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有的配合著贊嘆,有的自命不凡,酸一句「不過是個燒餅,能有多絕」。
我實在無奈,在一天鋪子關門後,再次來到姨母家求饒。
「姨母,我的親親姨母,您就放過我吧。我現在就想清清靜靜過日子,你就別帶人去我那借著買燒餅的名義相看了。」
姨母凝眉:「瑩瑩,你不小了,可不能任性了,還是姨母帶去的那些人你都不喜歡?」
「若是不喜歡,我就繼續再幫你找,總有合適的。」
我一個頭兩個大:「姨母,我不嫁人了。」
「女人家怎麼能不嫁人呢?」姨母眉頭皺得更緊了,「瑩瑩,你老實告訴姨母,是不是映連的事你心裡還是沒忘記?」
我苦笑,今天這件事是沒辦法解釋清楚了。
更無奈地是,沒幾天,連焦映連也來到我鋪子裡。
他先是不說話,繞著櫃臺後院轉了兩圈。
見我一直不語,他也自覺沒趣,拉了椅子坐下。
他輕輕嗓子:「瑩瑩,聽說你還為我傷心難過……其實,當年我之所以和柳兒好,也是因為以為你命隕宮中了,才……」
「打住!」我把菜刀用力剁在案板上,「你別在這放狗屁了!」
宮中生活,每一天都要謹言慎行。
裡面的人都有長了七竅玲瓏心,一句話總要拐三五個彎才能明白到其中的意思。
可回來這半年,我已經清楚學習到了市井經商生存技巧:越直白越強勢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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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著彎罵人,人家根本聽不懂,還以為你在誇。
過於客氣有禮,他便覺得你一個婦人開店柔弱可欺。
次次都想同樣的價錢比別人多要兩個燒餅就算了,有人竟然還汙言穢語惡心人。
對待這些,磨得又快又亮的刀子比什麼都有用。
焦映連被我剁菜板的動作嚇得一驚,兩隻腳都跳上了他坐的椅子上。
「你……你斯文點!」
「表哥,」我拍拍圍裙,輕蔑地看他,「我不是你要娶的人,你犯不著來教育我,更沒資格教育我。
日後你若第三次考試還沒考中,倒是可以來求我在鋪子裡給你留個幹雜活的伙計位置。
這樣也不至於你一把歲數還不會賺錢生活,你意下如何?」
焦映連惱羞成怒,食者指著我顫抖:「我當然能考中,誰稀罕給你當伙計!」
看著他憤怒的背影,我忍不住笑出聲。
就你,讀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整日花著爹娘的血汗錢進出酒樓舞室,還想考中?
那豈不是狗都能學會讀書了。
忽然,櫃臺下冒出一個腦袋。
小乞丐兩手扒著櫃臺邊,騰得站起來:「肖老板,你看我給你當伙計行嗎?」
我被嚇了一跳,用力拍他的頭一下:「做鬼啊神出鬼沒的,嚇死我了。」
小乞丐不喊痛,對著我傻笑。
我坐定,上下打量他:「你多大了?」
見我有興致,小乞丐立刻放下手裡的破碗和竹棍,上前一步。
「我十三歲了,你別看我年紀小,但我能幹的活可多了,砍柴燒火打掃鋪子,最重要的我聽話。
隻要是肖老板吩咐的,我都會認真做好的。」
我面色不改,心中卻暗自嘆口氣。
上次他打聽回來焦映連那外室的事時,我就忍不住擰著他耳朵問他多大了,怎麼能一口一個「那小娘們」「偷漢子」的詞。
他哇哇叫著說再也不敢了,卻也沒說多大。
他估計總是吃不飽,身材矮小,看起來不過九、十歲的樣子。
沒想到已經十三了。
「我的確有一件事要你辦。」
「肖老板請講!」小乞丐明亮的眼神看著我。
他走街串巷這些年,和我一樣,最擅長察言觀色。
我看著他,帶著戲謔:「我要你去進學堂讀書,錢你不用擔心,我來出。」
「啥?」小乞丐苦了臉,「肖老板,你是要我去考狀元嗎?」
我笑出聲:「要考,你考得上嗎?」
他思考都沒思考,飛速地搖搖頭。
「不用你考狀元,但要學會算數認字,我這就算是伙計,也得是個能寫會算的伙計。」
9
小乞丐去讀書了,我的花費又憑空多了一筆。
為了多賺錢點,我又把姨母從家裡請來,和我一起經營鋪子。
開始姨母並不願意,擔心自己出來做生意,丈夫會不滿,兒子中舉後也會嫌丟人。
我理解,但並不想支持她:「姨母,這些年,你始終在家裡圍著他們倆忙碌,他們可半分尊敬你的勞苦?」
姨母沉默不語,良久才又說:「可女人不都是這樣嗎?」
「或許你可以試試另一種活法呢?」我引導她,「試試看你自己賺錢有錢不再圍著他們轉時,他們對你的態度會不會改變?」
我在宮裡這些年,見了太多人情冷暖。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親情有道德底線做打底時,尚且可以維持。
若活得一窮二白,又要依賴他人,遲早會遭厭棄。
可隻要錢在自己手裡,在這樸素的世間,還是能挺起腰杆做自己的。
我的話最終還是觸動了姨母,她決定來試試。
那天見了小乞丐一次後,姨母又直說我傻,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花錢。
可她不知道,我在小乞丐的眼神裡,總是能看到自己。
那個初入宮靠仰仗別人鼻息生活、入宮幾年後又輾轉被分到不同宮裡的居無定所的自己。
現在我有能力了,我想救贖一把曾經的那個肖瑩。
如若他爭氣,也不算辜負我的一番善良。
如若他和焦映連一樣,是攤扶不上牆的爛泥,那也是他的選擇。
姨母一邊揉面一邊嘆口氣:「那二狗呢,寧願幫不認識的人,也不認回自己的親弟弟嗎?」
我靜默一會:「是他說我已經死了,那就當我死了罷。」
我們的姐弟關系,他應該已經明了。
剩下的,我交給他自己選擇。
正聊著,店裡忽然來了一人買燒餅。
那人白面紅唇,胡子刮得幹幹淨淨。
視線一碰,我手裡的燒餅驚得落下。
他也認出了我,蘭花指指向我:「呦,碰到熟人了!紅棗,你可還認識咱家?」
我握拳,極力控制自己,可身體卻還是瑟瑟發抖。
「當然認識,李公公。」我盡量保持語氣的平穩。
姨母在一旁,一臉好奇:「紅棗?」
李善於勾嘴對著姨母笑:「對啊,您怕是還不知道吧,她以前在宮裡的時候就叫紅棗。」
「這樣啊。」姨母局促的笑,已明白對面這人是宮裡來的人。
「那你們聊。」姨母退到一旁。
驚懼過後,我也漸漸平復了情緒:「李公公要幾個燒餅?」
他輕笑一聲,細長的手指忽然落在我的上:「你這樣姿色的美人,現在淪落到來賣燒餅可真是可惜?怎麼樣,有沒有後悔沒跟我?」
我勃然甩開他的手,又撿起手旁幾個剛出爐的燒餅砸向他:「李善於,你自重!」
李善於被砸了,眼神也冷冽了起來,聲音更加陰森:「這才多久沒見,脾氣見長啊。」
「你在幹嘛?」小乞丐下學忽然出現,用力地推開李善於。
李善於本來身子就輕飄飄的,這一推竟然被推到在地。
他徹底失控,大罵一聲:「紅棗,你反了,你敢讓人推我!你別忘了,你可是被我細細碰過的女人。」
「我為何不敢?」我死死盯著他,「你以為這還是在宮裡嗎?你還是那個可以隻手遮天的腌臜東西嗎?」
「這些年你打著內務府的名義收了多少髒錢,欺負了多少人手裡又有多少條人名,你以為我都不知道嗎?要我一筆筆寫下來,上報公堂嗎?」
10
李善於最後還是夾著尾巴逃跑了。
在宮裡,他能倚仗著自己多年的老人身份隨意欺壓沒背景的小宮女小太監。
可出了宮,太平盛世下,他就是個見不得光的垃圾。
小乞丐睡在燒餅鋪。
姨娘也回家了。
我一個人回到小院洗漱後,靜靜在床上打坐。
剛入宮,我被分到了浣衣局,冬冷夏熱,每一天都有成堆洗不完的衣服。
偶然送衣服時,我被得寵的貞嫔相中,要我留下來伺候。
一時間,之前浣衣局的姐妹都羨慕極了我。
我也以為自己的人生要迎來轉機。
可後宮局勢風雲變幻,不過一年,貞嫔就失寵了。
主子沒了寵愛,整個宮裡的下人自然日子也艱難。
貞嫔見不到皇上,又無力復位,便每日打罵下人們出氣。
那段時間,我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地方。
就是在這個時候,李善於盯上了我。
那日我去內務府領那個月例銀與煤炭,卻被他有意為難,要我侍奉他一場才給。
見我言語反抗,他強命手底下幾個小太監按住我。
我早知宮中有太監宮女對食之事,卻沒想到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比對食還慘烈。
嘴裡被塞滿了各種垃圾,我連喊都喊不出聲。
萬幸的是,皇後宮裡的大宮女碰巧經過。
聽到動靜便跟了過來,狠狠斥罵了他們幾句,我才逃過一劫。
我跪下向她感謝, 她看了我一眼, 眼中連哀憫都沒了:
「宮中生存不易, 同是伺候人討生活的, 我能幫你便幫你一次,可日後會怎樣, 還是靠你自己的造化了。」
不堪承受冷宮之苦的貞嫔自盡了。
我又被分到新入宮的嫻貴人屋裡。
嫻貴人一開始也不得寵,下人們私底下怨聲載道。
我隻當作沒聽到, 從不加入, 默默做好自己手裡的活。
直到有一天掃院子被絆倒, 血哗哗從上唇湧出。
一同打掃的小宮女嚇得大喊一聲,驚動了嫻貴人, 她趕緊傳了太醫。
我感念她的恩德,更加用心伺候。
她也欣慰我的忠誠, 越來越重用我。
慢慢的, 我從負責打掃院子的低等宮女,變成了掌管她廚房的二等宮女。
我二十五歲那年,嫻貴人也已經是皇上眼前的紅人了,她特意替我求了出宮。
皇上笑著問她可舍得我離開。
畢竟放眼整個後宮, 沒有人能比我做出更合她胃口的餐食了。
可我知道,我做的有能比御膳房出色到哪裡嗎?
嫻貴人不過看重我的格外真心與用心罷了。
嫻貴人笑盈盈地看向皇上, 眼中又頗有幾分留戀傷感:
「自然是舍不得,可臣妾願意困在宮裡一生, 是因為臣妾愛陛下。
紅棗在這宮裡已經很久了, 該回去和家人團聚一場,再也找個稱心如意的人過一生了。」
自我來宮裡,換過無數個名字。
主子起了什麼名,就要叫什麼。
嫻貴人喜歡吃紅棗山藥糕, 我和另一個小宮女就分別叫了紅棗和山藥。
聽完嫻貴人的話, 皇上越發憐愛愛人的仰慕與善良,用力地擁她入懷。
我也因此, 終於有了出宮的機會。
迷迷糊糊的睡夢被緊湊的敲門Ṱú₌聲驚醒, 隔著院子我都能聽到姨母的大嗓門:
「肖瑩, 肖老板,瑩瑩,太陽曬屁股了,該起來去鋪子裡了!」
唉, 這當老板和當宮女有什麼區別, 都不能睡個懶覺!
11
姨母雖然把我喊來燒餅鋪, 但今天我們並不營業。
冬至祭祖,是皇家每年的習俗。
一大早,御林軍就把街道兩旁圍得嚴嚴實實。
不久後,皇上和皇後的車駕接連緩緩而來。
百姓們在御林軍身後,高呼萬歲千歲。
皇帝車馬行過我們燒餅鋪子時, 他剛好拉開馬車側面的簾子, 和百姓們揮手示意。
入宮十幾年來,我始終都是低頭服侍。
在宮裡,直視聖上,是大不敬。
如今, 我第一次ƭü₊短暫看到了皇帝的真容顏。
忽然間,心中百感交集。
肖瑩,輕舟已過萬重山了。
12
李善於的罪狀被我一筆筆列下送至官府。
天道好輪回。
凡事皆如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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