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沒錯,錯的是他們。”
她終於明白了應衡的話。
翎音讓她斷自己的對錯。
桑黛斷的是無錯。
直到如今,她依舊這樣覺得。
她無錯。
“我以為自己的劍守護的是仙界的未來,卻未想到,從始至終,我都在作為劊子手,保護了一群邪祟。”
知雨劍在她的手中出現,劍身上還有隱隱的裂痕,劍柄處鑲嵌著天虞石。
曾經的天下第一名劍,與它的主人一樣,跌落了雲端。
陣法已成,威壓迸發,三大門派結的殺陣逼退了方圓幾十裡的惡鬼,難聽的鬼哭聲遠去,隻剩下罡風流轉的肅殺聲。
桑黛抬劍,指向下方的桑聞洲。
“劍宗宗主桑聞洲,身為仙盟執事,以無辜修士的靈根為引獻祭歸墟仙境,殘殺生靈,不配為一宗之主,當誅。”
“劍宗長老們妄作胡為,與桑聞洲一起殺害修士,作惡多端,當誅。”
“一百三十載來,我從未行過違背良心之事,若不信——”
桑黛反手橫劍,長芒在她的周身佇立。
她的手握住知雨劍,狠狠一滑,傷痕橫亙整個掌心,鮮血滴落染上知雨劍身,順著劍紋和破裂的裂縫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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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柄上天虞石顫動一瞬,接著,清透的石頭中,流光暗現,隱入知雨暗淡的劍身中,微弱的藍光若隱若現。
桑黛冷聲:
“可來戰。”
雲層厚重,悶雷聲響,穿梭的雷電長龍般蜿蜒其中。
驚天動地的聲響中,眾人忽然想起。
劍宗大小姐桑黛,覺醒的乃是天級雷系靈根。
她竟以一柄斷劍,引了天雷!
第18章 白刃裡(四)
萬殺陣乃仙界三宗六派合力打造出的陣法, 無論是親傳內門弟子還是外門弟子,煉氣境後第一件事便是學會萬殺陣。
仙界多用它來阻攔魔界,以保護仙界安寧。
殺盡天下萬般不平不公之事,這才是萬殺陣的由來, 可沒想到, 有一天這個陣法對準的人是她。
虛空中電閃雷鳴, 狂風揚起桑黛的頭發,滿頭銀釵叮當作響, 一身藍衣在風中獵獵而起。
雷電纏繞在知雨劍身,劍柄處的天虞石再不是之前的死寂, 幽藍的光越來越亮,強勁的靈力自天虞石中溢出, 一絲不泄被知雨劍吸收幹淨。
知雨劍越來越亮, 與此同時, 虛空中的雲層愈加厚重, 雷電彌漫, 雷聲轟鳴。
知雨劍瘋狂吸收著天虞石中純正的歸墟靈力。
歸墟是修真界存在的根基, 四界修行的靈脈皆衍生自歸墟靈脈,但純正的歸墟靈力卻隻有進入歸墟才可吸收。
而歸墟,隻承認天級靈根覺醒者。
桑黛望著下方已經結成的陣法,即使這裡隻有千人, 但萬殺陣的威力仍然不可小覷。
桑黛望著下方的弟子們, 那些都是她曾經信任的人。
她問:“為了一個不一定會得到的結果,殘殺同門, 將修士們作為祭品犧牲, 這便是你們信賴的長老們,這便是你們的恩師, 這便是你們忠誠的宗門?”
“你們可知,這些年來死在無人知曉處的修士們有多少?會不會有一天,被獻祭給歸墟仙境的就有你們其中一個?”
桑聞洲厲聲:“殺,勿要聽其讒言!”
弟子們猶豫,可桑聞洲已經親自動手,打開了萬殺陣。
偌大的法陣凝化出一方圓盤,將在場一千多人全部囊括進去,經紋流轉,陣法結界中的虛空逐漸凝出數千道鋒利的罡風,飛速旋轉,罡風切割空氣,聲響駭人心神。
桑黛抬手引雷,雷電自萬丈高空直劈而下,纏繞在知雨劍身之上。
她佇立高處,眼也不眨握著長劍橫劈而下,瑩藍的劍光裹挾著雷電,勢如破竹朝桑聞洲揮來的萬殺陣意撞擊在一起。
陣法中正努力維持萬殺陣的弟子們齊齊一驚,桑黛的劍光劃破虛空與罡風對峙,一藍一金水火不容,知雨劍甚至還未完全修復,劍身之上仍舊殘留裂紋,但它揮出的劍光卻強大純粹到難以忽略。
桑黛此刻用的靈力……
桑聞洲咬牙,死死抗住桑黛的劍光,“你竟可以使用歸墟靈力?”
那是最為純正的歸墟靈力,沒有被侵蝕,強大又幹淨,是現在的靈氣遠不能比的。
桑黛面色平淡,執劍的手依舊穩定,隻有長芒和尚未完全修復的知雨知道,她的心肺已經遍布裂痕。
滿嘴都是血,她拼命咽下鮮血,淡聲啟唇:“桑聞洲,是你錯了。”
九天玄雷更加厚重,這種堪比渡化神境的劫雷竟然可以被一個金丹半碎的修士引出,雷劫遍布數十裡,勢必要將他們都劈成齑粉。
與劍光相撞的罡風被壓著後退,逐漸浮現裂紋。
桑黛的手仍舊端著劍,眾長老不可置信,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荒謬。
一個明明碎了金丹的人,為何還能引天雷?
天級靈根何時如此恐怖?
桑聞洲咬牙,看桑黛的眼神恨不得剝了她。
今日勢必不能放她離開,桑黛太過強大,既然已經知道當年的事情,她就不能再活!
趁她現在金丹半碎還有殺她的可能,若是她真的得了仙絨草修復了金丹,屆時殺她絕無可能!
“今日桑黛不能活,她罪惡多端,摧毀歸墟靈脈,那是四界的根基,她是要斷了我們所有人的仙途!”
人不會因為一件事去喜歡同一個人,但會因為一件事討厭同一個人。
當利益被侵犯,再多的不忍也會化為飛煙,隻剩下滿腔憤慨。
“斬罪人,還四界公道!”
“是!”
萬殺陣陡然強大。
桑黛被壓迫後退,幾乎退至洞穴口,唇角的血再也忍不住,順著溢出。
長芒化為綾羅護在她的四周,為她擋下罡風四散的殺意,天級法器的靈力一股腦往桑黛識海中湧去。
器靈在桑黛的識海中痛哭。
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
那道罡風壓迫著她一直後退,引來的天雷也逐漸微弱,不似方才那般強大。
桑黛聽到自己的經脈斷裂的聲音,鮮血在藍衣上暈染開來。
半碎的金丹被宿玄的靈力護著,但此刻,他留下的強大靈力護罩也隱隱破碎。
“主人,主人!”
“不可,不可這樣,你會死的,你會死的!”
長芒瘋狂為她傳輸靈力。
桑黛的眼前暈眩,滿腦子都是應衡的面容。
她立劍心那天,應衡摸了摸她的頭,親手為知雨劍掛上劍穗。
“黛黛,執劍應為守護四方百姓,無論是人鬼妖魔,都為生靈,一應平等,你應殺惡者護弱者,劍修手中的劍是蒼生之盾,而非一柄利刃,劍鋒絕不可指向身邊之人,這才是你的劍心,可知曉?”
“可是師父,若是他做了壞事呢?”
“那你也不能偏私,劍修手中的劍一旦有了私情,就很難公正除惡了。”
“我的劍要一直如此嗎?”
“身為天級靈根覺醒者,你應該如此。”
“到底何為天級靈根覺醒者?”
“那是曜靈親自選出的統領者,日後定能身居高位,護一方平安。”
一百三十載來,她的劍斬過妖,斬過魔,斬過鬼,也斬過作惡的人修。
唯獨沒有指向過並肩作戰的伙伴。
桑黛握緊劍柄,低聲自言自語:“可是師父,他們做錯了。”
所以,當誅。
桑黛閉了閉眼,左手腕狠狠壓下,無視長芒在腦海中瘋狂的尖叫聲,調動渾身的靈力逆行衝向丹田,原先已經漸漸微弱的天雷忽然加重加粗。
砍向桑黛的罡風被她生生逼停,她的腳下已經淌了一小灘血水,周身巨疼,可神情卻依舊寡淡冷漠。
“桑聞洲,你該死。”
轟隆——
漫天的劫雷砸在桑黛的身上,卻並未將她劈成齑粉,甚至沒有傷她一分一毫,而桑黛的靈力……越來越強大!
桑聞洲總算明白了她為何忽然間這般強大駭人,明明金丹都碎了。
天級靈根覺醒者受天道庇佑,天道賦予他們最強大的一切。
靈根,天賦,相貌。
都是一等一,都是天道的寵愛。
同樣,歸墟仙境也隻有天級靈根覺醒者可以進入,最純正的歸墟靈力也隻有他們可以用,這些是天道毫不掩飾的偏愛。
天級靈根覺醒者可以借助歸墟靈力修行,歸墟靈力是對天級靈根覺醒者最好的補給。
幾千年前歸墟仙境被侵蝕,歸墟靈脈中帶了毒,但桑黛此刻使用的乃是天虞石中的靈力,那裡存儲的是尚未遭到侵蝕的歸墟靈力!
她在用天虞石中的歸墟靈力引天雷,可她怎麼會知道如何使用天虞石的!
憑什麼,憑什麼?
憑什麼天級靈根覺醒者輕輕松松就能得到天道的寵愛,憑什麼他們可以使用歸墟靈力,憑什麼曜靈選了桑黛作為天極靈根繼承者?
不過一個孤兒,是他給了她劍宗大小姐的身份,她所有榮光明明都是他給的!
桑聞洲五官扭曲,原先尚算端正硬朗的面容此刻宛若厲鬼,周身竟隱隱纏繞黑氣,儼然一副心魔纏身的樣子。
“殺!殺了她!殺了桑黛!”
桑聞洲的怒吼聲甚至壓過罡風的切割聲。
萬殺陣的陣意越發強大,桑黛岿然不動,手腕依舊在往下壓,知雨揮出的劍光越發龐大,竟然虛化成一柄瑩藍的劍身。
長芒一邊拼命救主一邊絕望痛哭。
“主人,你要死了!你要死了啊!”
桑黛全然不理,並不憐惜天虞石中的歸墟靈力。
天虞石中的靈力被她瘋狂吸收入知雨劍中,這是翎音留給她的方法。
她走時,將天虞石的使用方法告訴了她。
以血為煞。
龐大的知雨劍身以悍然之勢將萬殺陣意逼退到節節後退。
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桑黛咽下口中的血,聲音冷冷道:
“桑聞洲,劍主創立劍宗為的是護仙界平安,凡以權謀私危害蒼生者,無論身份地位,皆當誅。”
“你多活了百餘年,如今,該死了。”
頃刻之間,厚重的九天玄雷重重劈落。
烏雲密布,雷電撕破天幕,萬丈高空之下,兩道靈力相撞。
威壓彌散,鋪天蓋地的餘波自相撞處向外蕩開,悶重的雷聲響徹整個焚天境。
千裡之外,鬼火裡裡外外幽深詭譎,一黑一紅兩道身影快速穿梭在鬼火之中。
暗紅的業火將攔路的厲鬼盡數焚燒,宿玄的身影很快,柳離雪拼命催動金丹才能勉強跟上。
他暗自咬牙,咽下喉口的血,躲開身旁一隻厲鬼的利爪。
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這麼多厲鬼,像是有人在刻意圍殺他們,又或者不是為了殺,而是單純阻攔他們。
阻攔他們是為了什麼?
直到天邊悶重的雷聲傳來,前面快速瞬移的宿玄忽然止住了步子。
兩人不約而同抬頭望去。
天幕依舊一片昏暗,焚天境沒有陽光,隻有幽幽的鬼火和昏暗的天。
明明沒有雷雲,卻傳來了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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