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2024-12-05 16:33:265759

那麼唯一可能在天宮來去自如,又有能耐破解天宮的機關之人,便隻剩下了餘峤——假如他確實還活著的話。


“但他要是還活著,得有多少歲了啊?”一旁的淮如善眨巴眨巴眼,聲音顫顫地問。


其他人看他一眼,都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餘峤若是還活著,他的年紀……實在不想算,略一算都覺得驚人。


淮如峪拍拍他的腦袋,難得和藹道:“多少歲也與我們沒關系,先去抓緊時間找解藥吧。”


眾人於是匆匆下樓,去天宮各個偏殿內搜尋解藥。繞過中心階梯之後,後面幾間偏殿內都存放著大量金銀玉石。琳琅滿目地擺在殿內,推門進去,璀璨金玉的珠光幾乎閃花了人的眼。


然而這個時候誰也沒有心思管這些寶貝,畢竟命都快保不住了,要寶貝也沒有用。而且就算有命去拿,也實在難以將東西運出去。


眾人正費心尋找時,就聽另一間偏殿內淮如善“嗷”地慘叫一聲,屁滾尿流地衝了出來,他一把抓住聞聲而來的淮如峪驚恐道:“裡面有鬼!”


“把話說清楚。”淮如峪皺起眉。


淮如善哆哆嗦嗦:“我去裡面找解藥,正在翻箱子時,就見一道人影從邊上飄過去了。”然後他就被嚇得屁滾尿流衝了出來,哪裡來得及細看?


幾人見他也說不清楚,隻能進殿內查看。蕭止戈在前,身後跟著安長卿,其後是淮如峪兄弟,餘三殿後。五人謹慎地進去,沒發現鬼,反倒是發現了不少人生活過的痕跡。


這間偏殿與其他堆滿寶藏的偏殿不同,裡面放置了大量的起居用品,仿若有人在其中生活過。


蕭止戈拿起桌案上擺著的砚臺和毛筆,道:“砚臺毛筆都有用過的痕跡。”


邊上還堆著不少書,他拿過一本翻開,卻見上面寫著:“我四處遊歷多年,終為鮫人族尋到一線生機。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天道缺一,但留一線生機。鮫人族延續千百年之宿命,當由我終止。”


他正看著,就聽其他人道:“這些箱子裡都是餘峤的手札。”


蕭止戈暫時放下手中的那本,去看其他的,便見這些手札分門別類地排列放置,顯然是其主人早就料到會有人尋來看,特意歸置好了。


為防海水繼續上漲打湿手札,蕭止戈命人將這些箱籠全部搬到了八角樓上去,五人便在八角樓上,花了四五日時間晝夜不休地將全部手札看完,方才理清了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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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手札中所說,卻是一個與淮述安的手札記載、以及鮫人族所講述的,截然不同的故事。


當年餘峤於海上結識淮述安,與他同去雍州,成為至交好友。後來邺太.祖蕭厲去信邀請淮述安去邺京共謀大事。餘峤當時已經尋到自己的族人,為了改善鮫人族處境,他提出與淮述安同去邺京,因而結識了蕭厲薛常等人。


餘峤雖然長於海島,但他生而知之,天生聰慧,更有許多大膽奇思妙想。很快便融入了淮述安的朋友之中,更參與了“八柱國之亂”。而八位大柱國裡,除了最早結識的淮述安,與他關系最為親近的便是蕭厲與薛常。


蕭厲為人果決,有勇有謀,是天生帝才。而餘峤智多近妖,在推翻前朝的數次戰役之中,兩人共謀大事,並肩而戰,很快便惺惺相惜,彼此萌生了愛意。餘峤經歷特殊,對於男人與男人在一起覺得理所當然,而蕭厲亦不在意旁人看法,兩人相戀後,便也沒有瞞著幾個的朋友。


卻不想兩人的戀情,卻牽扯了後來的許多事情。


餘峤手札中些道:他是後來方才知道,他視為摯友的淮述安,竟然早已經痴戀他多年。但淮述安礙於世俗禮法,又唯恐遭他厭惡,將自己的心意死死壓抑數年,卻不想突然得知痴戀之人竟然與自己好兄弟在一起了。自此大受刺激,走入了歧路。


隻是淮述安當時並未表現出一絲異常,連蕭厲與餘峤都未察覺不對。在戰爭結束後,他們一並推舉蕭厲登基為帝,而蕭厲在登基前夜曾與他們共飲慶祝,說登基之後便會籌謀與餘峤並肩稱帝之事,屆時再一並舉辦二人大婚典禮。


淮述安表面贊同,暗中卻開始聯絡前朝舊臣,一邊在煽動他們向蕭厲施壓,一面暗暗挑撥蕭厲與餘峤之間的關系。蕭厲初登基,朝堂事多,而餘峤因蕭厲之籌謀,暫未得封,還在淮述安府上住著。在蕭厲假意答應迎娶前朝公主準備借此機會將前朝舊臣一舉鏟除之際,淮述安故意在其中傳遞了錯誤消息,讓餘峤誤以為是蕭厲背棄承諾薄情寡義。之後又設計不知情的薛常,讓他酒後意外泄露了鮫人族之事。


他們與餘峤相交多年,多少都知道鮫人族之事。淮述安更是知道鮫人族在餘峤心中地位。他借著薛常的口將消息泄露出去之後,暗中操控前朝舊臣,以此向蕭厲施壓,逼迫他不得不將假意迎娶前朝公主鏟除舊臣的計劃匆忙提前。


而被淮述安故意欺瞞、並不知情的餘峤自然進宮質問蕭厲,蕭厲自然是極力解釋。餘峤原本心存疑慮,但隨後鮫人族的消息被泄露出去,無數人追殺鮫人族,他沒有時間再在邺京等蕭厲向他證明,匆匆忙忙間在淮述安的幫助下去尋找族人。


而後便是多方的追殺與躲避,自此數年間,餘峤帶領族人東躲西藏,與蕭厲等人失去了聯系。


第 135 章


按照鮫人族的說法, 當初追兵太盛,無論如何擺脫不掉。餘峤為了以絕後患,設計孤身將追兵引去了海上, 而鮫人族則躲藏到了其他地方。餘峤其後是生是死無人知曉, 隻有族人猜測,餘峤大約是在海上與追兵同歸於盡了。


而叛出大邺的淮述安幾經周折尋到了鮫人族,以餘峤好友的身份提出送鮫人族出海躲避,還他們一個安生日子。淮述安對幸存的鮫人族確實算盡心盡力, 更對餘峤表現的一往情深,鮫人族被他蒙騙,對他頗有好感, 反倒是對大邺與蕭厲則是深惡痛絕。


再加上淮述安晚年間留下來的手札, 這一切都誤導了他們,叫他們以為是蕭厲負心薄幸, 背叛了餘峤。而淮述安則是那個求而不得、深情守候之人。直到他們看到餘峤特意留下的手札,方才窺見了真相。


原來餘峤當年引追兵出海前,曾託淮述安給蕭厲送過一封信, 信中言明不論蕭厲背叛是真是假, 但他都相信他的品行。請他念在過往情誼之上,為鮫人族留一條生路。信中他告知蕭厲鮫人族藏身之地。言明若是他無法歸來,請他代為尋一處安穩之地安置鮫人族。然而淮述安收到信後, 卻並未轉交給遠在邺京的蕭厲, 而是私自看了信。更在餘峤失蹤之後,煽動被蒙騙的薛常,二人一同進宮質問蕭厲, 為餘峤討公道。


蕭厲當時對他已有懷疑,但卻始終沒有證據, 加上薛常與淮述安都是他過命的兄弟,他又困於朝堂,還要分神尋找餘峤與鮫人族的蹤跡,實在分身乏力,隻能眼睜睜看著二人與他決裂,叛出大邺。


之後所發生的事,便是後人所知的所謂“真相”。薛常與淮述安自立為王,分別建立了西蜣與雨澤。而邺太.祖蕭厲娶了前朝公主為後,之後他大肆清洗朝堂勢力,培植親信。短短數年間將大邺朝堂變成了他的一言堂,大邺吏治清明,百姓和樂,天下人無不拜服。而皇後則在他獨攬超綱之後不久便因病去世,這數年間,蕭厲並未擴充皇宮,隻與皇後育有一子,立為了太子。


但餘峤手札中卻寫道:他當初引追兵到了海上之後,確實準備與他們同歸於盡。但過程中出了意外,追兵雖然覆滅,但他自己卻並沒有身死。而是重傷昏迷,沉入了海中。後來他被海中鮫人救到了荒島之上,方才發現自己瀕死之時意外覺醒了鮫人血脈,因血脈返祖,他雙腿化為魚尾,無法再上岸。隻是雖然行動受限,但他仍然保持了人形時的清醒。


他跟隨救他的鮫人生活,一直試圖去岸邊打探消息,但還沒等他打探到消息,卻先撞破了淮述安的陰謀——他隨著鮫人群,無意間撞進了鮫人族隱居的這座島嶼。


他看見淮述安乘著大船,一批批地往島上運送工匠與寶藏,為他建造所謂的“天宮”。他本就聰慧,將這些年的事情串聯起來重新思索,便發現了破綻。而巧的是這些年來蕭厲從未放棄過尋找餘峤與鮫人族蹤跡,對淮述安的懷疑也沒有忘懷過,在淮述安數次秘密出海之後,他的人也暗中跟了上來。一直困於海上的餘峤終於得以與蕭厲相見。兩人重逢之後,將所有誤會一一攤開來說,方才明白了淮述安的險惡用心。


得知真相之後,蕭厲有心帶兵踏平雨澤。但卻被餘峤勸阻了。一是大邺百姓休養生息數年才有了如今太平盛世,並不宜再興兵戈;二是鮫人族在島上生活安寧平靜,若是與淮述安開戰,鮫人族與“長生不老”再度被提起,即便有蕭厲庇護,也難有安生日子;三則是餘峤當時之狀況,並不宜在人前露面。況且二人都是心懷大義之人,各有各的重任。蕭厲要顧著大邺百姓,而餘峤在破除鮫人族詛咒一事上已有了些許眉目。兩人一番商議之後,最終決定引而不發。


淮述安那些年傾盡雨澤之力建造“天宮”,而薛常知是自己酒後失言才泄露了鮫人族消息,更是愧疚難安,他得知淮述安的計劃之後,將自己這些年積攢的財富盡數送往南海,以作對餘峤和鮫人族的補償。而淮述安則幻想著,有朝一日餘峤歸來,看見他的真情,必會為此感動。他要讓餘峤知道,讓後世人知道,唯有他才是一心一意愛著餘峤。蕭厲顧慮太多,肩上責任太多,他對餘峤的愛,與他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餘峤寫到這一段時說:“淮述安其人,年少顯貴,一世順遂,未嘗人間疾苦。他以為他所做一切都是源於愛我,其實不然,不過是他偏執作祟罷了。他臨死之際,我與蕭厲去見了他最後一面,將這些年所發生之事告訴他,他瘋癲慟哭,死不瞑目。”


餘峤的手札記錄口吻十分平靜,不像淮述安留下的那些自欺欺人的手札,處處都帶著濃烈情感。從他言語之中不難看出,他雖然對淮述安生厭,卻並未痛恨他。經年之後往事遠去,淮述安亦將被淡忘。這大抵便是淮述安死不瞑目的原因。他終其一生,壞事做盡,卻沒能在餘峤心底劃過一絲波瀾。


淮述安死後,餘峤重歸大海。他沒有去見鮫人族,反而住進了天宮之中,專心尋求破解鮫人族宿命之法。而蕭厲與他分別之後回了邺京,彼時太子已經長大,足夠守住大邺江山。蕭厲不久後便設計假死,放下江山重擔,秘密出了海。


看了餘峤手札他們方才知道,當初蕭厲與前朝公主成婚,乃是雙方做的一場交易。前朝公主早有婚約之人,前朝被推翻後,公主身不由己,被舊臣推出來作為制衡蕭厲的棋子。而蕭厲直接釜底抽薪,與公主做了一場交易,兩人明面上做相敬如賓的夫妻,實則這些年公主一直與舊情人在一起。後來公主有孕,生下一對龍鳳胎,蕭厲留下了男孩,立為太子。女孩則交給親生父親撫養。在蕭厲掌控朝堂之後,公主假死,與情人帶著女兒遠走他鄉隱姓埋名,再不知所蹤。


太子繼位之後,蕭厲終於可以卸下重擔,在晚年與餘峤相守。然而餘峤變為鮫人之後,這些年容貌再無變化,而蕭厲卻在一年年老去,蕭厲唯恐自己死後餘峤一人孤獨,在兩人晚年之時,兩人孕育了一個孩子。那孩子隨了餘峤,出生時便是鮫人模樣,卻極其聰慧。一家三口住在天宮之中,偶爾隨著鮫人出海,日子倒也快活。


這個孩子的出生給餘峤破解詛咒提供了新的思路,在蕭厲一百零五歲壽終正寢之時,餘峤以自身為祭,為鮫人族尋到了一線生機。


他最後在手札上寫道:“蕭厲壽終,阿慕也已經長大尋到了相守之人。鮫人壽數漫長,我深覺獨活無甚趣味,遂自願以身相祭,平息龍魚之怨氣。鮫人族被詛咒的宿命自此終止。但“長生不老”為世人狂熱追求,鮫人族一日尚存,一日便不能自在生活。遂我又撥動命盤,尋另一機緣。若是此事能成,想來爾等應已經尋到天宮,看到了我特意所留之手札……”


安長卿看了蕭止戈一眼,覺得這手札上所說“機緣”,說得或許便是他們。當初他莫名其妙地重生,本就十分神異。但若是餘峤所為,那便能解釋通了。若不是他重生,他們這些人想必不會尋到此處,也不會發現鮫人族和餘峤的手札。屆時就算是詛咒破解了,鮫人族仍然隻能在海上隱居,最後等待他們的,還是隻有滅族的命運。


如今一切重來,他們尋到了鮫人墓,發現了餘峤的手札,找到了所有的真相。一切便都能迎刃而解了。


“按照手札所說,鮫人族的詛咒當是破解了。”安長卿看向餘三道:“這些年裡,族中人可有何異常?”


餘三皺眉沉思片刻,遲疑道:“異常?也不知道算不算異常,餘橋這些年長得十分快,而大姐二姐的壽數也短了些。”


因為鮫人族的特殊之處,幼兒其實是長得非常慢的,鮫人族年幼時個頭總比同齡的普通人要小一些,到了年長時,面容也不會有太大變化。直到壽數終了的那一兩年間,才會迅速衰老,直至死亡。而鮫人族最長壽者,能活到一百五十餘歲。就是壽命短的,也多能活一百二三十歲。但過世的餘大卻隻活了不到八十歲。餘二更是剛過七十,便已有了衰老之兆。


蕭止戈道:“或許這便是詛咒正在消除的表現了。”


對於早已經深受詛咒影響的鮫人族,或許消除詛咒影響還需時日,但是對於新生的鮫人族來說,這詛咒大約已經消失,或者說影響十分小了。比如說除了紅紋,其他都與常人無異的安長卿和餘橋。再比如出生之時便沒有紅紋與任何異樣的蕭安珩兄妹倆。原先他們以為隻是年歲小還未顯現,如今看來,或許正是應了餘峤所說。


餘三仍有些不敢置信。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道:“我們當真能與普通人一般了?”


這是所有鮫人族做夢都不敢奢求的事情。世人隻道長生不老有多玄妙難求,但實則長生不老帶給鮫人族的,隻有沒有盡頭的東躲西藏和異於常人的痛苦。


安長卿道:“應該不會有假。”


幾人將鮫人族往事的來龍去脈都弄清楚之後,遵照餘峤所說,將所有手札付之一炬。接著便去尋餘峤所說的解藥——餘峤果然料事如神,他不僅料到了後人會尋來,連雨澤後人都算計了進來。他在手札上說,淮述安所制作的毒,乃是當初餘峤贈與他防身所用,卻沒想到淮述安執念成魔,把這毒藥用到了自己繼任者身上。為了計劃能順利進行,他並未給當時雨澤王室解毒,隻在暗格之中留下了一瓶解藥,可以徹底解除毒性。


幾人匆匆下了八角樓,就見下面的海水已經漲到了小腿處。餘三道:“盡快拿到解藥離開吧,不然怕是更難出去。”


他們回了先前那間偏殿,淮如峪在桌案旁邊的牆上細細敲擊了一會兒,果然找到暗格,在其中尋到了一小瓶藥丸。不過他為人謹慎,沒有立刻服藥,準備等出去之後再找大夫驗一驗再吃。


找到了解藥,眾人便準備離開,臨走時經過那些存放大量寶藏的偏殿,淮如善有些感慨道:“可惜了這些珍寶,從此就要埋葬海底,若是能運出去,也能做不少事了。”


他的話眾人都十分贊同,安長卿也有些唏噓,如今大邺國庫也正缺錢呢。


隻是他們的人力和時間都有限,這些東西又多又沉,實在難以將其運送出去。隻能忍痛放棄。


一行人沿著原路返回,餘三原本該與他們分別回村,但是餘峤手札解開的往事,叫他明白他們一直信奉的事實也未必就是真的,他猶豫一瞬後,還是主動邀請幾人與他一同回村。


安長卿原本也有此意,見他主動邀請,自然欣然同往。


淮如峪兄弟歸來後讓隨行大夫驗過解藥,確認無毒後,便吞服了解藥。雖然解藥是否有用,大約要等五年之後方才知曉,但如今好歹一顆心不用再時刻懸著,輕松不少,便也都跟著去做客。


鮫人族大約從未見過這麼多外人,一時都有些緊張戒備。直到餘三將天宮之中所經歷的事情講給他們聽,他們方才露出愕然神色,對蕭止戈一行人的戒備和敵意也少了許多。餘橋尤其高興,手舞足蹈道:“那以後我們可以出海到外面去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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