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24-12-10 15:39:033958

我陷入自責之中,沒有注意到爆竹聲漸熄,也沒有注意到被我扯住的手,微微一顫。


事實證明,病鬼比酒鬼更沒精力。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過去的,但我知道我睡著時,身邊的人沒走。


他俯下身來,替我掖了掖被子,在我耳邊輕輕一嘆。


猶如松間雪落。


 


14


第二天醒來,和煦的朝陽隔著窗紙灑進房間。


傷寒的症狀緩和不少,下地走了走,覺得神清氣爽,就打算去找三個男寵。


昨天年夜飯我缺席了,今兒怎麼也得一起吃頓飯。


可我沒找到所有人,隻在書房裡找到執筆的秦臻遠。他以巾束發,神色淡漠地寫著些什麼,見了我一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我說明來意,秦臻遠有些驚訝地抬眸,道:「他二人昨日傍晚就出府去了。」


言下之意,是他們仨昨晚也沒有一起守歲。


「嗯?」我問他:「他倆去哪了?何時回來的?」


秦臻遠又低下頭繼續寫字,半晌才道:「應當還未回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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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晚都沒回府嗎?」


「這就不知了。」秦臻遠說道,「世子還是問下人比較清楚。」


不是 Tony 老師的話——


那,昨晚,在我房間的,人,是,誰?!


我心覺不妙,帶著一絲希望問道:「那昨日府上還有誰來過嗎?」


秦臻遠無情地打碎了我的希望:「陛下來了一趟。陛下說除夕夜想來緬憶一番,很快就走,不用通傳,所以沒有稟報世子。」


我:「……」


我開始回憶,我昨晚說了哪些胡話,然後絕望地發現……好像都是胡話。


特別是那句痛心疾首的:「兒子啊,爸爸對不起你……」


 


我吐魂般飄出了書房,想有什麼補救措施沒有。


這時,有宮女急急忙忙奔來稟告我:「世子爺,不好了!婁公子一身傷得回來了,您快去看看吧!!!」


我不得不暫時壓住焦慮,快步來到堂前,就見婁月渾身是血,宣平之在一旁哀哀戚戚。


我腦殼疼,喝道:「先別哭,怎麼了?」


宣平之一抽一搭地敘述了事情經過,我仔細聽著。


原來,茶樓裡講評書的一個小姑娘,被相府二公子瞧上,是婁月給攔了下來,一人單挑相府好幾個家丁,還佔了上風。據說,那位二公子氣勢洶洶地指著婁月鼻子罵道:「下次再見你,定要你好看。」


……然後灰溜溜地遁了。


這次,婁月帶著宣平之又去茶樓闲逛,碰巧又遇到這位紈绔子弟。本來相府二公子和他的隨從打不過婁月,但這次二公子身邊還有個與他自幼相識的定國侯。


這侯爺本就是行伍出身,被朔北的風沙磨得凌厲狠辣,一鞭過去,就把婁月的皮肉給涮掉了一層。


宣平之一邊說,一邊眼巴巴地看著我。


「這廝又是靠手邊人多,耍了個兵陣控制我,若是單打獨鬥,我肯定先取他人頭。」婁月「嘖」了聲,然後接過下人送來的藥和繃帶,面不改色地包扎傷口。


我靜默了半晌,看他二人:「相府二公子我不了解,但定國侯不是不講理的人,也不會慣著不成器的同儕,其中是有什麼誤會麼?」


宣平之委屈地睜大眼:「世子爺,您這是胳膊肘往外拐!你又沒見過定國侯,怎麼知道他是哪種人?」


廢話,每個重要配角一萬字人物小傳,你當我白寫的?


很顯然,宣平之那小腦袋瓜是永遠不會同我產生共鳴的。


我隻好轉頭問婁月:「那你們昨晚哪去了?怎麼不回府?」


「被京兆尹關進衙門了。」婁月咬著的衣角包扎傷口,「今早才放出來。」


今早……


我深吸口氣,對婁月說道:「這次不管出了什麼事我頂著——下不為例。」


我回到房間準備換身衣服,逐漸沉下臉來。


要說這件事背後沒鬼,我不信。


因為丞相和定國侯的身份都十分微妙——謝琛的左膀右臂。一文官,一武將,對謝琛忠心耿耿,品性也極佳,憂國憂民。


這兩人我投注不少心血刻畫,別的不說,定國侯松籬清,攻下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不準驚嚇百姓,還曾將自己的份額補貼給孤兒寡母,軍紀嚴明到謝琛都曾感嘆:「論行兵治軍,吾不如籬清遠矣。」


所以我說,松籬清絕對不會做這種荒唐事。


必定有鬼。


這是其一。其二,定國侯送去的犯人,京兆尹也不敢隻關了一天就放人,隻有可能是比定國侯還位高權重的人,插手了。


……謝琛。


我太陽穴突突地跳。


絕不能為了這事,讓松籬清同謝琛心生嫌隙。


這位爺手上還有四十萬大軍,我賭不起。


 


15


定國侯府偏僻,在西郊。


我自掏腰包備了一大筆賀禮,隨著訪客一起交了拜帖。


定國侯松籬清現在是炙手可熱的大人物,大年初一來這荒郊野嶺的官員數不勝數,隻為了巴結他。


但他來者皆拒。


定國侯府的侍衛都是見過血的,板起臉來拒絕人,嚇得那些官員隻敢唯唯諾諾地離開。


旁邊還有個小丫鬟在唱紅臉,笑容可掬:「不好意思啦各位大人,我家主子說了,受之有愧,還請大人們早些離開吧,新年吉祥,恭喜發財!」


我本來以為我也會吃個閉門羹,將拜帖一塞就準備離開,沒想到那小丫鬟見到我的名字,挑了挑眉:「……長平侯世子,還是得讓主子見一見的,您這邊請。」


我感覺不太妙。


何止不太妙,被松籬清那看珍稀動物般的視線一掃,我坐立難安。


我假笑著:「我是來替婁月致歉的,在下管教不嚴,才讓他們太過放肆。侯爺大人有大量,還望海涵。昨日婁月未傷到侯爺吧?」


松籬清大馬金刀地靠在太師椅上,答非所問:「原來你長這樣啊。」


我:「?」


他打量我,繼續道:「也不怎麼樣嘛,比你那男寵都差很多,敏之什麼眼光?」


我:「……」


你……什麼眼光?


擱現代,單憑臉,展羽霽也比婁月那種硬漢型更吸引小姑娘。


這就是行伍之人的審美嗎?


打擾了。


松籬清對我頗感興趣,大有查戶口問完祖宗十八代的架勢。就在我苦惱找什麼借口逃走時,方才那小姑娘笑吟吟地進來通報:「侯爺,陛下請來了。」


遠遠地就聽見謝琛不徐不緩的嗓音:「定國侯今兒怎麼突然舍得你那壇寒潭香了?」


不,他诓你的,他個嗜酒如命的人,舍不得。


謝琛見到我,明顯愣了下,然後才笑道:「展世子也在這,好巧。」


松籬清的視線,在我和謝琛之間逡巡,饒有趣味:「當兄弟的可憐你在宮裡孤零零的,還要通宵批閱奏折,就當回冤大頭唄。小金,上好酒,去酒窖開門小心著點,別讓夫人抓到了。」


「陛下在這,夫人也不會說什麼的。」那個丫鬟小金捂著嘴笑道,「奴婢告退。」


沒想到松籬清這吝嗇鬼真的舍得拔毛,看來兄弟情誼還是在的。


但很快,我被打臉了。


這廝就是自己嘴饞了,被媳婦管著不敢喝,請來謝琛這座大佛坐鎮。


三壇子酒,兩壇半進了松籬清自己肚子裡。


媽的。


 


16


我也想喝一口,被謝琛端過酒杯,他搖頭道:「這酒太烈了,你沒喝過,一杯就會倒,還是添點茶吧。」


我聽話地點點頭,被微醺的松籬清一把攬ťúₔ過肩膀,他哈哈大笑:「雖然你長得是不怎麼樣,但的確人還不錯,合哥哥口味,以後常來坐。」


……常來看你喝酒嗎?


謝琛捏住松籬清的手腕,把他爪子拿開,皺眉道:「你別嚇著他。」


松籬清挑眉:「你也別太慣著他。」


說著,就抄起一杯酒,給我灌了下去。


我被嗆了個半死。


這是謝琛的杯子——你別亂動啊喂!!!


「籬清!」謝琛輕喝了聲。


松籬清起身拍了拍謝琛的肩,說道:「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話還是你當初勸我的,怎麼到了自己頭上,就不懂了呢?」


這時候我已經有醉意ťŭ̀₇上頭了。


朦朦朧朧間聽到松籬清還在幸災樂禍:「這小世子好像醉暈了,你送他回去吧。敏之啊……孤家寡人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至此,我的記憶完全斷片。


隻記得最後出了定國侯府,北風依舊凌冽,抱著我的人,把披風給我裹緊了些。


我從夢裡醒來,就看見一個背影,端坐案前,手執朱筆,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剛好碰到我垂到床邊的指尖。


我一時有些怔愣,分不清是夢是真。


直到謝琛聽到響動,回過頭來,我才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問道:「陛下,這裡是太極殿?」


「嗯。」謝琛倒是面色如常,溫和道,「若是頭疼,就喝點醒酒湯吧。寒潭香是北方軍旅中御寒用的刀子酒,尋常人喝了容易難受。」


你也喝了半壇,仍舊沒事一樣,是酒量練上去了嗎?


當初我寫到謝琛去軍中磨礪,隻提了一句他受不得酒味,卻為了同士兵們打成一片,強硬著給自己灌酒,等人走後扭頭就吐。


後來文裡的重點就是打怪升級刷經驗,對於這些細節,我再沒提過了。


「您怎把我帶這來了?」我喝了口手邊還溫熱的醒酒湯。


「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


謝琛轉身,看著我認真地道:「我不想你回去。」


我僵住,幹笑道:「陛下您真會……」


「謝宅如今不安全,世子還是呆在宮裡好。」


我松了口氣,心卻依舊提著。


謝琛話術很高,好處是他能妥帖留情面,不讓別人尷尬,但壞處是……


我無法辨別他真實意圖。


「陛下何意?是謝宅外面有人盯著,還是……裡面不安全?」


「裡面。」謝琛背靠在桌案上,用一個有些慵懶的坐姿和我說話,「你家這三位公子,有點兒意思。」


 


17


這三個男寵有貓膩。


但我不確定是哪一個……


因為誰都不是什麼清白的背景家世。


婁月就不多說了,雖然他殺的是個真狗官,但背負的也是真人命。


秦臻遠家裡,說得好聽是家道中落,說得不好聽是貪汙構陷,被滿門抄斬——和謝琛家倒有點像,隻不過沒有之前Ťų²謝相半朝座師來得風光。


宣平之呢,花街柳巷裡頭長大,接觸的都是三教九流。


三選一,我想象力匱乏,選不出。


我問謝琛:「陛下也不知道是誰嗎?」


謝琛笑了聲:「知道的話,早就捉人了。早在兩年前,就有一支密信渠道,從江城流入,再轉手送往燕王府上。手底下人沒能查到是誰在做這個通風報信的內探,本想算了,畢竟燕王已除,他的眼線也翻不起波浪。但是……」


他頓了頓:「我在長平侯府,發現了一隻信鴿。腿上系了信筒,準備放飛。」


長平侯府養了鴿子我是知道的,不僅有鴿子,還有雞、鴨、鵝——


……侯府裡那憂患意識忒重的嬤嬤們,養著吃的儲備糧。


將一隻信鴿混進去,不是什麼難事。


問題是燕王已除,他的暗線卻仍舊不斷傳出情報,這種事情必有貓膩。


謝琛素來謹慎,再加上京中還有諸多事宜等他定奪,由不得他慢慢查清。他隻好借著「長平侯世子荒誕不尊」的理由,將長平侯府所有人都下了獄。


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這才是「屠了滿門」的真正原因。


我卻沉默了。


半晌才放下早已喝完的醒酒湯,問他:「可是陛下,臣不也可能是那通風報信之人嗎?」


謝琛眼裡帶笑,點點頭:「是有這個可能。」


我:「……」


我跟你港我很嚴肅的。


不過我轉而失笑。


謝琛是什麼人?


敢帶我來皇宮,不放侍衛在身邊,就說明已經是信得過我了。


或許我來望都的那一刻,他就沒有放松對我的監視。那我費勁巴拉地幫他鏟除異己,估計也被他看在眼皮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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