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玄不喜歡欠別人的。
在宿玄被救走不久後,前來探查的十二殿人發現了,十二殿長老驚慌又震怒,派兵追殺他們。
宿玄漠然道:“把我放下來,我會自己逃,你回仙界吧。”
桑黛咬牙看向懷裡的九尾狐:“我說這隻小狐狸,你能不能閉嘴,你不知道你張嘴就在吐血嗎?”
宿玄被噎了一下。
可桑黛的面容依舊淡定,又換了件新衣服將他抱起。
宿玄別扭道:“不用新衣服,你的衣服都髒了。”
桑黛一邊朝仙界跑,一邊道:“我是沒錢,也不至於連件衣服都買不起。”
他們不敢走大道,桑黛隻能帶著他繞彎跑山路,不斷留下錯誤的跡象來誤導十二殿長老。
桑黛太聰明了,她留下的錯標讓十二殿那群長老跑了好幾次空,也給他們爭取了很多時間。
彼時的他們都未結丹,沒辦法瞬移,還必須繞路,原先隻有十天便能到的仙界,卻要用上更長的時間。
劍修對小狐狸很好,給他最好的丹藥,每日為他擦拭血跡,從始至終都沒有丟下過小狐狸。
宿玄很多次都說:“把我放下來,你自己可以走。”
桑黛總是兇兇道:“請你閉嘴,我絕對不會丟下你。”
她絕對絕對絕對不會拋棄自己的朋友。
桑黛一直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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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是劍修的第一個朋友。
最初的桑黛抱著小狐狸跑,後來小狐狸的傷慢慢自愈,成為個身形修長的少年郎。
光裸的上半身線條流暢,披散的銀發如綢,被劍修養了小半個月,連發絲都光亮許多,傷口大多都已結痂,天級靈根覺醒者的自愈能力也異於常人。
桑黛紅著臉將自己的衣服丟給他:“你,你穿上——”
宿玄氣笑了,逼近她幾步:“我穿上你的?你覺得我哪裡能穿上?”
桑黛別過頭,耳根都是紅的,察覺他的靠近下意識推他:“我給你買衣服去!”
少女的掌心貼在少年的胸膛處,剛好按在他的心口上,能明顯感覺到他灼熱的體溫和一下快過一下的心跳。
兩人都愣了。
桑黛:“我不是故意的!”
她驟然收回手,打開窗子竟然直接從三樓跳了出去。
“桑黛!”
宿玄嚇得魂都要沒了,急忙扒在窗子口看,卻瞧見那抹身影已經隱入人群跑遠,跟個兔子一樣撒腿就跑。
沒事,沒事就好。
他松了口氣,被冷風一吹,這才察覺到自己心口處紊亂的心跳,以及——
頭頂上冒出來的兩個銀色耳朵。
小狐狸想,劍修可真是……
可愛。
劍修給小狐狸買了少年人穿的衣服,小狐狸搖身一變成了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銀發用發帶束成馬尾,俊美張揚的樣貌不容忽視。
真好看啊。
桑黛一口氣灌了一壺水,而宿玄似乎沒察覺到劍修的害羞,在她身邊坐下。
小狐狸別別扭扭道:“妖界的人還未追來這裡,如今我的靈力恢復許多,可以與你一起作戰,你……你可以放心休息,以後我來守夜。”
劍修將自己塞進被窩裡,悶悶回應:“若有異動,你要叫醒我。”
小狐狸喝了口水應下:“嗯。”
劍修默了會兒,又道:“晚安,小狐狸。”
小狐狸:“……晚安。”
少年看了眼榻上凸起的錦被,在許久後,忽然低頭勾唇。
聲音很輕:
“桑黛。”
晚安。
清晨後,劍修和小狐狸又踏上了逃亡的路。
去仙界的路實在太遠太遠,小狐狸便化身成為大狐狸,將劍修駝在背上。
“你可睡覺,我來帶你回家。”
桑黛抱緊了他的尾巴,安心道:“好,那你累了喊醒我,我御劍帶你。”
“好。”
事實上,宿玄從未喊醒過桑黛,無論是夜晚守夜,還是白日趕路。
回家的路太長了,但慶幸的是,妖界的人始終未曾追來。
他們並未覺得奇怪,隻以為自己甩開了追兵,因此感到慶幸。
當時的他們都太小了,不懂何為心機,不懂何為——
守株待兔。
劍修與小狐狸相伴一路,彼此生澀又細心地照顧對方。
第三十天,他們終於踏進了仙界的地界。
桑黛望著遠處高聳的山,霧氣皑皑,激動到幾乎落淚。
“你快看,那是天闕山,是劍宗的地界,我是劍宗大小姐,你相信我,我一定會護住你!”
“仙盟很明事理,你並未參與妖界與仙界的戰爭,還是天級靈根覺醒者,獻祭靈脈一事天下不容,他們也一定會護著你的。”
“等你入了劍宗,我們就可以一起除邪,我希望這世間再也沒有戰亂,你們妖界也不會再跟我們仙界作戰了。”
一切都很美好
在那一個月裡,宿玄聽她說了無數次仙盟有多麼公正,劍宗的師兄師姐們對她有多好。
他也信任仙界。
桑黛牽著他的手來到了山腳下的客棧,將他安頓好道:“劍宗有護山陣法,你以妖身難入,你等我回去向爹娘稟告,一月後是中秋,那時候我們一起去過中秋好嗎?”
宿玄抱胸看著神採飛揚的劍修,唇角的笑也壓不住,道:“我們妖界中秋會放煙花,一起去看煙花?”
桑黛笑著點頭:“好!”
她轉身離開,將要跨出客棧大門之時,少年喊住了她。
劍修回眸,眉目清麗。
少年的心跳很快,衝她柔聲道:“黛黛,我等你。”
他喊她,黛黛。
桑黛含笑回應:“小狐狸,我會來接你回家的。”
小狐狸坐在窗欄上,望著遠處高聳巍峨的山,等啊等,等到月亮升空,等到夜晚到來。
等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少年的唇角笑意牽起。
他覺得,自己等到了獨屬於他的仙女。
“黛黛,你來了——”
未說完的話被穿胸而過的長槍截斷。
少年從窗戶上跌落,單膝跪在地上,捂著胸口的血窟窿劇烈咳嗽,猩紅的眼望著朝他走來的十二殿長老。
各個都是元嬰境。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你拿什麼鬥?”
他戰至渾身經脈寸斷,連喘息的力氣都沒,劍修為他買的衣服被鮮血染紅,少年被扛走的時候掙扎看向窗外的高山。
山上住著他的劍修。
“黛黛……”
在又一次被關進地穴之時,鎖鏈再次從他的身體中穿過,金線吸食他的血肉反哺給妖界的靈脈,渾渾噩噩的那一年,他想著,桑黛若是回到客棧會不會發現他不見了,會不會傻到獨闖妖界來救他?
他覺得桑黛會這樣做,他一邊不想她來,一邊又渴望再見她一面。
等啊等,一年過去了。
沒有等到自己的劍修。
等來的是妖界要抽去他的靈根,獻祭給歸墟仙境的消息。
在執刀的人朝他走來之時,一年來一直低著頭沒有動作的人忽然抬眸,眸底盡是殺意。
他想,他不能死。
即使要死,他也要爬出去,再見她最後一次。
他還沒和她一起看煙花,還沒將損壞的衣裙賠給她。
還沒跟她回家。
可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劍修同樣經歷了絕望。
桑黛興衝衝跑回山上,告訴爹娘這件事,可桑聞洲和施夫人端坐高臺,一臉冷漠。
他們道:“妖界早已派人來了仙界,這是妖界的事情,劍宗勿要插手。”
“什麼……”
桑黛驚恐意識到什麼,拔劍便要往山下狂奔。
桑聞洲一掌劈向她的後心,桑黛跌倒在地,看著自己的爹娘端著碗藥走過來。
“這一月你一直在外面,經脈毒素還未清,來人,為大小姐放血。”
利刃劃開她的手腕,放了滿滿一碗血,桑黛渾身無力掙扎想要去救宿玄,可施夫人捏住她的下颌,強迫她張開嘴,將那碗剝離靈根的毒藥灌了進去。
施夫人抱著喝完藥意識糊塗的桑黛,側臉貼著她的額頭,輕聲道:“黛黛,乖,這是為了你好,為了你的修行,你是天級靈根覺醒者,你是劍宗的驕傲。”
可桑黛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
——小狐狸,快跑。
劍宗給她下了軟骨散,無法動彈的那半個月,她絕望又崩潰,可等來的隻有施夫人端來的一碗藥。
“黛黛,你近來神智糊塗,阿娘為你包了藥,喝了它,喝了就沒事了。”
那是讓她忘記宿玄的毒。
忘憂草,彼時世間隻剩下那一株,劍宗花重金買了回來,給她下了毒,隨後長老們搜了她的魂,將識海中屬於宿玄的記憶盡數清除,讓她忘記了那一月的事情。
桑黛被灌了那碗毒藥,昏睡了整整半月。
再次醒來的那天,是中秋佳節。
阿娘告訴她,她前一段時間被厲鬼奪了舍,忘記了一段時間的記憶。
桑黛信以為真。
隻是穿好衣服,望著窗外的圓月之時,又覺得茫然。
冥冥之中有什麼在指引著她,她走出竹屋,無意識往外走。
來看望她的沈辭玉驚駭,瞧見她失了神智已經站在了山頂邊的模樣,以為厲鬼又奪了舍,嚇得急忙攔住她。
“桑黛?”
桑黛無意識抬眸:“沈師兄?”
沈辭玉松了口氣,問:“你要去做什麼?”
桑黛站在山頂,望著山下的霧氣,眨了眨眼。
“我……我要去做什麼?”
桑黛呢喃道:
“我要去……見一個人,看煙花。”
“見誰?”
“……不知。”
在她遺忘的那一百二十年,隻有宿玄自己記得這件事。
隻有他記得,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不是在劍宗,而是在妖界。
他當上妖王後興衝衝帶著精心準備的衣裙來到了劍宗,可劍修忘記了他,以為他在辱她,一劍劃爛了他送的裙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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