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2024-12-11 13:53:364104

  但一個被異能者圍繞著長大、從小就生活在異能組織中的人,卻在年紀漸長後,依然不知道異能的存在,這就是件很值得讓人玩味的事情了。


  條野採菊“看”著坐在他面前的女孩,雖然他的視野是一片黑暗,但他的耳朵卻還是將女孩很淡的那一點茫然傳遞給了他。


  “難道你從來沒有聽說過嗎?”他挑眉問道,“有關於‘異能’和‘異能者’的事情。”


  奈奈子沒說話,她有聽過大人提及“異能者”的字眼,偶爾談論工作時會提到,但是次數也很少,奈奈子沒有參與偵探社的工作,所以也就從沒有在意過,潛意識裡隻當做是類似於“證券從業者”、“數據分析師”、“醫學理論家”一樣,隻是用來指代某類人的詞語。


  這個詞和“異能特務科”的“異能”發音很像,所以大概就是特務科相關的什麼人員——再多一些,她也隻會想到這而已,畢竟這個詞就像是“證券從業者”一樣,和她並沒有關系。


  但是來訊問她的條野採菊卻突然提到了這個詞。


  奈奈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是安全的,這個問題和“你喜歡喝牛奶嗎”、“去花袋家裡時做過什麼事”——這些奈奈子能夠很清楚地回答出來的問題不一樣,對問題的含義都理解得很模糊,這讓奈奈子不敢隨便回答。


  萬一“異能者”指的是安吾叔叔他們這些在異能特務科工作的人,如果她說知道的話,會不會安吾叔叔他們也會像是偵探社一樣被抓起來呢?就像是書上寫到的、所謂的“政治鬥爭”一樣。


  她沒想好該怎麼回答,拖的時間有點長了,但不用她再說話,條野採菊也已經確定了答案——


  那就是“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如果知道的話,就會明白這隻不過是個無關痛痒的小問題而已,十分隨意地就能做出回答了。


  為什麼她會不知道呢?或者更準確點來說,為什麼武裝偵探社會有意隱瞞她“異能”的存在呢?這種行為,本質上應該毫無意義才對,倒不如說,知道有著“異能”如此危險的事物存在,所以才會更加小心行事——如果是為了這個孩子的安全,那麼這才是正確的做法。


  “……所謂的‘異能’、”條野採菊悠然地開口了,“也即是‘特異之能力’,是少數人才擁有的特殊能力,武裝偵探社就是一個聚集了數名擁有著‘異能’的異能者的組織,他們也正是利用異能,成功騙取了政府的信任、然後殺害了數名官員。”


  【……特殊的能力。】


  奈奈子試圖理解這個其實已經十分直白了的詞語。


  【是說大家都有很厲害的才能……之類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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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說國木田的才能大概就是能在一天內幹完別人一周的工作,與謝野的才能大概就是很厲害的醫療能力,織田的才能是寫小說,賢治的才能是……種菜?


  奈奈子想到了社長辦公室裡那盆鬱鬱青青的蔥,被賢治打理得十分生機蓬勃。


  偵探社本來就是有接各種各樣的委託,從找走失的貓咪到解決殺人事件,所以社員們都是有著不同“才能”的人,那好像也很正常。……所以說“異能者”,其實就是日語裡“有才能的人”的某種指代說法嗎?就好像在天朝比喻的“千裡馬”一樣。


  奈奈子感覺自己好像“理解”了,茫然的情緒也像是正午烈日下的水露一樣,隻是幾秒,就全都消散得無影無蹤。她的心跳再次恢復了安穩地輕輕跳動。


  察覺到了奈奈子這些微的變化,條野垂首放下了手裡的咖啡杯,雙手十指交握在一起,架著腿,繼續問道:“你難道就從來沒有發現過嗎?那些不同尋常的地方,看起來你被隱瞞了很多的事呢。想來你的父親——啊,說起來,江戶川亂步似乎隻是你的養父吧?血脈真是奇妙的東西呢,隻因為不是親生的,所以就不會像是真正的親父女一樣毫無間隙、以實相待。”


  “唔。”他忽的停頓,屈起的手指放在了唇邊,臉上是思索的神色,“這麼想來,或許是我想岔了呢……如果是心愛的女兒的話,犯下了如此滔天罪行,一個父親該會為自己的孩子事先留好後路才對,例如說是出國‘留學’……”


  他的話語忽然停頓了一下,間隔了兩秒,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一樣,說道:“原來如此嗎,你——”


  條野採菊抬手,戴著純白手套的手指伸出,準確地指向了奈奈子的方向,闔起的雙目彎下,微笑道:“——是被你的‘假父親’拋棄了啊。畢竟也隻是個假的女兒而已。”


  會客室裡陷入了寂靜,回答他的是奈奈子小口喝牛奶的聲音。


  再不喝就涼了,拘留所裡天天開空調,雖然很涼快,但是在這樣的溫度下,要是喝冷牛奶的話,奈奈子怕自己會拉肚子……在拘留所裡拉肚子,聽起來就很糟糕。


  【……他話好多。】


  奈奈子在心裡想到,如果牛奶能續杯的話,她倒是不介意再多聽對方說一會兒鬼話,畢竟會客室的環境怎麼也是比拘留室要好的,柔軟的沙發坐起來可比硬邦邦的床舒服多了。


  奈奈子感覺這個警察先生好像腦袋不太聰明的樣子。不然怎麼會想不到爸爸沒帶上她,也完全可能是因為偵探社是被誣陷的,所以才沒來得及帶著她跑路。


  她面無表情地繼續喝她的牛奶,喝一口就少一口,下一次能喝牛奶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所以奈奈子喝得很認真,仿佛杯子裡盛的是82年的拉菲。


  條野採菊:“……”


  是他的錯覺嗎,為什麼感覺女孩的心跳隱約朝著“好吵”的方向發展過去了。


  即使不是“好吵”,也絕不是不安或者害怕,女孩的心跳聲變化都很輕微,精神壓迫完全派不上用場,他面對的就好像是一塊海綿——不是那個海綿寶寶的海綿——不管是用石頭壓上去、還是用水浸泡,海綿也依然是那副松松軟軟的樣子,戳一下就會陷下去一個凹坑,收回手就又慢悠悠地彈回了原狀。


  問一個問題就會得到一句回答,但是回答之後,就又變回了安靜的模樣。哪怕是用“刀子”割,也一點都割不動這塊“海綿”。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個女孩有著十分罕見的“鐵石心腸”,他人的言語難以侵蝕她的內心,甚至十分誇張的,從進入會客室開始,她的心跳變化最為明顯的時刻,竟然是拿到了牛奶的那一瞬間。


  他從這個女孩的口中,看起來是得不到什麼有用的情報了。或許動用刑具拷問的話可以,但這裡是市警的地盤,角落裡的監視器仍在忠實地盯著他們的一切相處。


  條野採菊站起了身,面對一個小女孩铩羽而歸,這絕對是“獵犬”的恥辱,不過條野採菊也不是正統的“獵犬”,他隻是隻被招安的“惡犬”而已,相比之下,沒能聽見能讓他愉悅的心聲,這才更令他掃興一些。


  他低頭“看”向了很快把剩下的牛奶全都喝完的奈奈子,說道:“偵探社的罪行已經是板上釘釘,即使你認為偵探社是無辜的,那也沒有任何作用了。”


  “看在你的誠實的份上、好心地提醒你一句。”條野採菊轉身朝著門口走去,鞋跟敲打過瓷磚地面,發出了沉穩而清晰的聲響,“在拘留所的裡的這段期間,你還是好好想一想,等到你的‘父親’被抓捕到、處以死刑後、”


  “——你該要去何處安身吧。”


  條野採菊離開了。奈奈子一句話也沒有說,她把空了的玻璃杯放在了桌上,安安靜靜、一動不動地坐著,等著看守來帶她回拘留室去,漆黑的圓眼睛轉也不轉地盯著玻璃矮桌另一側放著的那杯咖啡。


  隻被喝了一半,這會兒已經涼了,杯口沒有白色的霧氣升騰起來。


  【你才死刑。】


  奈奈子在心裡想到。


  *******


  在第四天下午的訊問結束後,直到被拘留的第十天,奈奈子也沒有再被訊問過。


  一直被關在封閉的拘留室裡,對時間的流逝也變得不再敏感,是在第八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奈奈子才發現拘留室裡的空調被關掉了。


  雖然沒有了空調,但是拘留室裡也並不悶熱,奈奈子在心裡算了一下時間,發現現在已經是十月中旬了,橫濱已經入秋,天氣轉涼,是不需要冷氣的時節了。


  第十天的早晨,看守給奈奈子送來了早飯,是有點稀的白粥和水煮雞蛋,沒有什麼味道,但也不算是多麼差的早飯。


  奈奈子吃完了早飯,把餐盤放在了收餐具的那個小窗口,看守之後會來把餐具收走,她自己則是又爬回了床上,靠著牆壁坐著,大腦放空地發著呆。


  沒有人來訊問她,雖然不用被很兇地盯著,但也就沒有什麼人和她講話了,看守隻在必要的時候才會和她說話,奈奈子也好幾天沒有怎麼說過話了。


  她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在發呆,想著爸爸或者是偵探社的其他人,有時候也想學校裡的事情,從中學倒著回想到在聖夜念小學的時候,很少的一點時候,她也會想到自己猝死以前的事情。


  但是她猝死以前的事情,好像也沒有什麼能想的,一半的時間是一個人縮在家裡,睡覺、看書、上網,也沒有人和她說話,因為家裡隻有她一個人。


  另一半的時間就是在學校裡,她坐在座位上埋頭看亂七八糟的雜書,或者是寫作業,身邊的同桌在和前後的同學聊天,很少有人會和她說話……因為她自己也很少會和別人說話。


  全部都是灰蒙蒙的記憶,但是也沒有不好的記憶。


  她很少說話,所以沒有同學會帶她一起玩,但也沒人會欺負她,大家都是很普通的學生,沒有性格惡劣的同齡人,做值日的時候看見奈奈子一個人吃力地提水,也都會很自然地就走過來幫奈奈子一起提。


  鄰居也是一樣,奈奈子對他們都不熟悉,但是小區裡有什麼事情,鄰居碰見她了,也都會提醒她一聲。


  很單薄、很普通的記憶,沒有顯得很好、也並不糟糕,但就是因為太過普通了,所以都是零零碎碎的,好像不管是三年級、還是初一、或者是高二,全都差不多,朦朦朧朧、像是冬日裡偶爾的霧霾天,看什麼東西都顯得有些模糊。


  不是因為不記得了,隻是單純的因為,那些事情在當時給奈奈子留下的記憶,就是這樣的朦朧。


  最清晰的,是在高二的時候,那些她背了很多遍的課文、做了很多道的練習題。


  奈奈子不知不覺地又開始在心裡背課文。


  【浔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


  ——當當、


  拘留室的鐵欄被人從外面敲了敲,發出了金屬被敲擊的清脆聲響,才背到“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奈奈子停住了繼續往下背,她抬起了腦袋,看見鐵圍欄的外頭站著一個穿著制服的看守。


  看守低著頭,警服的帽檐遮住了半張臉,大概是注意到奈奈子看過來了,於是抬手指了指放在裡頭的餐盤。


  奈奈子慢騰騰地爬下床,走過去把餐盤往靠近鐵欄的方向推了推,讓看守能夠夠到。吱呀一聲響,鐵欄被打開了一個小窗口,剛夠餐具進出的大小。


  看守把餐盤取了出去,打開的小窗口哐當一聲,金屬的鐵板落下。


  奈奈子以為看守要走了,就像是平常那樣,但是她轉過身想要回床上去,走出去了兩步,卻沒聽見後頭離開的腳步聲,於是她停了下來,回過頭,看向了還託著餐盤、站在門口的看守,覺得她可能是要說什麼話。


  看守說話了。


  聲線帶著種刻意壓低了的奇怪違和感。


  “粥和雞蛋?”身形高挑的看守將腦袋微微偏向了一側,看著餐盤裡剝得很整齊的雞蛋殼,還有碗底幹涸的一點白粥,說出了奈奈子的早飯,然後抬起了頭,用空餘出的另一隻手輕輕地握住了帽檐,像是在對著面前的人致禮。


  但是這並不是在致禮。


  下一瞬,深色的帽子被那隻纖細的手從頭頂摘下,在空中劃出了一道隨意的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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