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可以逞一時爽快,大刀闊斧準備回報前些年邵華池的暗殺,但首先他的部下都沒匯合,其次邵華池現在的身份還是晉國西部和北部地區的煞神,甚至救了不少人,在大局面前,那些私人仇怨,總有機會的報的。
傅辰的身體晃了晃,面前的黃沙土地在他面前像一陣陣翻滾的熱浪。
突然,他身邊的堯綠聲音都變調了,“瑞王,瑞王殿下,您這是要……!”
傅辰也抬頭一看,果然看到瑞王舉起身邊的弓箭,朝著他的方向拉弓。
傅辰瞳孔一縮:!
與邵華池那雙令人通體生寒的眼眸對上,剎那間那些他五年來從未想起以為早就忘記的回憶對撞,有些記憶以為自己不在乎了,但它卻一直存在,那些人、事、物並非簡單一句話,就能抹去。
在那瞬間,傅辰居然也沒躲,看著那箭朝著自己射過來。
然後嗖地一下,劃過耳邊,帶起一陣微風。
傅辰轉頭一看,就發現箭插入了他身後沒多遠的一條巨蛇上。
那條巨蛇從石頭縫裡鑽了出來沒多久,朝著傅辰的方向爬,但他因為目眩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異狀。
再抬頭,就看到邵華池嘴角勾起的嘲諷笑意,看著傅辰的目光隱隱帶著反感,輕聲說了兩個字,就回了頭。
那兩個字很輕,但傅辰和身邊的堯綠都聽到了。
他說的是“累贅”。
讓傅辰要說出口的謝謝又一次滾了回去,他算是知道自己有多惹人厭惡了,邵華池那明顯不想看到他第二眼的眼神,誰都看得出來他有多討厭自己,他何必再湊上去。其他幾個傷患見狀,心有餘悸,他們都清楚沙漠裡有多少危機,毒蛇隻是其中一種,致命也危險。而顯然高高在上的瑞王並不樂意帶著他們,再加上他們本來也不是晉國人,商人的地位有多低他們再清楚不過,按理說他們連和瑞王說話的資格都沒有的,但現在這情況不是必須得扒著這位王爺嗎,不然怎麼活命?能這麼嫌棄傅辰,那麼對他們這樣身上有傷的不更不待見嗎?
一時間這群人恨不得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就怕被邵華池注意到。
當天晚上是邵華池的部下找到了一小片綠洲,他們在那附近扎營,吃了點蛇幹的堯綠找到了給其他三個傷患包扎完的傅辰,他們商隊的重要貨物還在,裡頭有些金瘡藥和一些應急用的藥瓶藥膏,幾個人白天趕路,晚上休息,身體都是硬撐著的,一包扎完就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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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綠追上出了帳篷的傅辰,傅辰正拿著換洗衣服,準備去水邊洗一下。這些天根本沒碰到過那麼多的水,洗澡更是沒洗過,喝水都是非常奢侈的事情,所以當看到那麼一片綠洲的時候,大家都是先喝了個飽,現在他想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稍微去水邊洗一下發酸發臭的衣服。
細細算來,他從進入笏石沙漠到現在,整整一個半月了,包括中間遇到的幾次危機,還有最後和狼群的搏鬥,身上的血和汗都沒洗過,隻隨便對付了一下,整個人都已經臭得自己都受不了了,但隊伍裡每個人都這樣,他當然不可能表現的特別。
洗澡什麼的還是趁著半夜沒人的時候吧。
“王大,你要不要向瑞王去道個歉啊?”堯緑眨著眼睛道。
“為什麼?”王大,是傅辰的新名字,爛大街的。
“你白天那樣……”
傅辰覺得莫名其妙,“我什麼都沒做。”
難道蛇出現,也怪他?傅辰不知怎麼的,有些煩躁,他更希望能盡快脫離這個隊伍,但這些天他已經觀察過,有一個隱秘的隊伍正跟蹤著他們,相信邵華池這群人也發現了,隻是他們按兵不動。
他這時候單獨離開,必然會有未知的情況,而他還不想當這個出頭鳥。
“但我剛剛聽說,因為你的關系,主帥很有可能把我們丟下。”堯綠的目光,透著濃濃的譴責,“我剛才已經和瑞王爺道歉過了,但他沒有什麼表示,我覺得道歉還是要你自己去,才顯得有誠意。”
堯緑臉有點難堪的漲紅,他剛才還順便暗示了一下瑞王,作為一個從小看過各色人的商人,他很清楚要把握好自己的每一個機會,所以剛才稍微暗示了下,哪怕那隻是個很小的可能性。
雖然說這有點上不了臺面,但對他來說這是唯一能擺脫這種生活的捷徑,哪怕隻是道聽途說,哪怕隻是一點點捕風捉影,但就衝著瑞王對他這些日子來的特別,還有士兵偶爾透露的一點消息,都值得他賭一把,就算隻是一個替身,那也足夠他擺脫一切,也不是誰都有資格當替身的。
他借著去給瑞王帳篷送食物的時候,就被瑞王帶著殺氣的眼神給嚇得腿軟,“誰讓你進來的。”
“我、我、我是來給您送晚飯的。”堯緑被那殺伐兇悍的氣息給嚇得一哆嗦,他已經後悔自己剛開始的天真想法,瑞王可不是他隨便能招惹的,但已經開頭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我的親兵呢,他們沒手腳嗎?需要你來送?”邵華池放下手中的紙筆,是他寫給京城的九王爺邵子瑜的信,有外人來自然無法繼續。
“是我要求送的。”那些親兵也是發現這些年邵華池從沒這樣破例帶人過,也以為這個少年是特別的,不好揣測意思,也不知怎麼做最符合主帥的心意,這才在少年磨了大半天後,讓他送著試試看,若是按照規矩他們可都要擔罪責的。
邵華池冷笑,“看來他們都太久沒吃過軍棍,皮痒了。我的飯食無論哪一餐,都有固定的親兵送來,不然……”邵華池頓了頓,看著縮小自己身體,企圖降低存在感的堯綠,“我怎麼知道裡面有沒有毒?”
哪怕我百毒不侵,但中了毒依舊會痛。
這下堯綠才慌了,他怎麼可能下毒,“不不不,沒有毒,我真的沒有下毒。”
“下不下不重要,我的隊伍的規矩出了問題,我待會會親自處理,還有事嗎?”邵華池鐵面無私。
“白、白天的時候,王大的事,真的很抱歉,給您和您的隊伍添了麻煩。”他代替王大道歉,瑞王應該能看到自己是多麼善良無辜吧。
“王大是誰?”
“就是那個我身邊的,臉有點醜,皮膚特別白,生的高大的男人。”
邵華池回憶了一下,好像想起是誰了。
“他這樣的累贅遲早會害死自己,”想到那個醜八怪把水袋遞給了別人,自己一口沒喝,真是個可笑的人,人醜,心善,卻足夠愚蠢,這樣的人他邵華池還懶得救,“我這裡也不是收容所,遲早要死的人與我有何關系?沒事了嗎,現在請你帶著食物出去,我還有公務要處理。”
邵華池做了個請的手勢,全程彬彬有禮,對堯綠也沒說什麼重話。
堯綠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這是妥妥的逐客令。
“對、對不起,打擾到您。”堯綠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燙,就算不開口他也知道,人家瑞王根本就是個錚錚鐵骨的男兒,對同樣是男人的人別說有興趣了,恐怕知道他原本的臆想,哦,猜想和幻想,都會瞠目結舌,會反胃出來都不一定,定然聽都沒聽過這種事情,也許他的腦袋都會因為瑞王屆時的暴怒而不存在,哪個正常男人能忍受被當作喜歡男人的人,還好他沒開口,他作為個男人居然恬不知恥膽敢肖想瑞王身邊的位置,真是白日做夢。
這樣的自作多情,丟臉丟到家了。
回憶到此,堯綠看都不敢看主帳一眼,他親眼看到那個放他進去送飯的士兵,被瑞王按了緣由,打了三十軍棍,那屁股都要打爛了吧,他怕自己也會如此。
瑞王一怒之下會不會把他們通通趕走?不,他絕對不要再面對狼群!
看著面前讓瑞王爺倍感厭惡的王大,想到白天瑞王那句累贅,堯綠覺得他們被趕走的可能性更大了,“王大,我知道你以前出生應該很好,但現在到了這裡,以前什麼都是過眼雲煙,你想要好好出了這沙漠就端端正正和瑞王道歉,並感謝他白天對你的救助,不要因為不識好歹而害了我們那麼多人,別拖累大家。”
傅辰皺著眉,沒有說話。
“王大,骨氣不能當飯吃。”離開前,堯綠如此說道。
邵華池寫完信後,就一直在想著對著那老大和當地知州聯合的隊伍如何應對之法,跟蹤了他們那麼多天,卻按兵不動,是怕他有援軍?
可惜,這次還真沒有。
邵華池寫著一條條方案,直到餓了,看了眼旁邊的烤蛇肉和一些綠洲裡拔的野菜湯,這是重新讓親衛送來的,但他現在卻沒什麼胃口,到了夏天他的胃口就會變差。
他從懷裡掏出了自己做的桃花糕,這是他問宮裡膳食房的老八胡要的制作方法,又要了點桃花幹,自己在西北搗鼓出來的,實驗了五年,和當年的味道差的不多。
他從小被教育君子遠庖廚的理念,不過總有例外,有些東西不想別人碰,隻有自己親自來了。
咬了一口,還是覺得太甜,不過他依舊一口口吃完了。
正準備繼續畫排兵的圖紙,帳篷外響起了一道聲音,“瑞王爺,我是王大,有事想與您說,您現在方便嗎?”
傅辰站在帳篷外,裡面一點聲音都沒有。
裡面有人,因為亮著燭光。
他就這樣等在外面,直到一柱香後,才傳來冰冷低啞的聲音,“進來。”
第138章
傅辰掀開帳子, 帳子不大,隻擺放了一些必備的物品, 整個帳篷裡都以方便扎營和攜帶為主, 就如同上輩子看到的軍隊那樣。帳篷的布置和邵華池帶兵一樣,透著他強烈的個人風格,簡潔明了。帥帳的上還掛著一些鎧甲、長矛、刀等物, 以武器居多,微微反光, 顯然這些武器是長期被保養和使用著的,散發著淡淡血腥味, 哪怕是臨時的帳篷,也撲面而來嚴謹肅然的氣息,傅辰腦中回憶著曾經的邵華池, 再對比現在全身散發著上位者氣勢的人,卻發現早已不是當年他熟悉的那個人了。
往往成長過程中, 都會保留著曾經留有深刻記憶的人事物的印象, 過了許多年以後, 就會發現早就不是當年的感覺, 哪怕人還是那個人,本質已經變了。曾經那些在乎的, 以為不會分開的人, 早已分道揚鑣,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因為這麼多年對方的生活甚至是完全沒了自己的足跡。
傅辰意識到, 那個記憶裡的深沉戾氣的少年皇子,早就長大了,長成了一個他也捉摸不透的男人了。
邵華池正坐在帥帳上的椅子上,身上還帶著潮湿的湿氣,半邊面具已經被摘了下來,半湿的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那恐怖的另半張臉,帶著淡淡的慵懶隨意,應該是之前沐浴過,當然邵華池的身份自然早就有親兵給他抬了水進來做洗浴準備。
他桌子前面放著一個巨大沙盤,從上面坍塌的程度來看邵華池剛才應該一直都在研究行軍布陣,一般專用的沙盤有低谷、城池、丘陵,有的細致的還會標明河流城鎮等,但顯然這個隻是用沙漠裡現成的沙子堆起來的,大約也隻有邵華池自己看得懂。
傅辰一進去,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籠罩在對方的視線範圍內,壓迫感劇增。
哪怕對方根本沒看他,這恐怕是邵華池對所有手下人的姿態吧。
押了一口茶,看著來人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好似自己是什麼毒蛇猛獸似的,邵華池纖長的手指摸著自己半邊鬼面,也是,他的確是帶毒的,不置可否得笑了起來,低垂視線,隨口道:“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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