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初心中難免不安,連忙問:“現在應該去哪?”
侍衛長雖然忠於聞珏,但與陸雲初相處甚久,早就將她看做自己人了。
他說:“洛陽。”
聽到這個名字,陸雲初臉瞬間褪去了血色,但她很快平復好心情,吩咐下去立刻動身。
事不宜遲,他們不再耽擱,輕裝簡行準備動身。誰知出了客棧門,天空卻忽然開始飄起大雪。
侍衛長奇道:“這都快五月了,怎麼還下雪呢?”
陸雲初她望著灰白天空,心中惴惴不安。
不知為何,她強烈地感知到劇情的徹底崩壞讓世界亂了套,所以天有異象。
她側頭,聞湛也正在蹙眉望著天空,嘴角緊抿。
她有些害怕,但又覺得可能是自己疑神疑鬼,劇情崩壞也不至於影響天象吧,或許就是氣候突變呢。
聞湛卻忽然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寫道:若天道覆滅,我會消失嗎?
這個問題聽上去荒謬又可怕,但陸雲初無法給出否定的答復,她垂眸:“我不知道。”
雪越下越大,眨眼間就鋪滿了大地,一片素白。
“什麼鬼天氣。”
“真是見了鬼了。”
人們開始惶恐不安,議論聲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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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湛又在她手心寫道:那你會消失嗎?
陸雲初忽然陷入一片窒息中,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她以前隻想著擺脫劇情,反抗命運,從沒想過後果。她以為就和童話故事一樣,隻要打敗了怪物,就能幸福地生活下去了。
人們開始你擠我我擠你,紛紛趕著回家。
聞湛吻了吻陸雲初的額頭,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來。
這次同以往悠悠闲闲的趕路不一樣,他們行路匆忙,侍衛們臉色一個比一個沉。戰事四起,就近的城池唯有洛陽可以勉強一避。
行至洛陽城,城外早已人滿為患。
陸雲初看著古樸的城門,心口不由得一疼。
前兩世都在此處被一箭穿心,今生是否也難逃命運?
他們在此處避難,另一處聞珏已與柳知許有了初次交鋒。
上一次離別時還是互許終身的有情人,此刻卻是兵戎相見的敵人。
聞珏很難心平氣和地面對柳知許,他騎於高頭大馬上,揮手壓下躁動的軍隊。
“為何?”
柳知許換下了柔和溫婉的衣裙,穿上了她逝去兄長衣物所做的衣袍:“有何可問?你怎麼想的,我就怎麼想的。”
聞珏咬牙,眼裡的紅血絲密布:“我怎麼想的?我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許你我能給你最多的尊貴,還不夠嗎?”
柳知許摸摸衣袖,似乎還能感受到亡兄留給她的力量:“許我虛無縹緲的權,許我陷於高高宮牆之中的孤寂,許我一輩子的軟弱與雌伏?”
這些話實在難堪,聞珏難以接受:“柳知許,你不識好歹!”
對於他的指責,柳知許並不會放在心上:“不知好歹總比與虎謀皮好。”她看著遠方定北侯飄揚的軍旗,沉下聲音道,“前朝帝後待聞家不薄。”
這話似一把鐵刃直穿聞珏心髒,他深呼幾口氣,可喉嚨裡依舊有血氣翻湧的鐵腥味。
他道:“前朝已滅,若是因為顧及情誼而束手束腳,有什麼資格逐鹿天下。”說完以後抬頭看了一眼試圖以這句話攻心的柳知許,“婦人之仁。”
柳知許看著他,當壓在身上的枷鎖破滅後,她對聞珏的情誼就消散得一幹二淨了。可是在此刻,她才是真正地認識了這個人。
若是易地而處,她會做出聞珏的選擇嗎?
她的手覆在城牆的沙礫上,一時無法做出決定。
忽然之間,天地變色,雪花飄落,所有人都陷入一陣恐慌之中。
天有異象,大兇之兆,絕非對戰的好時機。
柳知許伸手,冰冷的雪花落在手心上,她的腦海裡不自主地閃過過往的畫面。
那時的她與聞珏皆是提線木偶,在陸雲初的掙扎之間,偶然窺見天地玄機。以前的她無知無覺,痛苦與喜悅都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紗帳,無法真切地被感知,她在命運的安排下隨波逐流,麻木卻安全。
不像現在,不到最後一刻,她永遠不知自己命數的落腳地在何方。
但她不後悔,她感覺到了自己胸腔裡燃燒著熊熊烈火,賦予了她無盡的勇氣。
陸雲初是個傻姑娘,輕易地就被套了話。
“……別人隻會打打殺殺,你卻知道從百姓入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發現了那麼多種子,改善農耕,減輕——”
柳知許的臉上不由得掛上笑意,這應該就是上天安排給她的命數,挺符合聞珏口中的“婦人之仁”的。她今後也會這麼走下去,不過這一次不是命運的安排,而是她自己的選擇。
這麼大的雪,聞珏肯定不會攻城。柳知許轉身準備下城樓,卻忽然被叫住。
白雪落滿聞珏的頭頂和肩頭,這模樣讓柳知許一時有些恍惚。
“我為你請了神醫出山,你的腿本可以治好的。”
柳知許表情一僵:“我的腿?”
聞珏很滿意她的表情:“天下隻有他能治好你的腿,也隻有我能請他出山。”
說完這句話後,他意料之中的懊惱神情並未在柳知許臉上出現。
她笑道:“治腿代價為幾何?”
沒想到她會問這個,聞珏攥緊了韁繩。神醫會為她灌下藥湯,讓她陷入昏死的狀態,然後會將她的腿不斷敲斷重生。神醫說若是不陷入昏死狀態,沒人能忍受這種疼痛,但若是喝了藥湯,可能會損傷心智。
柳知許將他的猶豫看在眼裡,譏諷一笑:“百姓會擁戴跛腳的帝王,卻不會擁戴輕易犯險的帝王。”
她轉身,連個背影也沒給聞珏多留。
直到此時此刻,聞珏才相信她從來都不是那個溫柔小意體貼入微的女人。
*
定北侯或許是劇情最後的掙扎。他就像一個嗜血的怪物,將天下攪得生靈塗丹,所過之處屍橫遍野。
洛陽城易守難攻,囤糧充足,除非主動開城門,否則很難拿下,一般都不會有人選擇在此久耗。
陸雲初本以為可以得到暫時的安定,卻不想守城主將居然大開城門,恭迎定北侯大軍入城。
陸雲初能感覺到,這是劇情留下的熹微控制力在作祟。
他們從城門逃難,卻被大軍合圍。
死亡的陰影籠罩著整個城池,尖叫聲哭喊聲不絕於耳。定北侯喜愛屠殺,他今日或許會血洗整個城池。
可定北侯一反往常,隻是入城後封鎖城門,將百姓俘虜。
他對守城主將道:“陸竟那個老東西發了瘋地與我作對,隻因他女兒在這一片,你說他是不是條瘋狗?”
“既然如此,那就把他女兒揪出來,讓我當著他的面把她心肝女兒一片片割肉。”
陸雲初對此毫無所知,而她的父親此刻已經和柳知許碰了面。
柳知許不知如何面對陸雲初的父親,他看上去實在不像個正常人。
“我的閨女!誰也不能傷害我的閨女!”他瞪著眼,對柳知許吼道。
柳知許想要盡量平復他的怒火,溫聲道:“伯父,您先冷靜一下,我們很快就到洛陽了。”
“誰敢!誰敢傷害我的閨女!”可是他隻會重復那幾句話,就像皮影戲裡隻能做幾個動作的人偶……柳知許猛然瞪大眼。
是的,和曾經的她一樣。
她看著陸竟,對方依舊怒發衝冠、滿臉漲紅,看上去毫無理智。
他對上柳知許的眼,隻是重復著剛才的話:“我定要他們血債血償!”
柳知許嘴裡泛起苦澀的滋味:“伯父,您……是否能擺脫那種束縛?”
陸竟一副不聽勸的模樣,憤怒地轉圈:“我陸竟今日就算拼了命,也要將聞珏碎屍萬段!”他說到痛處,竟然想要掀翻桌子,“誰來勸我我就宰了誰!”
柳知許下意識躲避,桌面被掀翻,瓷器破碎,她轉頭看著身後的路,卻忽然感覺手裡被塞進來一個東西。
她詫異轉頭,陸竟不知何時站在了她面前。
他還在怒吼著:“我要殺了所有負她之人。我的女兒,誰也不能傷害我的女兒!”
他的眼裡是毫無理智的怒火,可在某一瞬間,柳知許看到了怒火下掙扎的痛苦與悲哀。
她低頭,手裡塞著的是陸家軍的虎符。
陸竟還在重復臺詞:“誰敢!誰敢傷害我的閨女!”
柳知許忽然落下淚來:“伯父,我一定會讓救出雲初。”
陸竟濃眉緊鎖,模樣駭人,但嘴角卻露出笑意,柳知許頓時泣不成聲。
鬧劇終有結束之日。無論這場鬧劇指的是操作命運的劇情,還是試圖反抗命運的蝼蟻。
大軍壓境,定北侯等來了陸竟與柳知許。
城內百姓眾多,陸雲初本不應該被立刻捉住,但來抓人的是聞珏。
他走到陸雲初面前,刀鞘碰撞盔甲,發出令人窒息的撞擊聲。
他當然看到了聞湛。
他想說什麼,或許是道歉,但嘴唇一張一合,終究沒有發出聲音。
他揮手,士兵上前,要將陸雲初拷走。
侍衛們紛紛握拳,想要用□□護住陸雲初。
聞珏輕笑:“狗也不會這麼快忘主的。”
陸雲初連忙讓他們退下:“不必,你們快讓開。”
她選擇自覺跟著他們走。
聞珏走了幾步,忽然回頭,看向聞湛。
這次他總算發出了聲:“你就讓我帶她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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