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那時的我滿腹的自我犧牲和自我感動,緊張到連去見雲裳都不敢。
直到 6 月 27 日 17 點 30 分,志願填報結束,塵埃落定。
我去雲裳家找她,門沒關,燈沒開,黃昏尚有餘韻,雲裳坐在東邊的窗下抽煙,聞聲望來時,周身煙氣縈繞,如惡鬼重生。
你們害怕過嗎?害怕自己親近的人。
我有,我對不起雲裳,我那一刻隻想掉頭逃走,我覺得她像個會讓人沒頂的沼澤,靠近了都會萬劫不復。
「林珵,我不去省大了。」
我在門口遲疑後退的步子,被她這句話制止。
「你什麼意思?」
雲裳的手肘抵著膝蓋,臉放在手心裡,紅色的煙頭就在眼角,不小心就會傷到她自己。
她輕輕地重復,「我不去省大了。」
「你安心去南城吧。」她吸了口煙又說。
南城個屁啊!
我什麼都放棄了要去陪你!你就這樣對我?一句安心?
我走過去將雲裳扯起來,煙被我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腳。
我實在是氣極,氣得頭腦發蒙,不知從何開始控訴,這時的雲裳先出了聲,「你的志願我幫你改回去了,」她是教育的口吻,「你不要再這樣了,前途是你自己的,沒必要因為一時衝動全盤賠上。」
「這後果你擔不起,我也不想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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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她幾句話說得心口泛酸,我的掙扎我的不舍我的義無反顧,到了雲裳這裡,是不成熟,是不理智,是一時衝動。
人衝動時做的事,是從心的嗎?我不知道,反正我親了她,或者是咬?分開時雲裳的唇破了個口子,而我的舌尖還殘留著腥甜。
她看著我,滿臉的驚懼,就像小時候她偶爾會露出的那種,好似刻在靈魂裡的害怕。
我落荒而逃。
那個夏天,我們走在了不同的路上,並且看不到重合的希望。
雲裳去了個二本院校,她一個能上頂尖重本的成績,去了個二本院校。
不管是學校老師還是我爸和阿姨,抑或是我,沒有人知道雲裳到底要幹什麼?她也沒給我們機會詢問,她消失了,處理完雲伯伯的葬禮就消失了,他們聯系不上她,而我,從沒聯系過她,我不敢。
如果從雲裳嘴裡說出再也不見,我想我會發瘋吧,瘋到……想讓她再也說不出這種話。
十八歲的我,以為我們之間會一直沉默下去,沉默到距離將我陰暗的念頭淡去,沉默到時間令我能接受我們的徹底分離。
可這個認知一直隻持續到雲裳主動來找我前的那一秒。
八月下旬,盛夏都已經告一段落的時候,她才回來,穿著好看的裙子,站在弄堂口的路燈下,笑眯眯地用腳尖逗狗。
「林珵!」
她衝我跑過來,仰頭瞧我時面上是往常模樣,眼神磊落到我不敢直視。
「嗯,你回來了。」
我們沿著弄堂一路走,走過家門口,走過小公園,再回到弄堂口,再走到單元樓下。我們說了許多話,但沒有一句關於志願,也沒有一句關於那個黃昏。
「雲裳」
「嗯?」
幾個字眼在我舌尖翻滾許久,仍是沒有傳進她耳裡。
「沒事,早點睡。」
「好,晚安。」
這是我們十八歲最後一次見面,熟悉又陌生,熟絡又疏離。
林珵番外二
我知道雲裳改志願的原因,是在我們分離兩個月後。
那時候南城的秋意尚不明顯,但 S 城的夜晚已經感受不到燥熱。
我跨越一千多公裡跑來找雲裳,腦中排練多次,但見到她的第一句話還是質問:「雲裳你到底在做什麼?」
雲裳的表情從初見的欣喜轉為了錯愕,還有一絲難堪和尷尬,我們太熟悉彼此,所以她立刻就知道了我在生氣什麼。
十八歲的我衝動、自以為是,我不去留意那一瞬間的欣喜,我隻在乎那絲難堪,甚至感受到了背叛。多可笑啊,我們這樣的關系,我居然還是通過同學,才知道她在大學的真實情況。
雲裳騙我,在她嘴裡,在新環境的不順是永遠不好吃的食堂和永遠佔不到座的圖書館,可實際呢?
搶了別人的男友,把人前女友逼得差點跳樓。
我從知道這事後,就難受得後槽牙都隱隱作痛,恨不能將她團成小小一團,塞進我身體裡,與我感同身受才好。
她如何能這般?那人是有多好?值得她背了罵名也要得到。
雲裳看了我一會兒,後垂下眼睫扯起個笑,輕飄飄地說道:「那是徐雅燕的男朋友。」說完便不再看我,望向日頭消失的天際。
也不知道是天色暗了還是我的錯覺,那一瞬我覺得她眼裡的光熄滅了,像那西沉的日頭,暗夜無窮盡地湧上來。
徐雅燕,是雲伯伯六月救的那個女孩。
雲裳的睫毛緩慢顫動,我憋了幾小時的氣,突然就被那黑鴉鴉的睫毛尖尖扎破了小口子,漏得幹幹淨淨。
若是幾年後的我,應該會抱抱她,如我心裡頭真正想做的那樣,告訴她不管如何,都還有我,所以不要用自己去懲罰別人的錯,那太不值得。
可當下的我卻努力壓制著那點莫名的慶幸,嘴巴不知所謂地佔領著道德制高點,說出自以為的話語,「就算是她的男朋友,你這麼做就是對的嗎雲裳?你能不能正常理智一點……」
「不能!」
大概是被我的話刺激了,雲裳紅著眼,手指冰涼卻有力,將我抓著她手腕的手指一根根掰開,聲音透著些許瘋魔,「我不正常?林珵你有什麼資格覺得我不正常?!」
「我不是……」我後悔莫及。
「死的是我爸爸!」
「她不是覺得不能一起上大學就很絕望了嗎?那麼分手呢?分手了她不是更應該去死嗎?一次死不了,她就該去死第二次!」話到最後,已成詛咒。
我喉頭一梗,無力感遍布了我全身,我此時醒悟想去擁抱她,卻失了資格和立場。
「可是……」
「林珵,我非弄死她不可!」
雲裳不給我說話的機會,轉頭走進夜幕裡,背影決絕。
我無言可勸,在這場鬧劇裡,徐雅燕確實是罪魁禍首。她當時尋死的原因在旁人看來簡直匪夷所思——復讀了還是考不上男友在的那所大學,所以想用死威脅父母去走關系。隻是運氣不好,做樣子做成了真,反而害了雲伯伯。
她毀了一個本可站在雲端摘星星的姑娘。
雲裳改志願就是想要自己來懲罰徐雅燕。
這前因後果一聯系,我越發覺得我自己才可笑,這場錯事裡,誰都有理,唯獨旁人勸告是無理的,如今好了,我是那個無理的旁人,我不僅想勸雲裳,我還罵了她。
夜露漸濃,風裡有幾聲壓抑的抽泣,我聽著幻覺一般。雲裳走得快,沒幾分鍾就到了她宿舍樓下,我在她進大門前叫住她。
「雲裳」
「對不起。」
她腳步頓了頓,沒回頭,輕輕說了一句話:「林珵,你回去吧,今天就回去,我當你沒來過。」
我沒有聽她的,我沒有走,我在 s 城呆了兩天,戴著口罩和帽子,偷摸地跟了雲裳兩天。
她確實當我沒去過,隔天就發我信息與我說六食堂的師傅大抵是江南來的,炒的土豆絲都帶著甜味兒。
這排了兩行字的綠色方塊,是她在河邊吃三明治的時候發我的,她說應用技術的老師帶著口音,上課聽著很費力,這是她在圖書館待了一天後發我的。
我手指在鍵盤上停留許久,卻沒按下一個字,我不知道她這般自欺欺人的意義為何,我不想放任,卻又不知如何去幫助她,最後的最後,我回了一句話。
「你沒事就好。」
她粉飾著太平,我敷衍著她的演技。
隻是每個月最後的那個周末,我都有了個固定的行程,去 s 城做一個跟蹤者,偷偷看那個演技拙劣的演員編織不高明謊言。
林珵番外三
雲裳終究沒有再和那個男的繼續糾纏,因為徐雅燕不需要雲裳的懲罰了,她父母生意被舉報徹查,她不知是無法接受家境變遷還是什麼,半夜裡跳了江,這次運氣好,沒人救她,順她的意,三四天後才被撈上來。
這則消息在本地新聞上佔了很大的版面,我細細看完後點了關閉,過了一會兒想起到日子了,給雲裳發了個祝你們七夕快樂。
她過了許久才回我,很冷淡的幾個字,你也快樂。
嗯,你快樂我就快樂。
日子過得快,我們從事事都寫在面上的孩子成了滿了雙十的大人,小城有小城的說法,二十歲以後便不再被稱為小孩,因為這時候開始要真正負擔起自己的人生了。
在大二的寒假前,前一年沒回來過年的雲裳收到了我阿姨的信息,畢竟受過幾年疼愛,她拒絕不了長輩的央求。
我看著阿姨發給我的那張截圖,長長吐了口氣,真好啊,我們終於要回去了。
我本想著,誘惑雲裳應當不是什麼難事,畢竟我還算對自己有些自信,可我沒想到,事情會有Ţú₆這樣的走向。
手裡的本子很厚,沒怎麼用過,隔好幾頁才寫幾行字, 字體娟秀,內容……嗯……還挺精彩。
「你在幹什麼?」一年多沒清理的屋子滿是灰塵,雲裳打掃了大半天, 額頭上冒了一層細密的汗珠,許是不滿我站著偷懶,擰著眉頭看我。
我不動聲色地將手裡的本子塞回原處,指了指門邊兩個箱子的雜物, 回答她:「喏,全整好了, 一會兒你叫人來收走。」
她注意力被轉移,又去將別處理出來要丟棄的東西放到一起,忙忙碌碌,跟空氣裡揚起的灰塵一樣, 一刻都不停。
「姐姐。」
我探究性地叫了一聲,便看到雲裳的表情變得很可愛, 就那種極力想逃又努力忍住,還要裝作一點事都沒有的模樣。我在心裡暗笑, 說她是演技拙劣的演員都是高看, 她分明連演員的門檻都沒摸著。
二十一歲了,我們要開始為自己的人生籌謀。
我相信雲裳的頭柱香確實是誠心誠意地給我求的,因為一切順利得不像話。
天花板被外頭的ŧű̂⁼光劃分成好幾塊, 明明暗暗。
正月的日子,我卻如身處火爐,她拽著我的袖子睡過去了, 大概是睡前哭得累, 呼吸有些沉重,但是真實。她的存在,她的需要, 真真實實地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
我一夜未眠, 幼獸入籠, 獵人已然秉了十足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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