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是豬,歲月就是那把殺豬刀;而有的人就是酒,歲月使其變得更加醇厚。
13
關上洗梅室的門,當我轉頭看見門外的的禮部侍郎、工部尚書以及一溜小廝都驚愕地看著從裡面出來的我和遲墨時,我就聽見了我內心深處的一個聲音:「哦豁!」
尤其是在那一堆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恰好路過,我們什麼也沒看見!」
尤其是那些人臉上明明寫著「六公主和太傅大人從一個房間裡一起走出來了!」「孤男寡女」「我嗑到現場了!」「大發!」......
尤其是他們匆匆離開前都給我了「六殿下加油!」的肯定和贊揚,以及戀戀不舍的眼神。
尤其是裡面還有一隻眼神一直在我同遲墨兩人之間不停流轉的洛!九!華!
因此到第二日,我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洛九華連夜肝出來的《痴情公主冷情郎 4》,值得慶幸的是:我和太傅的寶寶暫時還沒有登上歷史舞臺!
不過當我翻開扉頁,看見馮延巳先生的《鵲踏枝·梅落繁枝千萬片》時,有種不好的預感就從我脊梁骨爬了上來。
「梅落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無限。樓上春山寒四面,過盡徵鴻,暮景煙深淺。一晌憑欄人不見,鮫绡掩淚思量遍。」
日近黃昏,橙色與紫色交替的霞光鋪滿了整座院子,好似在用絢爛的顏色嘲諷著距離花期還遠的幹枯梅枝。有的如仙入俗世、有的似梅獨凋零。
洗梅室裡門窗緊閉,霞光被隔絕在室外,室內晦暗不明。
六殿下與太傅於書架前一坐一立,兩人靠的極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撲在自己臉上。太傅耳根通紅,微微向後想要拉開距離,誰知被六殿下一拉便又離得更近。
六殿下一手按著太傅的手,在他耳邊輕輕地笑道:「太傅為何逃?」
呼出的氣都噴在耳側,太傅從耳根一路紅到了白皙的脖子。一時間,空氣裡隻剩下了有些重的呼吸聲和格外清晰的心跳聲。
六殿下微微偏頭,唇輕輕劃過了太傅的耳廓:「難道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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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殿下話還沒說完,就被突然闖進來的小廝給打斷了。
太傅條件反射地彈了起來,站直了身子,六殿下眼神很暗地看著突然闖進來的小廝,洗梅室中原本有的幾分熱意瞬間降到了冰點。
小廝也被剛才進來的一幕驚呆了,然後迅速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卻語速極快:「宴會快開始了薛大人讓我來請太傅大人過去奴才什麼也沒看見奴才告退!」然後起身出門關門一氣呵成。
六殿下將目光重新放回立著的太傅身上,太傅行了一禮:「開宴了,宴上官員眾多,殿下還是要注意些好。」
說完便匆匆出了門,耳朵通紅......
我淡淡地合上了書,淡淡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淡淡地喝了一口。
綠豆糕睜著她那雙渴望知識的大眼睛:「公主,這次書裡說了什麼啊?」說著,便想來拿我手裡剛看完的書。
我把手一錯開:「看什麼看,這一天天的就知道看著話本,有正經事兒沒?」
綠豆糕:「?可殿下你臉紅什麼啊?」
「熱的。」
綠豆糕看了我一眼,拿起一旁的蒲扇給我輕輕扇著風,嘴裡還喃喃道:「公主,聽說現在薛府好多人拜訪呢,都說想去看看薛府的洗梅室。聽說薛大人為這事正頭疼呢。」
「隻是官員也就算了,薛大人和氣,現在連市井上商販、乞丐都想進薛府。」
薛元淇?我看了看手上的話本,薛大人在《痴情 4》裡面也出場了,戲份還不少。不過仔細讀來,雖未明說,卻總是處處都充斥著「薛元淇是個狐狸精」的暗戳戳指向。
簡直不知道這個洛九華在想什麼,無狗血不劇情,無三角不話本?
14
千燈會是本朝最為盛大的節日之一,傳聞先祖皇帝與皇後便是於此日因為一盞燈而結識,此後幾十年皆是恩恩愛愛,最後白頭到老。遂將這一日定為千燈日,民間會舉辦盛大的千燈會,一則是為了祈福,二則是青年男女們互相表達相思之意。
看著窗外漸漸升至中空的太陽,聽著耳邊「咿咿呀呀~」的戲曲《痴心公主冷情郎》,感受著從心底盤旋而上的暴躁之意,我狠狠地吐出了口中的瓜子皮:「臭小子,敢讓你姐等這麼久?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昨日高璟弈便往我宮中遞了信,說是自己身為太子理應為國家祈福,故而取得了父皇的同意,想約我今日一同去城外明華山的明華寺祈福,然後晚上一起逛逛燈會。隻是這小子說早上要先去太傅府一趟,所以直接在明華山下見。
於是我就在明華山山腳處的一處茶樓,從上午等到正午,也不見這個人的影子!
正當我表情管理已經快失控的時候,門口匆匆進來了一個人,是高璟弈的近身侍衛賀鑄:「參見六殿下。」
我眉頭一皺,莫非是高璟弈出了什麼事?
「六殿下,太子殿下被太傅大人留了下來,說是有要事商議,讓小的來知會六殿下一聲,太子殿下怕是今天來不了了。」賀鑄面無表情,語速有些快。還將高璟弈親手抄寫的一大摞祈福詞放在桌上。
「太傅大人?」我疑惑道,遲墨不是隨隨便便留人的性子啊,「可是出了什麼事?」
賀鑄愣一下,想是我語氣有些慎重,他表情有一瞬間的龜裂,但又很快掩飾好了:「應該......沒有什麼大事。」
見賀鑄那個微表情和有些遲疑猶豫的答話,我眯了眯眼睛,笑道:「那是不敢耽誤太子殿下同太傅大人議事的。」
賀鑄暗暗吞了口唾沫,告了聲罪,麻利地跑了。心裡默默為自家殿下點了根蠟。
見賀鑄離開的背影,我磨了磨後槽牙,好呀高璟弈,如果你是因為什麼正經事聯合遲太傅騙我還放我鴿子也就算了,不然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看著桌上的那一摞祈福詞就仿佛看見了高璟弈那張人畜無害的臉:皇姐你看我真的是誠心祈福的我真的沒有故意放皇姐鴿子!
深深呼了一口氣,將桌上的祈福詞仔細收好,出門準備上山。誰讓我試公主呢,既然都知會父皇了,於情於理,這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完的。誰知剛出門,就碰見了個熟人——薛元淇。
薛元淇一身白衣在原地打著轉,腦子裡都是太子殿下的「千叮萬囑」:
「元淇兄本宮知道你心悅我皇姐,本宮幫你把皇姐約出來,你就在千燈日這個天時地利的日子裡,代替本宮陪皇姐去祈福,去逛燈會!」
「皇姐最不喜歡別人鴿她,到時候皇姐知道我不去了肯定很生氣,你就去安撫她,陪著她!就你們兩個人,本宮就是你的人和!」
「本宮到時候就以太傅為借口,遲太傅肯定會幫本宮的,畢竟太傅之前也是皇姐的老師,太傅那麼欣賞你,肯定也希望你能抱得皇姐歸!」
「元淇兄,本宮可是從來沒有鴿過皇姐,都是為了你,你一定得爭氣啊!」
「本宮看的出來,皇姐對你不一樣,她一定對你有什麼想法!」
見薛元淇在門口盯著腳尖轉圈圈,臉上表情變幻莫測,我有些疑惑地開口道:「薛大人?」
薛元淇像是被驚了一下,猛地抬頭看向我:「六......六殿下,你也在這?」
我打量了下他,總覺得這人今天怪怪的:「原本約了璟弈一起去明華寺祈福,結果隻剩下我了。」我笑著說道。
看見薛元淇有些紅的臉上尷尬之色一閃而過,我便明白了,感情這高璟弈是在給自己找姐夫呢,這死小孩。
「正巧元淇也要去明華寺祈福,不若一起?」薛元淇有些緊張得看著我,「六......姑娘一人也不太安全。」
之前到了酒樓的時候,送我來的侍衛便退下了,瞧著此刻同樣孤身一人的薛元淇,在心裡罵道:這小崽子套路還挺深。
孤男寡女,山路漫漫,晚上是不是還要賞個燈?
既已遇見,又是同路,瞧著來來往往的人,也不好當眾駁了薛元淇的面子。我笑著說道:「好啊。」
同薛元淇出酒樓時,便聽見人群中的竊竊私語:「哎呀,那不是新科狀元郎薛大人嗎?」
「是呀是呀,他旁邊的女子是誰啊?」
一人插進了話:「那人好像是六公主,我曾在前些日子薛府設宴時有幸遠遠見過一眼,那般風姿......」
「你別說,薛大人和我們六殿下走一起還挺搭的!」
又是一人斷了那人的話:「那我們太傅大人怎麼辦!」
「我站六殿下和太傅大人,那麼多年的喜歡,哪能被半路殺出來的狐狸精被搶了!」
「竹馬不敵天降啊,兄弟你落伍了吧!」
......
哎喲喂,各位大哥,正主還沒走遠呢,你們能安分點不?還有啊,那位兄弟,你是不是要回去請教你的夫子什麼叫「青梅竹馬」啊?!
我瞧了瞧我身旁的「狐狸精」,見他臉上紅的厲害,遂開口道:「都是些無心的話,薛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薛元淇忙應道:「元淇並未多想,隻是......」他頓了頓,然後格外認真的看著我,「隻是殿下真的不介意嗎?這畢竟......關乎女子清譽啊。」
竹林從山腳蔓延而上,昨晚落了雨,當下雖日懸中空,空氣中仍有雨水與竹葉混合的清冽香氣。林間時不時傳來三兩聲蟲鳴與鳥叫,我從路邊拾了一枝被風雨掛落的竹枝,隨手在空中劃了兩招,朝薛元淇反問道:「你見我像是尋常女子?」
「清譽不傍身啊。」
更何況,七嫁七敗的皇室公主,還有何名聲而言。
薛元淇聞言愣了片刻,看見女子拿著一根竹枝往前走的背影,抬步匆匆追了上去。
他匆匆的聲音也似他匆匆追上來的步伐,在竹林中越來越遠:「公主通透,元淇自愧不如。」
15
明華寺是皇家投資建成的,整座寺廟以紅木為根基,端得是古樸大氣,低調奢華。在一整座山的翡翠竹林中,顯得格外惹眼,卻又異常的和諧。
沉悶而轟動人心的鍾聲響徹山林,我和薛元淇拜過了大殿的佛祖,將高璟弈的祈福詞一張一張燒給神佛。起身正準備離開時,就見一個小沙彌朝我們走過來,行了一禮之後,用他平靜地毫無波瀾的語氣虔誠的說了一堆。
大致意思就是我們十分心誠,還自己寫了那麼大一堆祈福詞,佛祖一定會被我們的誠心所感動而實現我們的願望。並且後院還有一棵古樹,可以直接上達天聽,十分靈,希望我們可以去給我們的心願再加一層保險。
我看向了薛元淇,用眼神問他去嗎?
「常聽人說,明華寺的古樹十分靈驗,不妨我們去看看?」薛元淇說道。我應了聲好,便同他一起去了後院。
那是一棵巨大、巨黑,並且掛滿了紅色祈願帶的樹!薛元淇從一旁拿了紅色祈願帶:「試試?」
在一旁寫了心願之後,站在樹下抬頭仰望著這棵巨大的古樹,我在心裡說道:按著一般話本的套路,是不是丟得越高願望越容易實現?
我後退了幾步,發現這樹真的完全看不見頭!
薛元淇將祈願帶在手上轉了兩圈,然後丟了上去,還挺高。他偏頭看我,語氣裡眼裡都是少年氣:「元淇幫你?」
我挑了挑眉,笑著說:「瞧不起人?」
將祈願帶絞了絞,然後丟了上去,丟在了薛元淇下面一點點。
見狀,薛元淇笑了起來。
見左右無人,薛元淇站我旁邊,笑著問道:「公主那上面,寫了什麼?」
我看了他一眼:「國泰民安。」復又說道,「薛大人可有什麼願望?」
薛元淇看著上面的帶子,眼神異常堅定:「忠君之志,矢志報國。」
有些紅色祈願帶上面掛了金色的鈴鐺,風輕輕刮過,絲帶飛揚,鈴鐺聲在空曠的院子裡鈴鈴作響。古樹太老太沉重,還在絲帶輕盈而惹眼。
聞他言,許久我才像是反應過來,眼睛裡大概也蒙上了一層細細碎碎的笑意:「晨鍾暮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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