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可令其生,一年可令其死。
如此恐怖的掌控力,才是人們對天道敬畏的根源。
……
此時此刻,所有與謝卿辭有過因果糾纏之人,都在惴惴不安。
然而身為恐懼的源頭,至高無上的天道尊上,卻一人來到別月閣前。
風吹皺存真湖面,岸邊楊柳依依,仍是離去時的模樣。
謝卿辭注視著熟悉風物,隻覺一草一木,都曾留下過她的蹤影。
清螢。
他的阿螢。
隻是想起這個名字,便令他胸口鈍痛。
在別月閣,他終於卸去微笑輕柔的外表,露出真實的面容。
謝卿辭面無表情地走進別月閣,目光緩緩打量閣中陳設。
這是曾被視作家的地方。
他來到地月間,躺在清螢曾睡過的床上,呼吸間仿佛仍有少女氣息溫存。
“找不到你啊。”
謝卿辭輕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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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用什麼清螢因果相纏的事物卜算,他得到的隻有一個結果——命數飄搖,氣息已絕。
魘力的殺傷力從來無需質疑。
想要尋回她,隻剩下一個方法。
以因果之人血肉為祭,以神仙之力引動命數,方能篡改生死。
“阿螢……”
他近乎無聲,仿佛嘆息般,輕柔呵出這個名字。
“他們都會死。”
或許是指殺害清螢的真正兇手,或許是她復活的因果牽系之人。
躺在床上,可以通過楹窗,看到天邊靜謐的雲,偶爾有孤獨的鳥飛過。
神靈抬起手放在眼前,無聲遮住了雙眼。
若是氣憤,便來到他面前訓斥他。為了那一幕,無論付出什麼——
漫長的沉默中,哀愴無限蔓延,他輕聲呢喃。
“好想你……”
神靈的哀傷如此真切,猶如不斷上漲的潮汐,最終徹底將世間吞沒。
星南微怔抬頭,如果死去的是容如玉,自己會如何?
容如玉眉眼間哀傷更重,她想起了那個總喜歡微笑的少女。
秋憶夢瑟瑟發
抖,她不敢想象如此悲傷的神靈,會怎麼懲戒她。
神靈的悲傷,甚至能夠感染萬物,連木櫃都因此獲得短暫靈性,沁出淚珠來。
可能夠回應他的,隻有別月閣悄寂的風聲。
*
神寺前。
可能是風有點大。
“啊嚏。”清螢打了個噴嚏。
謝卿辭專注盯著神官,沒顧得上管她,清螢也覺得沒什麼,揉了揉鼻子,繼續對神官行徑義憤填膺。
少年面對神官不算隱晦的威脅,終於服軟,露出些懇切之色。
“隻要我還活著,就不會缺奶奶一口飯吃,我會妥善為她養老……”他頓了頓,終於從肚子裡搜刮出一句奉承話,“輪回渡厄仙君事務繁忙,就不必為我們這些小民操勞了。”
但陰柔清秀的神官不肯輕易放過他。
顯然,這名神官獨斷,蠻橫。他是名修真者,修為極精妙,因此十分理所當然的——
他不把普通凡人當做平等的“人”看待。
“在他眼裡,這些人隻是輪回渡厄仙君的飼料吧。”清螢在謝卿辭耳畔,嫌惡地說出自己對此人的判斷。
她在天穑城歷練許久,看人方面也有所長進。
如神官這般態度的修真者,天底下還真不少。
謝卿辭眨眨眼,表示贊同。
“輪回渡厄仙君慈悲為懷,不會與稚子計較。”神官朗聲向百姓們宣布。
少年與鄰家大娘面露釋然,可其餘百姓在稱頌仙君仁慈的同時,也有不少人表示不滿。
“神官大人,至少要讓他向仙君謝罪!”
“他年歲也不小了,是知事的年紀。仙君多麼尊貴無私,怎會不知曉?如此莽撞,必須嚴懲,才能長記性!”
這些都是主動奉送家人的狂信徒。
神官待他們說完,耐心安撫了他們的狂熱憤怒,隨後向少年無奈道:“並非我苛責,隻是今日若隨便令你走了,隻怕整座城的信徒,都要埋怨我獎懲不公,侍奉不誠。”
少年無法,最終被他引進了門。
其餘老人嬰童,也都被巫女引領,進入神寺。
樂隊吹吹打打,每個家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氣。
此時沒有神官巫女監視,謝卿辭主動現身,來到他注視已久的一名百姓身邊詢問。
“閣下為何這般喜悅?”
男人從沒有被如此禮遇過,更未曾見過這般美貌的男子,一時間看呆了,隨後方才歡歡喜喜答道。
“我娘親自此衣食無憂,死後還可轉世另擇高門,我當然開心。”
清螢替他補充,而且家裡的糧食自此也少了一口人分,道德上還有人背書,可不開心麼?
“全城的人老後都會送到此處麼?”
男人點頭:“是的。”
謝卿辭溫和道:“迄今為止多久了?”
他相貌生的好看,氣質又非凡,因此男人表現得很配合,隻是目光是不是飄向謝卿辭眉心的蓮火印記。
這就是大佬的自信吧,在人家大門口調查,半點不怕暴露。
清螢撇撇嘴,來到寺廟門口替他盯著,準備瞧見動靜就給謝卿辭報信。
然而直到百姓們散得差不多了,也沒有神官巫女再來門外。
“這寺廟也沒有護衛的麼?”
清螢確認始終無人後,轉頭和謝卿辭說話,不轉頭還罷,一轉頭頓時嚇一跳。
“其他人呢?”清螢驚訝道。
現場除了謝卿辭,竟然空無一人。
她剛才是覺得安靜了不少,但每次回頭,隻看到有人陸續離開,便也沒多想。
清螢立刻問謝卿辭:“那些同門呢?”
她在放哨,謝卿辭卻是一直看著的。
謝卿辭表情凝重,微微搖頭:“隻是瞬息間,便全部消失不見了。”
清螢感到一股寒意陡然從腳底升起,她指了指身後寺廟。
“被那什麼邪祟,帶走了?”
謝卿辭低聲道:“或許我們應該進去看看。”
通過謝卿辭的描述,清螢得知,方才有一弟子甚至就在與他面對面說話。
“但在我講到對那仙君的懷疑時,他很詫異地提高了聲音,再一眨眼,便消失不見,用靈感無從捕捉蹤跡。”
清螢沉吟道:“既然這樣,歷史上死了那麼多人,可能別有隱情。”
“隨我進寺吧。”謝卿辭當機立斷,“我有預感,我們要找的東西,便在寺廟中。”
要找的東西?
清螢聽得糊塗,他們的目的不是改寫歷史結局,同時找到她的復活之法麼?
“要找的東西”算什麼說法?
疑惑之際,謝卿辭已向前走了幾步,發現清螢沒跟上,他回頭望向她,低聲道:“這邊,跟上。”
“哎,來了來了。”清螢嘿嘿一笑,趕緊跟上。
甭管什麼說法,跟著師兄就對啦。
對她最好最好的師兄。
她最懷念的溫柔師兄。
……
所謂的仙君神寺,與神農廟的情況差不多,無人在外守衛,是因寺廟中本就存在強悍守護。
清螢雖然看不破他們設置的守護障礙為何,卻能感受到令五髒六腑都沉甸甸的陰寒壓迫感。
這種感覺……
“我在白無常身上感受到一點。”清螢嘀咕,“當時他拿出死人錄,上面散發的氣息,和這裡很像。”
都對亡魂有致命的壓迫吸引力。
“讓我想逃開。”清螢將自己的感受精準表達,“類似於逃避被勾魂的感覺。”
“看來,那所謂仙君,於輪回之道,應當有些說法。”
清螢撇嘴:“沒有說法也不敢在九幽造次啊,旁邊就是地府呢。”
“地府不會管此事。”謝卿辭道。
清螢:“?”
謝卿辭淡淡道:“某次歷練,我曾意外與黑無常相遇,行事作風,與凡間官僚無異。”
地府所有鬼差都是這樣?
清螢琢磨了一下,覺得危急關頭,還是不想這些無用的。
兩人嘴上說著話,卻沒有耽擱探索搜尋的路子。
清螢目光掃過寺廟中安靜優雅的草木,隻覺鬼影幢幢。
“奇怪,那麼多人跑哪去了。”
若說巫女神官擁有修為,可以隱匿身形,近百口凡人,也能半點聲響沒有?
清螢心中謹慎,舉止越發小心。
然而,含笑的清冽嗓音陡然炸響。
“正門分明大敞,為何貴客來訪,偏要走梁上之道?”
清螢警惕轉身,隻見那陰柔神官,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靈牌牆下,身後跟著兩隊低垂著臉的黑發巫女。
謝卿辭微微蹙眉,沒有立即回應。
神官微笑,卻向清螢伸出手來:“身為我等姊妹,為何要與生者同列。”
清螢隻感到一股莫大吸力從神官那裡傳來,聯想到對方的駕馭邪祟能力,她頓時明白,這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對鬼魂也有掌控力。
啪!
謝卿辭緊緊抓住她的手腕,手臂用力,將她護至身後,另一手扶住腰間長劍。
鏘!
伴隨劍刃碰撞劍鞘之聲,秋水般明亮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座寺廟。
神官嘆息:“仙君,你帶來了需輪回轉生的苦命人,卻又為何執意不肯放手
。”
清螢同樣拔劍,反唇相譏:“去做你們那鬼東西的飼料麼?”
神官幽幽道:“那為什麼不問問仙君……所謂的鬼東西,從何而來呢?”
清螢:“……?”
神官望著她:“你真的還活著麼?”
清螢:“哈,我當然死——”
她聲音微滯,忽然意識到,神官詢問的,或許不是她。
而是——
她目光不自覺轉向謝卿辭。
神官微笑重復:“謝卿辭,她真的還活著麼?”
謝卿辭沒有言語,可握著她的手卻越發緊了。
神官表情漸漸猙獰:“謝卿辭,你為何還不勘破!”
“為何還不勘破?!”
“為何還不勘破!”
神官輕柔的嗓音回蕩開,漸漸與另一種非男非女的莊嚴嗓音重合。
清螢心底終於浮現出些許驚慌,但謝卿辭將她手腕握得很緊,不給她抽出餘地、
“為何不由亡魂轉世投胎?”
“睜眼看看!”
“天道大人!”
“這究竟是你的死劫,還是殺劫,還是情劫!”
這神官在說什麼?
感覺是些……隻有他和師兄能聽懂的話,然而從師兄表情來看,他明顯被神官的話影響了。
“師兄!”她擔憂地呼喚謝卿辭,“別聽他胡言亂語,這是他的心理戰術。”
“愚蠢,事已至此,你還信他?”神官嗤之以鼻,“到我這裡來,我尚且可以送你出去,重入世間輪回。”
清螢瞥他一眼,理都不理。
“你——”
“你到底在叫什麼?”
她很確定,這就是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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