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安侍郎的臉色乍青乍紫的。
說來說去,這錯處全成了他的!安侍郎心中羞惱,尤其是擋著子女的面兒就談及他的婚事,讓他頗有些下不來臺:“母親!”
安侍郎其實也不傻,隻是不想把一個和睦的家庭弄散了才選擇了和稀泥。
在他私心裡看來,隻要家裡人整整齊齊,磕磕絆絆的,磨合磨合,日子就還能和睦下去。畢竟人無完人,大女兒也不過是個孩子罷了。知錯就改善莫大焉。隻要大女兒給二女兒道了歉,加上二女也沒出事,做父母的略施懲戒便夠了。但如今這兩姐妹顯然不是他盼望的那麼簡單。大女兒是真心置人於死地,二女兒因他和稀泥怕是對整個安家或者應該說對他這個父親都失去了信任。
“琳琅啊,”安侍郎心裡酸酸的,“這件事,為父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結果的。”
安侍郎心裡難受,總覺得說出這樣的話就是故意偏袒似的。
雖然他不承認,但:“你也知道,家醜不可外揚。不管這件事是不是玲瓏做的,都不能報官。你若是看玲瓏在覺得不順心,為父會把她送到莊子上去。”
“父親!”安玲瓏頓時驚叫。
“你閉嘴!”安侍郎再偏心也不能再閉著眼不看不聽。何況安玲瓏那點慌張都掛在臉上,他就是裝瞎也沒辦法忽視。事情就算不是她做的也跟她脫不了關系,所以,作為父親,他必須得給琳琅一個交代。安侍郎於是期盼地看著安琳琅,“琳琅,家和萬事興,爹也不偏袒誰。你看……”
安老太太臉色已經鐵青了,靠在扶手上咻咻的喘氣。
安琳琅卻很冷靜:“父親覺得自己的做法對大姐姐不偏袒麼?”
安侍郎一滯。
“覺得把大姐姐送去莊子上,繼續錦衣玉食地養著。隻要別來我跟前礙眼,這樣就足夠了是嗎?”安琳琅撫了撫鬢角的頭發,似笑非笑地問道。
安侍郎喉嚨裡一噎,頓了頓,抬手握住了安琳琅的胳膊:“……那不然呢?你想要為父罰她跪祠堂麼?她還懷著身子,大冷的天兒你想要她死麼……”
“我本來不願意提的,”安琳琅搶斷他的話,“父親,但是我忽然想說了。”
安侍郎不解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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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若非我運氣好,被方伯伯掏空家底買回去,如今你就要在晉州下等窯子裡找我。”安琳琅說的是上輩之‘安琳琅’的記憶,“你跟祖母都知我脾氣。我這等硬茬子死活不樂意接客,挨打是必然的。被打得皮開肉綻,指不定打死了丟進亂葬崗。父親覺得,隻是把大姐姐送去莊子上便足以抵消一切?大姐姐叫幾句委屈,我就得為了家和萬事興,原諒她?”
“都說了不是我做的,是林家人!”安玲瓏還在狡辯,“為何你們都不信!真不是我要賣的……”
安玲瓏的叫囂沒有人聽,一旁安老太太拿起一個杯子就砸過去,眼睛已經通紅了。天曉得當初得知人牙子是要將安琳琅往下等窯子裡賣的時候她有多絕望,她差點就沒撐過去。
安侍郎的呼吸青了,臉頰有些燒得慌。
“說實話我很失望,父親。”
安琳琅站起身,抬手推掉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那隻手。安侍郎手掉下來的時候,看了一眼安琳琅。不隻是臉頰,連脖子也不自覺地也紅了。他咬緊了牙關,目光閃爍,竟有些不好意思與安琳琅對視。
“自打我被抓,父親您你知道我在哪兒麼?”
安琳琅笑笑:“我就跟個畜生一樣,跟十幾個人被關在一個囚車一樣大小的籠子裡。十四個人疊在一起,擠得骨頭都變了形。”
她的語氣十分輕巧:“我運氣好,蜷縮在角落才勉強得以喘息。我們就是這麼一直蜷縮著,一路從金陵到晉州,走了整整兩個半月。期間挨了多少鞭子,受了多少欺辱。方老伯買下我的時候,我大約隻有四五十斤。畢竟兩日才吃一頓稀粥,能活下來算是我命大。”
屋裡靜的一根針掉地上都聽得見。立在老太太身後的蘇嬤嬤倒吸一口涼氣,啜泣出聲。
安玲瓏已經不敢說話了,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她倉皇地盯著安侍郎,一雙眼睛裡飽含淚水。她此時虛弱死靠在僕從的胳膊上,纖細的身子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要昏過去。
安琳琅瞥了一眼,心裡冷笑。她可不是原主,有張嘴不曉得訴苦。安琳琅素來秉持的是有仇當場就報,有氣讓別人憋著。裝可憐誰不會?
安琳琅十分平靜地訴說著原主的經歷:“我們到武原鎮的時候跟豬羊一起擺在瓦市中央,那時候是寒冬臘月。晉州的冬日有多冷或許你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每年武原鎮上都會凍死十幾個人,睡一覺就凍死了。就這樣的天氣裡我穿著一件單衣,沒有鞋。一個下等窯子的兔兒爺要買我,方伯伯看我要一頭撞死,可憐我,將我帶回家。但方家也是個窮苦人家,他們買我花光了所有的積蓄。”
這些事如果安琳琅不說,所有人都不知道。或許他們還覺得‘安琳琅’被賣出去這一段經歷就好像出去遊玩一樣,輕飄飄一句話就能帶過。他們不需要知道太多的細節,隻要看到‘安琳琅’好生生地活著就夠了。但安琳琅為何要讓他們心裡好受?她是那種善良的人?!
“方家還養著一個病秧子,方伯伯是個瘸子,方伯母身子不好。”安琳琅道,“一家子過著一日兩頓粥的日子。多了我一張嘴,家裡幾乎揭不開鍋。大冷天兒的沒有衣裳給我穿,方伯母身子不好,我還得端著一大家子的衣裳去河邊洗……”
“琳琅啊,”安侍郎這從來少年心性的中年人都落淚了,他不敢看安琳琅。捏了一把鼻子,語氣中略帶哀求地道:“琳琅,你別說了,爹都知道你受苦了……”
“爹你知道什麼?你隻知道吃著山珍海味,穿著綾羅綢緞,身邊一堆丫鬟婆子伺候的大姐姐受了很多委屈,她雖然給人下藥,找人牙子賣我,找人傳流言害我名聲讓我有家不能回,但是她天真單純,她都不是有意的。都是下人帶壞了,我應該大度一點別跟她計較。”
安琳琅的話仿佛一把鈍刀,在一刀一刀凌遲安侍郎的心,讓他抬不起頭來。
“爹是不是在心裡覺得我對大姐姐太苛刻?”
安琳琅神情無辜得近乎諷刺,“畢竟大姐姐她給人下藥被人家看不起差點就當了妾,真可憐,哪像我,隻是差點當了下等妓子,最終也隻事給個病秧子當了媳婦兒而已。”
遠在晉州的周攻玉忽地打了個噴嚏,誰在罵他?
“琳琅,琳琅啊……”安侍郎已經說不出為安玲瓏辯解的話,他連家和萬事興都說不出口。
一旁哭得眼睛都腫了的安老太太一拍桌子:“來人!把安玲瓏給我趕出府去!今後就算是老爺,也不準他帶安玲瓏回府!還有她那個裝模作樣的姨娘,都給我扭送去官府!”
“爹!賣二妹妹的真不是我!”
安玲瓏是死也不會承認自己做了這件事,“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找主謀去……”
“安玲瓏!”安侍郎忽然一聲厲喝。
暴怒的聲音嚇得安玲瓏渾身一抖,她瞪大了眼睛看向安侍郎。
“別把所有人都當傻子!”安侍郎失望地看著這個女兒。
安玲瓏被他這個眼神刺傷,眼淚頓時就流出來。這次是真的流淚,恐慌的眼淚:“父親,真的,你再相信我一次行不行?我真的沒有撒謊。若是撒謊,我也不會拿肚子裡的孩子立誓,父親……”
就在安玲瓏哀哀戚戚地哭求,一道怯懦的嗓音橫插了進來:“奴婢可以作證。”
話音一落,所有人看向突然從外面衝進來的丫鬟。
這丫鬟安琳琅不認得,但屋子裡安老太太安侍郎都有印象。不是別人,正是安玲瓏自幼在身邊伺候的貼身丫鬟,差點因為下藥一事被發賣的芍藥。
芍藥低著頭小碎步衝到屋中央,撲通一聲跪下來:“奴婢可以作證,是大姑娘設計引得林家少爺跟二姑娘不合,才害二姑娘被趕出去。也是大姑娘買通的人牙子,楊婆子是萬姨娘的表嬸。三年前,她們在京城就見過,大姑娘那時候便跟楊婆子搭上關系了。”
芍藥不顧身後安玲瓏吃人的目光和安玲瓏已經抓到她臉頰和脖子上的手,木著臉道:“她那時整日跟萬姨娘說,想讓楊婆子把礙眼的二姑娘給送走。”
“芍藥!爹,不是的!”安玲瓏哭了,“芍藥是記恨我把下藥的事推給她才這樣害我的!”
“來人!給我把大姑娘拉開!堵上她的嘴!”
安老太太震驚無比,沒想到這群蛇蠍心腸的東西居然幾年前就在謀劃:“說!你繼續說!”
芍藥仿佛已經看開了,她將安玲瓏如何曖昧引誘林子衝,又如何勾搭路嘉怡。引誘安琳琅跟林子衝起衝突,又是如何裝模作樣去晉州找人,其實是故意引得路嘉怡一路相護,再以名聲讓路嘉怡娶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當時在武原鎮已經看到二姑娘的身影,是大姑娘找人故意模糊了二姑娘的蹤跡,引得林家五爺去花街柳巷,帶走了一個跟二姑娘同時期拐賣的少女屍體回去。”
芍藥是安玲瓏的貼身丫鬟,幾乎把安玲瓏做的事情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安侍郎瞠目結舌地聽著這些年來安玲瓏私下裡的算計,隻覺得齒冷。
安玲瓏的狡辯已經是徒勞,芍藥的指正比任何一個人指正都有力。
“大姐姐若是還有不服,吳老三還在我這。”安琳琅淡淡的嗓音在這個場合聽著莫名有一種冷血的味道,“吳老三不知父親祖母知不知?是大姐姐自幼用慣了的車夫呢。”
說著,門外就傳來了動靜。這次送安琳琅回京的人裡就有吳老三,不僅有吳老三,還有幾個當初被安玲瓏買通了蹲安琳琅的混混也一塊帶過來。叫過來就一刻鍾的事。
等到吳老三一臉忐忑地跪在芍藥的身邊,安玲瓏的臉色已經不能用慘白來形容,儼然是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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