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玄與她並肩走在一起,桑黛抬眸去看了眼他,忽然覺得,自己過去真的對這個死對頭有太多誤解。
他其實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妖。
桑黛收回視線輕笑。
宿玄是隻傲嬌臭屁、幼稚喜歡撒嬌、但又非常嘴硬心軟的小狐狸。
柳離雪回眸,瞧見自家尊主抱著流楹,身旁跟了個滿臉柔和笑意的姑娘。
他也不由自主笑了聲,轉身搖著折扇在最前面帶路。
桑黛來了後,好像所有事情都在慢慢變好。
他有些理解為何自家尊主喜歡桑姑娘了。
這麼強大又溫柔的一個人,沒有人會不喜歡。
所有人都會喜歡桑黛。
***
剛回到妖殿,雨便停了。
庭院中早已落滿了水和落葉,他們剛進來的時候,便看到翠芍在拿著掃帚掃地。
桑黛有些驚訝:“翠芍,這個時辰了怎麼還未休息?”
翠芍福身:“夫人沒回來,奴婢睡不著。”
桑黛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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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芍看向宿玄懷裡的流楹,擦著眼角落淚:“終於都回來了。”
她哭哭唧唧的樣子有些可愛,桑黛與宿玄對視,不約而同笑了聲。
宿玄抱著流楹往側後邊的一間屋子中走去,柳離雪搖搖頭,跟著走了進去。
桑黛摸了摸翠芍的頭,拿過她手裡的掃帚:“去睡吧,太晚了。”
翠芍止住眼淚,福身道:“是,夫人也早些睡。”
桑黛目送翠芍離開,回身朝宿玄方才進的屋子裡走去。
她推開門,迎面一陣冷風。
這裡有些寒冷。
這間屋子一直關著,桑黛不是好奇心重的人,知曉屋子關著定是宿玄不願意別人來看,因此從未來過。
明顯是一處寢殿,裝飾的風格像極了女子的閨房,不是宿玄過去的寢殿那般奢侈,這間寢殿明顯多了些雅靜。
主榻上鋪著柔軟的蠶被,宿玄將流楹放上去。
“這是建造妖殿之時給母妃留的屋子,想著日後若是將她接回來,有個落腳的地方。”
桑黛站在他的側後方。
宿玄坐在榻邊,目光落在緊閉雙眼的流楹身上。
柳離雪將冰盒遞過來:“天欲雪送來的,這是流夫人的神魂。”
宿玄接過冰盒。
裡面的神魂光亮微弱,人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了,流楹血脈太弱靈力低微,性子也過分柔軟,不是什麼兇煞之輩,便是死了都做不成鬼修。
柳離雪嘆氣,道:“尊主,我便先回去了。”
“嗯。”
柳離雪朝桑黛頷首,轉身離開。
此番王室被血洗,還有許多善後的事情需要柳離雪去處理。
宿玄一動不動,側邊的銀發披散下來一縷,桑黛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走上前,小聲道:“宿玄,我已傳信給檀淮,明日請他來一趟。”
小狐狸抬起眼,捏了捏劍修的臉。
“黛黛,你去休息吧,今夜累著了吧?”
桑黛看了眼自己渾身的血,微微抿唇,頷首:“嗯,你……陪陪令堂吧。”
本來想說,讓他也早些休息。
可以她對宿玄的了解,宿玄今夜應當是不會睡了的。
應當給他們相處的時間。
桑黛摸了摸宿玄的銀發,放輕聲音:“我去休息了,有事喚我。”
“好,黛黛。”
桑黛轉身出了寢殿,替他們關上了門。
寢殿內隻剩下宿玄和流楹。
流楹安靜又沉寂躺在榻上,頸上的痕跡烏青到有些發紫。
滿頭青絲僅僅簪了個最尋常的簪子,便連她身上穿的衣服都隻是她殿中簡單的一件,自他走後,流楹再也沒精心打扮過自己。
宿玄輕笑:“笨蛋母妃。”
流楹笨笨的,連個茶都不會煮,但會給兒子做很甜的南瓜烤奶。
宿玄放下冰盒,起身來到一旁的梳妝臺上,裡面琳琅滿目擺的都是些首飾。
他挑出幾根最好看的,來到流楹身邊坐下,發簪和珠釵被他簪進流楹的發髻中。
他做完這些事情又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一百多年了,自十一歲被帶走之際,他再也沒有見過流楹。
宿玄垂眸,拉起她的手為她套上手镯。
“您若是還在就好了,我現在很有錢,您想買什麼首飾都可以。”
流楹的生命太過短暫,死時不過才幾十歲。
到如今,連他都比她的年紀大了。
他笑著道:“您記得柳離雪吧,小時候老來帶我摸魚去,父王不讓,您會偷偷為柳離雪開小門,讓他進來帶我去玩,後來我奪位的時候也隻有柳離雪在我身邊,他救了我很多次,當時但凡失手,我們兩個都得沒命。”
“但是還好,您保佑了我,我還是當上了妖王,血洗了十二殿。”
“我很感激他,讓他當了星闕殿的執事,職位僅次於妖王,我放心將妖界的事務都交給他,孔雀一族我都有用心對待。”
屋內很安靜,外面的雨也早就停了。
沒有人回應他。
宿玄自顧自道:“方才走的那位姑娘叫桑黛……嗯,我的命是她救的,她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脾氣很好,打架很兇,很強大,也很心軟,還特別漂亮,我喜歡得不得了,想守著她過一輩子,讓她當我的妖後,目前正在努力中,不過想必過不久您就會多個兒媳婦了。”
“我看到她就會覺得很安心,以前老去找她,但她老打我,可我一點都不生氣,她越打我,我越覺得她強大,就越想跟她並肩,這些年靠這點鞭策我修到了大乘,隻有我強大才配她看我一眼,才有資格走到她的身邊。”
他絮絮叨叨將這些年的話都說了出來。
不管有沒有人回應,小時候的宿玄就喜歡跟流楹說話,流楹會很耐心地聽,然後像朋友一樣跟他闲聊。
話總有說完的時候,當天邊微微亮起,一抹光亮從半開的軒窗透進來之時,宿玄終於停了下來。
宿玄坐在榻邊,一言不發看了她許久許久。
這裡面布了護魂的陣法,有些太冷了,他明明是九尾狐,竟然也感受到了一些寒冷。
宿玄站起身,坐了許久,一朝站起來還有些回不過神,需要緩和許久。
“今夜叨擾您了,待檀淮來為您入輪回,我便將您安葬進寢陵。”
他垂下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唇角牽出勉強的笑。
“當年沒有護住您,是我的錯,母妃,我如今有很多在乎的人,妖界的子民我會護住,身邊的朋友我會護住,喜歡的姑娘,我也會拼盡全力用性命守護。”
“天道想殺她,若您在天有靈,請保佑她吧,這一路走來太難了,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個人。”
他打開門。
外面站了兩位熟悉的人。
明明天還沒亮,檀淮便來到了這裡,瞧見他出來後朝他行了個佛禮。
“阿彌陀佛,逝者已逝,妖王莫要自困。”
宿玄垂眸,第一次對檀淮這般禮貌:“麻煩了。”
檀淮搖頭,輕嘆一聲:“貧僧應該做的。”
他朝寢殿走去,關上了寢殿的門。
佛力在寢殿周圍圍繞,一聲聲悠遠的佛經從裡面傳來。
桑黛換了一身藍衣,周身幹淨整潔,前半夜的血氣都被洗去。
宿玄來到她身前,捏了捏她的臉:“沒睡嗎?”
桑黛抿唇,搖頭:“沒。”
她沐浴完換了身衣服便在這裡等他,前不久檀淮也來了,兩人便一起站著等。
小狐狸笑著問:“怎麼不休息一下?打了架多累啊。”
“不累。”
“不困嗎?”
“不困的。”
宿玄挑了挑眉,“這麼頑強啊?”
桑黛笑著回應:“昂,我們天級靈根覺醒者是很頑強的。”
很久之前他告訴她的話。
宿玄忽然俯身,將桑黛抱進了懷裡。
他的下颌貼著她的脖頸,輕輕蹭了蹭桑黛的側臉。
“黛黛,那抱抱我吧。”
他想抱抱她,很想很想。
桑黛回抱住他,“宿玄,我們都沒有錯。”
她的聲音輕,但又格外堅定:“身為天級靈根覺醒者不是我們的錯,從始至終我們都沒有做錯事,是那些人的貪婪錯了。”
宿玄閉上眼,聞到她身上的清香。
好像那些可怕的事情都沒什麼了,他現在很安心很安心。
桑黛在他身邊,他總能很安心。
***
昏暗的刑房當中,牆壁上盡是鮮血,血氣難聞。
柳離雪坐在椅子上,搖著折扇抬頭去看那位被吊起來的皇子。
宿修被桑黛一劍捅了,與宿修關系最近的除了那位大皇子,剩餘的便是這位二皇子了——宿泱。
與宿承風一樣草菅人命的主。
“還不說嗎?”柳離雪笑著問,“十三可真的要動手了哦,方才打你幾鞭子才算哪裡到哪裡啊,我們妖殿的規矩你是懂得,進來律刑司便沒有好皮好整出去的人哦。”
被吊著的人發抖,身上都是血痕。
柳離雪看了眼十三,後者會意,轉身去拿刀。
薄如蟬翼的刀刃在帶著黑皮手套的指間旋轉,晃出的虛影像是切割在宿泱的心口上。
他知道宿玄的規矩,一旦進了律刑司,被活剐了都是好的。
更有甚者,死了都得被十三抽出來神魂投入業火中灼燒。
“我……我真的不知道……”
柳離雪嘆氣。
十三了然,刀光一閃而過,血肉落地。
慘叫聲響徹刑房。
柳離雪皺眉,這隻漂亮的孔雀也不太喜歡這種地方,但這件事太重要了,十三嘴笨不一定能問出來宿玄想要的結果。
一直到一隻手掌的血肉被剃幹淨,柳離雪敲了敲扇子:“停停停,我看他要昏了。”
過慣了舒坦生活的宿泱怎麼可能受得了這種刑罰,向來隻有他剐別人的份,哪有別人對他動手的時候。
柳離雪看了眼垂著頭儼然要氣絕的人,問:“王室已經被我們桑姑娘蕩平了,王宮也燒了,你想清楚了,無論你說不說,你都沒了回頭路,說了或許能活,不說……十三。”
十三點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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