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這般怕涼?」
我不答話,隻覺得背後有惡作劇般,時輕時重的觸感,像是從湖上掠翅飛過的燕。
點水後又飛走,不顧身後,一池春水被攪亂。
08
顧氏世代襲爵,家大業大,一場祭祖,我不知磕了多少個頭。
我累得腰酸背疼,口幹舌燥,喊雪雁倒茶,她卻東張西望,心思不寧。
我皺眉:「水沒燒開嗎?茶葉都泡不舒展。」
「您比少爺還挑剔,少爺都說我泡的茶好。」
我耐著性子:「重新沏茶。」
窗外恰好閃過一俊逸人影,是送完賓客的顧則。
雪雁眼角眉梢躍上喜色:「您自己沏吧,您也不是小姐出身,不至於做了幾天有名無實的夫人,便連茶都不會沏了吧?」
說完,她急匆匆地走掉。
我心頭火起,兩盞龍井下肚,也沒把火氣澆滅,索性走出門去尋,打定主意要好好治治這不敬主母的下人。
卻見書房的花架子下,顧則在搖椅上悠闲,雪雁圍著他嘰嘰喳喳。
我一步也走不過去了,手搭著盛開的月季,不由自主掐下一朵。
顧則似乎看到了我,卻沒什麼反應,側過臉,和雪雁說了句什麼。雪雁羞紅了臉,推他一把,又剝了葡萄送到他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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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身離開,才聽到一句。
「小媽,留步。」
我回過神,朝他點頭:「少爺。」
「小媽找則兒,可是有什麼事?」
我心頭亂,找了個借口:「天熱,房間待不住,隨便走走。」
他似乎有些失落,淡淡「哦」一聲。
他忽的把話頭轉到雪雁身上:「小媽說熱,定是你沒伺候好。」
雪雁眉眼流轉,似嗔似怒,卻一點也不怕:「是,是奴婢的錯,還請少爺罰我呢。」
我轉眸,餘光看到顧則緊緊盯著我的臉。
他在看我的反應。
我露出溫良的笑:「罰什麼,該賞的。難得你能入少爺的眼,我好賴佔了個主母的名頭,索性將你抬給少爺做姨娘得了。」
雪雁睜著一雙杏眼,喜上眉梢。
「謝,多謝夫人抬愛!」
倒是顧則,表情說不上來。
「則兒,莫非你有意見?」
他朝我彎唇,眸中卻不見笑意:「聽憑母親安排。」
09
顧則像是真的喜歡雪雁,連日來我房中,和我商議迎她進門的事宜。
通臂的燭火幾乎要燃盡,我倦得很,顧則卻興致不減。
他問我:「雪雁是母親房中的人,潦草迎進門等於不給您面子,則兒想,不如給她添些嫁妝?」
我打著哈欠,把庫房的鑰匙給他:「她喜歡什麼,你隨便挑。」
我自以為這句話沒什麼毛病,但顧則卻微冷了臉。
他咬著牙,似笑非笑:「您還真是大方。」
我訥訥點頭:「橫豎都是顧府的東西,少爺想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
他忽的笑了:「好,好得很。」
我心尖發顫,莫名覺得,他笑得陰森。
我小聲道:「我累了,少爺也早些歇息吧。」
他睨我一眼,眸光沉鬱莫測,我打心眼怕,懦懦重復:「我真困了……」
他抬手,袖風掃過奄奄一息燭火,光亮疏忽而滅。
黑暗中,唯有灼熱的氣息纏在我的耳畔。
「困便睡吧,小媽。」
我的心突突的跳,不隻是怕。
顧則又來了我的夢中。
他把我撈在懷裡,在紅浪錦被中糾纏,
我忘情地喚他名字:「顧則,顧則……」
他點燃我內心的煙火,掌控著節奏,掌控著我欲念的濃度,要我羞恥就得羞恥,要我失控就是失控,他引著我綻放,
——卻在登頂的前一秒止步。
他在懲罰我。
「小媽,你竟然不吃醋?」
「你在逃避什麼?承認你也渴望我,很難嗎?」
「氣我是沒有好下場的,比如現在,難受的不還是你自己嗎?」
10
我從夢裡面驚醒,心裡像壓著石頭,摸索著起身,想去院子裡透口氣。
剛走出房門,卻在顧則立在廊庑下。
雪白的衫沾了月色,好俊俏的人,謫仙又出塵。
我無暇欣賞,惴惴不安地問他:「你沒回房嗎?」
他垂眸看我,眸底藏了抹我看不懂的潮紅:「小媽,我的雁姨娘,也住這個院。」
我暗自松了口氣。
他打量著我,語調不徐不疾:「小媽深夜難眠,莫非是做了噩夢?」
我抿唇,不知該給這夢定個什麼調子。
未曾察覺他上前一步,彎腰垂首,薄唇帶著灼熱氣息,在我耳畔開合。
「莫非,是夢到了兒子我?」
我猛地一驚,帕子都沒拿住。
他微微笑,彎腰撿起帕子,塞進我手裡。
「說笑罷了,瞧您嚇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真的。」
11
顧則宿在雪雁房中一事,仿若長了翅膀,第二天就傳遍了整個顧府。
雪雁扎扎實實過了兩天風光日子。
府裡的人上趕著捧她的臭腳,說顧府位高權重,向來看不上聯姻那套,她隻管討顧則的歡心,到時候姨娘扶成正妻,也不是不可能。
好話聽多了,她還真的擺起款來,真把自己當成待嫁的小姐,仔仔細細張羅起來。
她拿出所有的積蓄,像模像樣給自己置辦嫁妝。
丫鬟的小屋放不下那口顯擺的楠木箱子,她便未經我同意,將箱子搬到了我房中。
本來我是不在意的,且由她去。
可那箱子,好死不死,偏偏裝了些壓箱底。
花紅柳綠,男男女女,姿勢各異,總之皆是以素女為師,行閨房之事。
可我是寡婦,這些東西,不該出現在我房中。
若是被有心人抓了把柄,輕則我名譽受損,重則我便會被浸豬籠。
我讓她把壓箱底從我房中拿走,再合理不過的要求,卻不知哪句得罪了她,仗著得寵,給我一頓陰陰陽陽的譏諷。
「夫人守寡,就見不得別人好嗎?男歡女愛,天理倫常,怎麼就是見不得人的東西了?」
「把箱子拿走。」我淡淡重復。
她恃寵而驕:「夫人,你自己守寡寂寞,就來挑別人的ṭů₀錯?」
我站起來,拔下鬢邊的玉蘭簪,在手中輕輕擺弄。
她現如今飄得很:「夫人若真是寂寞,自己找小廝龜公紓解,何苦嫉妒我和少爺恩愛……啊!」
顧則不知何時來的,等我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一巴掌扇在了雪雁臉上。
他一臉愧色:「小媽,兒子不孝,竟讓這惡奴欺到了您頭上。」
我垂著眼睫:「你處置吧。」
雪雁哭的梨花帶雨,試圖使些狐媚手段:「爺兒,您舍得我……」
顧則一腳把她踢開:「拖出去,打死不論。」
我恹恹坐下,松開手裡的簪。
打什麼打,我原想著,劃爛她那張狐媚臉來著。
12
打發了雪雁,房中隻剩下我和顧則。
燭火昏黃,照的春宮冊影影綽綽。
對著顧則,我總是不安。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去蓋箱子:「都是些不堪入目的玩意兒,沒得汙了少爺的眼。」
「不堪入目?」他笑得促狹,「小媽看過?」
我被他問得噎住,啞了半晌:「未曾看過。」
「那小媽如何知道不堪入目?」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近,眸底躍動著我看不懂的光,但我直覺危險,像是誘人深陷的潭。
我捏著裙角後退,猝不及防,踢翻箱子,跌入一箱春色中。
畫冊上,男女依偎,鴛鴦交頸。
顧則欺身,手臂撐在我兩側,似笑非笑望著我。
恰好和那畫中的姿勢,一模一樣。
我心如擂鼓,不敢看畫,更不敢看他:「你讓我起來。」
他嗤笑:「我也沒按著您吶。」
我漲紅著臉:「你這樣,我不方便。」
他低笑一聲,上半身繼續往下壓。
我仰著頭往後躲,能看到他深不見底的眸,正一瞬不瞬攫取我。
13
清涼的掌心就這麼蓋住了我撐在身後的手,唯一用力,就把我的玉蘭簪子奪了去。
我心裡「轟」的一聲。
莫非,他會怪我為難他的姨娘?
他盯著我,唇角含笑,似乎很欣賞我的忐忑。
我遲疑著解釋:「兔子急了還咬人,我總不能一直被她欺負著。」
指骨繞著我的發,他微閉著眼睛,問:「您生氣,僅僅是因為她欺負您,就沒點別的?」
心弦像是被人撥了下。
我佯裝聽不懂,點頭。
他似乎有些氣急敗壞,但僅是一秒,又恢復到風淡風輕。
他負手往外走,到門口,眼波無瀾望我半晌,撂下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小媽,你不該裝傻。」
10
顧則一直沒有派人把壓箱底收走,我擔心往外扔會被人詬病,隻能把箱子藏到房中深處。
他來請安,見我藏得小心:「不是見不得人的東西,小媽未免,太過謹慎。」
我賠笑:「婦道嘛,我要守好。」
顧則突然發笑,意味不明,陰晴不定,讓我心裡發慌。
他遞給我茶,小指輕輕擦過我的手背。
戛玉敲冰的聲音,帶著蠱惑的意味:「庭院深,日頭長,小媽其實可以打發打發時光。」
我垂首:「謝少爺關心。」
他把那枚玉蘭簪別在我的鬢角,指腹不經意碾過我的耳垂:「小媽,看看吧。」
那時我還不知道,他這模樣,活脫脫是畫本子裡,引人走入歧途的精怪。
深夜難眠,輾轉反側之間,顧則的話仿若一句咒語,在我的腦海中不停打轉。
等回過神時,一卷春宮冊已經攤在眼前。
我不由自主地翻閱,燭火迷離間,那畫卷上男二的眉眼,和顧則的臉交疊在一起。
清雋俊雅,淵渟嶽立。
我怔怔看著那畫卷上的人,不受控制地,陷入如春日雨夜般的潮湿夢境
——沒有道德與世俗,可以縱情沉淪、可以包容我心髒深處令人羞恥欲死卻又不可抑制的渴望的夢境。
11
夢裡,顧則問我:「你是誰?」
我無措地看著他:「顧趙氏,你小媽。」
軟鹿皮的鞭子就這麼不輕不重地落在我背上,細細密密的痛讓我忍不住發抖,可痛過以後,又是讓人上癮的酥痒。
直往骨縫鑽。
「不,你隻是個女人,我也隻是個男人……」他循循善誘,「來,再說一遍,你是誰?」
我咬唇,忐忑地答:「……我隻是一個女人。」
他矜雅點頭,像是獎勵般,在我唇上落下一個吻:「真乖,繼續說,是誰的女人?」
我漲紅著臉,羞恥感幾乎要將我淹沒,一句話哽在喉嚨處,怎麼也說不出。
顧則掐起我的下巴,強迫我看向他:「說。」
「……你的女人。」
他好滿意得眯起眼:「答得好,該給你獎勵。」
雨勢漸漸湍急……
潮意帶著灼熱一點一點往我身體深處滲,我像是被澆透了春日薔薇,在雨中發芽、盛放、搖曳。
「顧則,顧則……」
我肆意地喊著他的名字,任由這個夢越來越逼真,任由自己沉淪,畢竟是做夢,
我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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