸沉舟進門,她下意識環抱住小腹,將它護個嚴嚴實實。
陸沉舟不想她如此戒備自己,目光驟然轉暗,自尋了椅子,在屋中坐下,向沈矜說道:「你不用這般害怕,本侯再怎麼心狠手辣,也不會對一個胎兒下手。」
沈矜不語,這個孩子是她和薛懷悰的,陸沉舟要娶她過門,焉能容得下一個外人之子?
「不過,有了這個孩子也好,至少一時半會兒你不會再尋死了。」
陸沉舟語意低沉,他心中難受,自是不願沈矜好過,故意揀著她的痛處道:「無論如何,你都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不是嗎?」
「陸沉舟,你……」
沈矜明白過來他言下之意,如果她留住這個孩子,那將來他就會以這個孩子為籌碼要挾她,牢牢將她困在身邊,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若叫她帶上這個孩子一同赴死,她又心生不忍。
「稚子何其無辜,侯爺為何要讓他牽扯進我們的恩怨中?」
陸沉舟也知稚子無辜,說完這些,看著沈矜驚惶無措的面孔,再不復之前的從容淡定,他心中一陣暢快,不覺露出一抹笑痕:「或許,薛夫人也可以讓他認本侯作父。定國公府產業良多,他將來雖是做不成公府世子,做個富貴闲人也未嘗不可。」
他是瘋了不成,怎可叫她和薛懷悰的孩子認賊作父?
沈矜瞪大了眼,可她也知道,他能這麼說,心裡定然是這般想過的,她這下有點急了,禁不住扯住陸沉舟衣袖:「你……你不能這麼做!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到時候大可以找個人家送出去,叫他平安長大,你萬不可把他留在定國公府。陸沉舟,當我求你了!」
看,為了薛家,他總有辦法讓她低頭折腰,可是這樣的沈矜,是他想要的沈矜嗎?
陸沉舟終於摒棄掉心中最後一絲惡念,起身同沈矜說道:「本侯又不是冤大頭,花那麼銀兩替別人養孩子。方才大夫說了,你脖子上的傷已無礙,注意用藥將養幾日就好了,你若是歇得夠了就起來吧,你那好夫君如今已到這裡來接你了。」
什麼,薛懷悰來了?
沈矜忙翻身坐起:「他……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陸沉舟微微垂首,居高臨下看著她:「本侯怎麼知道他是如何找來這裡的?夫人還是想想待會兒見了薛懷悰,怎麼同他解釋吧,萬一他誤會了什麼,本侯可說不清楚。」
他故意為難沈矜,誰知沈矜隻是沉吟了片刻,就輕輕笑了:「懷悰他心性坦蕩磊磊、善良寬厚,正如他名字所言那般,中懷正無悰。隻要侯爺不是刻意誤導他,他必不會疑心我與侯爺之間有何關系。」
怎麼,就他薛懷悰中正無悰,他陸沉舟就陰險狡詐?呵,她還真是看得起薛懷悰,也真是小瞧了他陸沉舟。
陸沉舟心下不平,陰著臉站在正房檐下,看著幾盆萬壽菊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刻之後,沈矜已整理了儀容走出門來,向他屈膝輕施一禮,陸沉舟沒有睬她,直等她拎起裙裾走下臺階,方在其後沉聲問道:「沈矜,如若你我今生仍是夫妻,我陷落到薛懷悰這般境地,你會不會如救他一般救我?」
沈矜靜默了一會兒,片刻回眸粲然一笑:「如果是侯爺,絕對不會讓自己陷落到懷悰那般境地的。」
知他者,果然沈矜也。
是的,他背負定北侯府前途,哪怕拉所有人下水,哪怕千夫所指,萬人痛罵,也不會讓自己似薛懷悰一般落入絕境,任人宰割。
誠然,薛懷悰有肝膽相照的良師,他沒有。
薛懷悰有生死相隨的賢妻,他也沒有。
可他並不覺得自己錯了,若是他不韜光養晦、趨利避害、明哲保身,那麼早在他父親去世的時候,定北侯府就該保不住了。
陸沉舟高高站在臺階上,猶如展翅高飛的鷹,睥睨環宇:「沈矜,我會保薛懷悰一命,送他去外地做官,也會放你一馬,送你與他團聚。但你記住,從今晚後,再不許你踏入京城一步,終此一生都別再讓本侯看到你!」
沈矜身形一頓,旋即輕輕拜道:「沈矜……多謝侯爺成全。」
30.
往年都說金秋十月,丹桂飄香,可今年的十月似乎比往年要冷上許多,以致定國公府後院的幾叢丹桂還沒開出多少花來,就隱約有了凋零跡象。
但定國公府正逢喜事,府裡的侯小姐陸沉魚已許定了禮部尚書之子,定於十月中旬成婚。
定國公府上下因此喜氣洋洋,向來不苟言笑的定北侯陸沉舟臉上也難得多了幾分笑意。
如今先帝殯天,瑨王登基,他追隨瑨王日久,有從龍之功,如今已從御史臺升遷,官拜同平章事,成為當朝最為年輕的宰相。
他家中有喜,朝中百官自然登門慶賀,即使隻是定國公府嫁女,百官們依然不敢怠慢,紛紛送了賀禮來。
陸沉舟忙於陸沉魚出嫁,沒那麼多工夫一一過目,便讓得力的長隨先將賀禮登記造冊。
長隨這幾年眼看著定國公府日益興旺,於收禮上早有了一番心得,便取筆墨將賀禮登記下來,待得收到一個車夫送過來的陳舊口袋時,他輕蔑一笑,差點扔擲在地。
「哪裡撿來的破爛東西,也敢往定國公府送?當我們定國公府是什麼地方了?」
車夫瞧他不在意,趕緊護好了口袋說道:「哥兒可千萬仔細些,我們老爺說了,這裡頭的東西金貴著呢,叫小的務必送到陸侯爺手裡。」
金貴?一個破布口袋能有多金貴?想要送禮巴結侯爺,多少也得花費點心思,這也不知是哪一路小官如此不懂事!
長隨掂了掂口袋,斜眼看向車夫:「你家老爺是哪位?」
車夫恭敬回道:「我家老爺乃湖州通判薛懷悰。」
薛懷悰?那個娶了沈氏女的薛懷悰?
長隨聞言,再不敢失敬,趕緊把那布口袋收放好,細細問過車夫之後,找人領了車夫下去休息,便急急尋到陸沉舟。
陸沉舟正欲往花廳裡去,客人們都到得差不多了,他這個主人家也該出來招待招待了,見得長隨匆忙趕來,不由在階上站住腳皺一皺眉問他:「前面的事兒都忙完了?」
長隨道一聲「不曾」,怕要挨罵,趕緊將布口袋舉到陸沉舟面前:「侯爺,湖州通判薛懷悰今日也派人送賀禮來了。」
薛懷悰送賀禮?他外放幾年看樣子是長本事了,還知道給他送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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