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屬女子的淡淡馨香好似還殘留在鼻尖,可她已經像小魚兒般從面前溜走。
裴璉看著那道坐姿板正、恨不得隻給他留個後腦勺的嬌小身影,眸色微暗,喉間也愈渴。
差一點,便能吻上。
這沒眼力見的焰火。
裴璉黑著臉,平復著胸臆間那竄動的燥意。
明婳則是梗著脖子假裝看焰火,腔子裡的一顆心卻是撲通撲通跳得飛快。
老天爺,她方才是中了邪嗎。
竟然沒第一時間躲開他!
若非那焰火及時炸開,她就糊裡糊塗與他親上了。
明婳悄悄咬緊唇,一會兒怪今夜宴上喝的酒太烈,一會兒又怪這夜色太昏暗,怪來怪去,最怪裴璉這個狐狸精,一個男人長那麼好看的臉是要勾引誰!
夜色迷離,月滿天心,焰火斑斓。
明婳與裴璉並肩坐著,靜靜看完這一場上元燈節的焰火。
至於這一夜是如何回到王府的,明婳也記不清了,她在馬車上就遭不住困意,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好似落入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圈著她的手臂抱得很緊很緊。
又有一道沉緩的嗓音從遠處縹緲傳來。
“這個生辰,孤很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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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
-
元宵一過,日子就變得忙碌起來。
二月裡,柳樹才剛冒出點點嫩綠,長安那頭的回函也抵達肅王府。
永熙帝下令,先派個使者去西突厥王庭交涉,再給其一次改口的機會。若執迷不悟,攻之。
肅王得函,當即點了兩名錄事為正副使臣,持節赴西突厥談判。
人是二月中旬去的,一直到三月初也沒消息。
望著暖陽下灼灼綻放的迎春花,肅王心裡明鏡似的,西突厥是在“拖”——
那莫鐸汗王就是條滑不溜秋的老泥鰍,打算先觀望東邊的戰況,再做打算。
肅王早就看莫鐸不順眼,若非朝廷一直主和,他早就想帶著大軍踏平西突厥的草原。
在這一點上,肅王與裴璉是一個思路。
翁婿倆一致覺著永熙帝許是在長安過得太安逸,漸漸磨滅了年少時的血性與壯志。
對此,肅王妃很不贊同:“我覺得陛下主和的政策就很好,若是當皇帝的都像你們這般爭強好戰,窮兵黩武,老百姓們還過不過日子了?”
肅王雖與夫人的政見不同,卻也不反駁,隻點頭:“是,夫人說的有理。”
回頭繼續與裴璉和謝明霽商議著一旦出兵,如何以最快速度拿下西突厥的城池,直搗王庭。
交談之中,裴璉也聽出肅王此番出兵,是存了一舉平定西突厥的心思。
父皇的回函裡隻說“攻之”,沒說剿滅,也沒說不剿滅,裴璉便沒多嘴。
因著他也樂見西突厥納入大淵版圖,且他理解肅王——
肅王如今不再年輕,下一回一舉殲滅敵寇的機會,也不知是多少年後。
自古以來,文臣死諫,武將死戰,大丈夫存於世,誰不想建功立業,封狼居胥?
哪怕隻是在青史添上“永熙二十七年夏,平定西突厥”這寥寥一筆,於武將而言,也將是無上的光榮。
三月底,兩名使臣終於回到庭州。
東突厥已與蓟北軍打了起來,養精蓄銳八年,連奪沩州、檀州、泗州,直逼蓟州城下。
西突厥大受鼓舞,也召集騎兵,一路北下。
肅王憋了好幾月,終於等到對方起兵的消息,當即摩拳擦掌,雙目炯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他自投。來人,召集諸位將軍來我帳中,這回勢必宰了莫鐸那個老泥鰍,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第099章 【99】
【99】
戰事一觸即發。
去年年底北庭軍就開始為戰事做準備, 是以肅王召集諸位將軍入帳,很快便敲定了出兵路線與戰略安排。
肅王為統帥,親自率兵五萬, 右武衛將軍謝明霽、左武衛將軍崔公瑾為副將, 另有部將數名, 一同前往邊境討賊。
出徵日子定在四月初三。
是個春暖開花,豔陽高照的好日子。
但那一日,明婳並未隨肅王妃與明娓一同去送行。
明娓叫了她好幾次, 她都抱著被子,賴在床上不肯起:“昨夜宴上已經辭過了, 要說的話也都說了, 姐姐就讓我再睡會兒, 想來爹爹與哥哥不會與我計較的。”
明娓叉腰:“是,爹爹與哥哥不會與你計較, 但太子殿下呢?他可是因著你, 才大老遠來到北庭。哪怕做不成夫妻,好歹也算是故人吧,這都要上戰場了你也不去送送?”
床上裹著被子的纖細身影似是一頓, 而後扯過枕頭捂住腦袋:“不去。”
明娓蹙眉:“婳婳!”
明婳閉著眼:“姐姐快去吧,別誤了時辰。”
話落, 門外也傳來婢子的通稟聲, 肅王妃在前頭催了。
明娓見明婳這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模樣, 甩過袖子:“算了, 隨便你。”
聽著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躺在床裡的明婳緩緩回過頭。
寢屋裡盈滿明媚春光, 床側卻空空蕩蕩,十分安靜。
她抱著被子慢悠悠地平躺著, 雙眸望向新換的蔥綠色幔帳,帳頂繡著好些精致華美的紋樣,有青鳳、芍藥、藤蘿、海棠、竹石……
竹石,昨夜裴璉穿的那件青色毂衫,也繡著竹石暗紋。
也不知今日他會穿怎樣的衣袍?會像父親和哥哥那樣,穿鎧甲,佩長劍麼?
應該不會吧。
畢竟父親說了,此番隻讓他以“幕僚”的身份待在帳中,並不上前線。
裴璉在軍中的身份也隻是肅王的故人之子,一位來軍中歷練的長安世家子,姓裴,名子玉。
饒是如此,明婳仍是緊張。
從前父兄出徵,她也緊張,但父兄都是武將,所以緊張裡並無恐慌,更多是期盼凱旋的忐忑。
可這回,一想到裴璉這個從未上過戰場的皇室子弟也在其中,明婳擔憂、恐慌、焦慮。
之所以不去送行,也是怕見到了裴璉,她會情緒上頭,控制不住說些傻話。
譬如,“裴子玉,你別上戰場了,就當為了我。”
這是句很傻的話。
若裴子玉因兒女私情,放棄他一向的壯志抱負,那他還是裴子玉嗎?
公是公,私是私,若公私不分,何以立身處世?
理智告訴明婳,她不應該那樣做,也不應該那樣說,這很幼稚,也很短淺。
是以她選擇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免得又被那纏纏綿綿的男女私情操控大腦。
也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窗外隱約飄來一陣禮樂聲——
那是大軍出發前的儀式。
明婳回過神,掀被下床,走到了窗邊。
暖春四月的天空瓦藍如洗,雲朵潔白而高遠,實在是個好天氣。
她面朝西邊看了片刻,而後雙手合十,默默闔眼。
“菩薩在上,求您保佑他們此行一路平安,早日凱旋。若您能保佑,信女願意……”
明婳咬唇,下定決心,“願意從今日開始茹素,一直到他們回來。”
對於無肉不歡的明婳來說,這已是極大的誠意。
畢竟曾幾何時,她求月老賜個如意郎君,也隻願茹素三日而已。
-
庭州城西,白雲飄飄,旌旗烈烈。
一襲玄色袍服的裴璉跨坐馬背,回首看了眼城牆上那一幹逐漸渺小的鮮妍身影——
那都是各府前來送行的女眷。
方才送別時,肅王與肅王妃雙手交握,一片情深盡在不言中。
謝明娓則是給謝明霽準備了一大袋的零嘴,讓他帶著路上吃。
塞完零嘴,似是察覺到他投來的視線,謝明娓硬著頭皮地走上前,幹巴巴與他解釋了一句:“婳婳昨夜喝多了,今早怎麼叫都起不來。她若是醒著,定然也會來送一送的。”
裴璉生得一雙利眼,一眼看出她在撒謊。
卻也沒拆穿,隻淡淡嗯了聲。
須臾,又道:“勞煩姨姐替孤傳句話,便說那個香囊,孤會一直戴著,讓她放心。”
謝明娓怔了下,等反應過來,滿口應下:“好,我一定帶到。”
“子玉?”
“子玉,別看了。”
謝明霽騎馬上前,與裴璉並行,經過這近半年的相處,他與裴璉也愈發熟絡。
想到方才其他將領都有親友相送,唯獨裴璉一人站在旁側,孑然一身,謝明霽寬慰道:“婳婳她……咳,她一向都懶的,你別往心裡去。”
裴璉收回遠眺的視線,朝謝明霽笑了下:“孤沒事。”
雖然她沒能來送他,但他懷中還揣著她送的平安符。
哪怕隻是順道替他求的。
但她能有這份心,已足以慰藉接下來一路的跋涉奔波。
握著韁繩的長指收緊,裴璉望著遠處遼闊的平原與巍峨連綿的雪山,漆黑眸光逐漸堅定銳利。
-
大淵朝幅員遼闊,除非兵臨城下,迫在眉睫,大多時候邊境的戰爭,對尋常百姓的生活並無太大影響。
哪怕是庭州這種邊境城池,肅王出徵後,大家該吃吃該喝喝,該做生意的做生意,該做活的做活,繼續安安穩穩地過他們的日子——
肅王戍邊二十餘年,雖然每年也有發生幾樁流血衝突,但大多時候,庭州城都固若金湯,十分安全。
在北庭百姓們的眼裡,肅王就是北庭的定海神針。
隻要肅王在,就不怕番邦狗。
這一回肅王帶兵出徵,百姓們也都信心滿滿,茶餘飯後便聚在一起,討論著這回能否一舉踏平突厥。
而肅王也的確不負百姓們的期望,自四月十日抵達與西突厥接壤的金城,便連連傳來捷報。
“報,我軍殲滅敵軍精騎三千!”
“報,我軍攻下西突厥兩座城池!”
“報,我軍兵分三路,包抄王庭——”
“不好了,不好了!”
萬佛寺的禪房裡,採月急急忙忙尋到明婳:“娘子,您別畫了,快快回府吧!”
正在窗前描摹《引路菩薩圖》的明婳手腕一頓,一滴朱墨洇湿了菩薩飄揚的彩帶,她蹙眉看向採月:“這是怎麼了?這般火急火燎的。”
採月滿頭大汗道:“方才府裡傳來的消息,說是夫人暈倒了。”
“什麼?”
明婳面色陡然大變,再顧不上什麼畫了,匆匆撂下筆,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母親好端端的怎會暈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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