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歸玩,畫藝也不能耽擱。畫畫與寫字一般,須得博覽眾採,時常練習,方能進益。”
他溫聲交代著出門後對妻子的安排。
懷中之人仍不吱聲。
就在裴璉以為她睡著時,懷中綿軟的身子抬起,而後趴上了他的胸膛:“子玉哥哥。”
細細糯糯的嗓音刻意放軟,鶯啼一般,嬌媚婉轉。
裴璉眸光輕晃,大掌也順勢掐住她纖細的腰。
她若再哼唧一聲,多給她一次也無妨。
黑暗帳子裡,男人如蓄勢待發的豹,而趴在懷裡的小兔子卻是期期艾艾,求了另一件事:“你能帶我一起去麼?”
男人結實的身軀一頓。
那搭在腰間的大掌也松開,他拒絕的毫不猶豫:“別說傻話。”
雖然猜到是這麼個答案,明婳的眸光還是黯了黯。
嫣色唇瓣輕咬,她的臉貼在裴璉堅實的胸膛,手也勾住他的大掌,軟綿綿撒著嬌:“我知道你是去辦公事,可你這一走就是小半年,你難道都不會想我麼?”
想她?
裴璉薄唇抿了抿,少傾,他重新將她擁入懷中:“孤會盡快回來。”
明婳:“.........”
討厭鬼,說句想她有那麼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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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想不想的倒是其次,她之所以想隨他同行,實在是不想再憋在宮裡。
以她如今的身份,出趟宮門都難,何況是出遠門。
如今好不容易逮到個機會,若能隨裴璉出門,哪怕不能走走停停地玩,能出門看看,總比幾十年如一日窩在這宮牆裡強。
“殿下,子玉哥哥,好哥哥……”
她往裴璉身上挪了挪,兩條藕臂環住他的脖子,朱唇也貼在他的喉結處,嬌聲道:“帶我一起,好不好嘛?”
呵氣如蘭,輕拂脖間,裴璉眸色暗下。
她這是在用美人計?
那當真是他見過最拙劣的美人計了。
克制著體內被她撩出的燥意,裴璉沉沉吐了口氣,將她兩隻手拉下:“出去辦差並非遊山玩水,沒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且一路披星戴月、跋涉趕路,你受不住的。”
“我受得住的!”
明婳急急道:“我知道你們不是去玩,我也沒想玩,我就是不想待在宮裡除了像個傻子似的等你回來,其他什麼也做不了。子玉哥哥,我保證不給你惹禍,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唔,你就當我是個隨從?我能騎馬,也能吃苦的!”
“再說了,歷來書畫名家,哪個不是讀萬卷書,行萬裡路,親身遊歷了名山大川,見識了河山大地幅員遼闊,方能提筆作畫,形神兼備。我若成日待在後宮之中,沒見過長江黃河,亦未見過五嶽高峰,又如何能畫得出高山雄奇,流水壯美呢。”
“此次從北庭到長安的一路,我便長了不少見識,若能隨你一同去河北道,定然也能有所獲益。”
纖細的小拇指在男人掌心勾了勾,明婳語氣愈發軟糯:“你不是一直盼著我長進嗎,這可是個絕好的機會呢。”
裴璉見她竟拿他的勸進之語,勸他帶她出行,不禁失笑。
這小傻子,倒是學聰明了點。
不過,“此次前往河北道並非兒戲,孤無暇顧及你,你還是待在宮中為妥。”
似是安撫一般,他補了句:“孤若見著有趣的玩意,辦完差給你帶回來。”
郎心硬如鐵。
明婳懊喪地撇了撇嘴角,當真是媚眼拋給瞎子看。
松開摟著他的雙手,她卷起被子,一聲不吭朝裡滾去。
裴璉睜開眼,偏頭一看,便見小娘子留了個透著倔強的背影。
當真是小孩子,竟為這事賭氣。
他去攬她,被她一抖肩膀,躲開:“時辰不早了,殿下也早些睡吧。”
裴璉:“……”
方才還子玉哥哥,現下便喊殿下了。
“明婳。”他喚。
“我睡著了。”
“睡著了還能說話?”
“……”
“不要你管!”
“.........”
裴璉皺眉,略感無奈,卻知不能什麼事都縱容她。
再看一眼那裹緊被子的嬌小背影,他並未再哄,隻自己掀簾下床,去衣櫥另取了一條被子。
這一夜,小夫妻倆各睡各的,不再言語。
翌日明婳醒來時,裴璉早已離開。
想到昨夜他拒絕的那麼幹脆,明婳心裡仍有些鬱悶。
他對她沒有絲毫留念也就罷了,她都那樣撒嬌了,他也不肯對她說兩句軟乎話。
這些時日纏綿悱惻,耳鬢廝磨帶來的親密感,果然隻是一戳就破的幻覺。
這塊木頭,當真是一輩子都不可能開花了。
明婳納悶一陣,隻得在心裡寬慰自己,起碼他那張好臉和那副好身體,是獨屬她一人的,這樣想想,也不算太虧。
今日恰好是十五,用罷早膳,略作梳妝,明婳便去給許太後與皇後請安。
到達永樂宮時,已近巳正。
皇後正在整理書冊,見明婳來了,示意她先坐著喝茶。
待到手頭的事忙得差不多,方才走到榻邊坐下,淡淡朝這乖巧老實的兒媳婦投去一眼:“是遇到什麼難事了?方才看你一臉心不在焉,似有不虞。”
明婳錯愕,下意識抬手摸了下臉,有那麼明顯嗎?
念頭才起,皇後點頭:“嗯,很明顯。”
這下明婳更驚了:“母後,你會讀心術不成?”
皇後見她這一派天然嬌憨,朱唇輕勾:“璉兒是七情不上臉,你呢,恰恰與他相反,什麼都擺在臉上,想猜不著都難。”
聽得皇後的評價,明婳面露赧色:“從前在北庭,家裡人也總說兒臉上藏不住事。兒知道這樣不太好,有在改了。”
“其實這般沒什麼不好,若是交朋友,你這重性情相處起來最是舒服放松。像璉兒和他父皇那種……”
一個冷面閻羅,一個笑面虎,都是難以捉摸的心思,相處起來實在是累得慌。
皇後並未將腹誹道出,隻看向明婳:“不過你如今的身份,的確是要學著修身養性,收斂情緒。畢竟小人畏威不畏德,他日你母儀天下,會面對形形色色的人,這些人中有君子、有小人,你若是太平易近人,反容易叫人看輕了去。”
同樣是講道理,明婳覺得皇後娘娘講的道理比裴璉好聽多了。
裴璉講的時候,她隻覺得他是嫌棄她。
可皇後娘娘講道理,她隻覺得娘娘是為她好。
明明是親母子,區別怎就這麼大呢。
“明婳,我方才說的,你可明白了?”皇後問。
“明白了!”明婳緩過神,一臉認真地點點頭:“母後放心,我日後會收著些的。”
是個知道好歹的好孩子。
皇後滿意地斂眸,端起香茶淺啜兩口,說回正題:“你還沒說,因何事而愁眉不展?”
明婳怔忪片刻,看了看對座白玉觀音般的皇後娘娘,支支吾吾:“兒不知該不該說。”
皇後道:“你若將我視作可信之人,便沒什麼不可說的。”
“我自然是信任母後的!”
明婳忙道:“我阿娘說了,母後您面冷心善,我若遇到什麼難處,皆可來尋您的。”
皇後咀嚼著“面冷心善”四字,眼尾輕挑,眼底也掠過一抹極淡的笑意。
不過一瞬,又恢復往常那副平靜模樣,看向那規矩坐著的粉裙小娘子:“那便說罷。”
迎著皇後溫和的目光,明婳攥緊了膝頭裙衫,終是將想隨裴璉一同去河北道的打算說了出來。
皇後乍一聽還有些詫異,待聽到明婳說想出去長見識,不想留在宮裡當個望夫石,且她也十分好奇河北道到底是個什麼情況,皇後清婉的眉眼也緩緩舒展,面露理解。
“讀萬卷書,便該行萬裡路,知行合一,方能領悟更多為人處世的道理。”
皇後看向面前這純真天然的小姑娘,隻覺她是北庭雪山裡藏著的一塊璞玉。
不似長安洛陽高門裡的閨秀,一言一行,循規蹈矩,雖高雅矜貴,卻有種過於雕琢的匠氣。
她身上帶著未經雕琢的率真明媚,帶著對這世間無窮的好奇心與探索欲,更為難能可貴的,莫過於她對羅氏遭遇的悲憫,對貪蠹橫行時的憤懑,還有她那句——
“母後,我想幫她,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明婳困惑地望向皇後,清澈烏眸裡盛滿一個小輩請求長輩解惑的茫然與渴望:“殿下和我說,刑部會管這事,這事不該我操心。他說的有道理,但我就是覺得……覺得我或許能出一份力氣呢?”
畢竟,她現在也算皇室一份子了。
小公主都可以為女學出一份力,她也可以在某些地方貢獻一份力吧。
哪怕那力量微小,總勝過什麼都不做。
皇後聽著她的疑問,白皙臉龐愈發溫柔:“你有這想法,很好呢。”
明婳:“真的嗎?”
皇後嗯了聲:“你是未來天下人的國母,能對萬民有悲憫寬容之心,是黎民百姓之福。”
至於裴璉為何讓她別操心,皇後猜測,兒子還是自視甚高,把他的妻子看得太淺薄了。
他當他父皇給他尋了塊漂亮石頭,卻不知這是塊璞玉。
隻需稍加打磨,他日美玉生輝,琨瑞百年。
“此事我知道了,你且回去,我替你想辦法。”
皇後朝明婳淡淡一頷首。
明婳卻是愕然,她不過是隨口一說,皇後娘娘竟要替她想辦法。
驚喜來的太突然,她誠惶誠恐地起身:“那就有勞母後了。”
皇後自有她自己的思量,和明婳喝過一盞茶,見時辰差不多,便讓兒媳婦先退下。
又抬手扶了扶鴉黑鬢發,吩咐宮人:“去紫宸宮請陛下,就說本宮合了一味新香,請他前來品鑑。”
-
從永樂宮回來後,明婳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一會兒覺得皇後娘娘會不會就隨口一說,畢竟太子妃隨行出宮的確不合規矩,一會兒又覺得皇後娘娘那般淡然自若,定是有很大的把握才會那樣說.......
這般胡思亂想了一下午,入了夜,裴璉來了。
因著白日在永樂宮提過出宮之事,明婳見著他,莫名還有點心虛。
她下意識想扯出個討好的笑,轉念一想,他昨夜對她的撒嬌置若罔聞,哄也不哄她一句,那她幹嘛還要對他笑。
不笑!
今夜也不讓他碰!他自個兒睡去吧。
於是隻規規矩矩行了個禮,“殿下萬福。”
便直起身,打算去書房裡躲一躲。
還沒邁出一步,裴璉伸手,叩住她的手腕:“過來。”
平淡語氣聽不出情緒,但握著她的手腕一如既往的熾熱。
她莫名其妙被他拉到榻邊坐下,“殿下有事?”
裴璉松開她的手,隔著張案幾與她對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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