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24-12-12 14:16:483664

我冷眼笑著,氣得渾身發抖,「不如何,賞個巴掌而已,受著吧。」


怨偶做到這個分上,我也做夠了,今日不管是他殺我也罷,還是我氣死他罷,一了百了。


然而江景淮什麼都沒做,他扔掉人骨筆,打橫將我抱起,轉入屏風後。


「你幹什麼!」


「賞得不夠,我要你親自來賞!」


如果此前,我對江景淮的恨,隻限於掀了他的天靈蓋,現如今,我想連他的鬼蜮一並掀了。


那日之後,江景淮身後多了個紅衣厲鬼。


我每每盛怒,便不分場合地收緊鐵鏈,看著江景淮因窒息而逐漸蒼白的臉,惡狠狠地問:


「知道沉塘是什麼滋味了嗎?」


這時,江景淮會冷笑著吐出幾個字:「自作自受。」


以至於整個鬼蜮談我色變,他們不理解,鬼君莫不是有癖好或受虐傾向,娶了個隨時想殺他的夫人。


江景淮不做任何解釋,照舊我行我素,終於,他手下的兵坐不住了。


他們趁江景淮不在,用玄鐵打造的鎖鬼鏈將我五花大綁,帶去天河。


遠看天河是一條美好的白練,近看,河水滂沱,那白花花的,分明是堆成山的人骨。


「推入此河的鬼,會重歷人間的痛苦,你不尊鬼君,這是對你的懲罰。」


一青面獠牙的鬼將目露兇光,「待鬼君饒恕你之日,你才有資格從裡面被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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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唇角的笑意泛冷,「好啊,有種把我推下去啊……」


鬼將一噎,毫不留情地將我推入天河。


我手指抓緊鐵鏈,一拽,笑出聲:


「他會陪我一起下地獄的,你們再也見不到江景淮了,蠢貨……」


說完,人已經淹沒在洶湧的白骨之中。


9


啪!


響亮的馬鞭劃破長空,甩在人肉上,傳來脆響。


春寒料峭,一少年穿著短衫,匍匐在地,任馬鞭無情地抽破上衣,露出側腰緊實的腰線和密集的疤痕。


血和汗混雜,伴隨著少年疼痛的喘息,滴入泥土。


我坐在廊下,偷偷從書頁上方望去,「那是誰啊?」


丫鬟答:「回小姐,老爺帶回的孤兒。」


隻見那少年的背挺拔如白楊,一雙眼睛即便在夜色中都黑得發亮,像一隻孤寂落魄的幽狼。


第一眼,我就對他產生了強烈的好奇。


江家是江南富戶,自小我身邊不乏儒雅風流之士,大多眼底包藏偽善。


而眼前的少年,不一樣。


我悄悄跟丫鬟說了幾句,她小跑到馬奴面前,學著我的話說了。


馬奴遙遙作揖,揣著新得的銀子跑得無影無蹤。


我偷瞧著丫鬟將少年扶起,拿書擋住臉,壓不住樂善好施的喜悅。


我救了他。


一陣冷風卷起了我的衣擺,也吹亂了我的書。


我匆忙撫平衣角時,不小心露了臉,便瞧著那少年黝黑的眸子正淡淡望過來。


我匆忙繞道廊柱後,心緒難平。


「小姐,傷勢不重,人走了。」丫鬟步履輕巧,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


我急匆匆探頭,隻來得及抓住春風中一抹瘦削的背影。


不知名姓。


晚膳時,我在父親身後又瞧見他。


他換去了白天的裝束,精神了一些,但嘴角的傷口仍在,不知上過藥沒有。


父親隨口喚道:「阿九,往後你便跟著他們一道跑生意……」


我絞緊手中帕子,生平第一次壯起膽子與父親說話:「父親……」


「什麼?」父親蹙眉看我。


「他叫什麼?」


「阿九。」


「沒有姓氏?」


「一介賤奴,要什麼姓氏?」父親的眼中充滿鄙夷。


我生怕惹了父親怒火,飛快地說了句:「江家的奴才,當然姓江。」


江家的女兒不當家,亦不可置喙家事,這句話都是我壯著膽子提的。


我隻覺得他怪可憐的。


旁邊的姨娘嬌笑起來:「大小姐也懂得疼人了。」


母親早已身故,如今府中是姨娘當家,我不敢辯駁。


父親沉了臉,「女人家插什麼嘴!」


那陰冷的目光一掃,場中噤若寒蟬。


父親想了想,「賜你江姓也好,但要記住,你是江家的狗,要知恩圖報。」


我捧著茶杯,心中雀躍,笑盈盈地對上他目光時,他也隻是冷漠地移開。


一腔好意受了辜負,我晚膳後趁機攔住他,磕磕巴巴問,「你傷還好嗎?」


他不答,隻是淡淡瞧著我。


「我不配。」


「啊?」


「江這個姓氏,我不配。」他說。


江家是江南的大姓,商業橫貫南北,地處低通八達的國之要地,日進鬥金。


無數人做夢都想爬進江家的大門,隻要冠上江姓,餘生衣食無憂。


「沒什麼配不配的。」我急紅了臉,「你就姓江。」


「江什麼?」


這可難倒了我。


江阿九?


不行,即便我不嫌棄,江阿九這樣的名字傳出去,他也會遭人恥笑。


我絞盡腦汁,突然眼前一亮,「景淮,江景淮!」


像江南的景,江南的河,我心中所有美好的願景,都在這個名字裡,我希望他餘生喜樂。


不過他大概是不知道的。


丫鬟掩嘴笑出聲,「小姐是魚,阿九是水,如魚得水……」


我紅著臉捂住她的嘴,「瞎說什麼呢!」


他淡淡瞧著我,末了低下頭,「謝小姐賜名。」


我後退一步,吞吞吐吐道:「我……我是江稚魚,你叫江景淮,咱們往後就是……一家人了。」


說完也不敢看他,急匆匆逃走。


我發現,自己也許並不是可憐他,至於其他的心思……我不敢想,江家女兒的命,是屬於江家的。


隔天,我就看見一群人又在欺負江景淮。


那半大不大的小子腳踩在江景淮背上,撵了撵,


「你就是江景淮?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這名字跟你配嗎?」


他是姨娘的兒子,我們江家的長子,江世元。


爹那他當眼珠子疼。


我一時激動衝過去,推開江世元:「名字是我給的,與他無關。」


江世元倒退幾步,看清是我,更加猖狂:「好姐姐,你看上這賤種的事兒,爹知道嗎?」


「閉嘴!」


被人掀開了心思,我惱羞成怒。


「閉嘴?」江世元挽起袖子,慢慢靠近我,「你娘早就死了,如今府中當家的是我娘。想嫁賤種,來求我啊。」


他啐了江景淮一口,挑釁般看著我:


「世家千金愛上野狗,真給江家的老祖宗丟盡顏面了,等我做了家主,第一件事就將你這賤婦沉塘。」


我氣得渾身發抖,啪一巴掌打在江世元臉上,「放肆!你詩書仁義都學到狗肚子裡了?」


江世元眼底閃著惡毒的恨意,一把掐住我的脖子,「你算老幾,想跟我鬥,下輩子先生個把兒出來。」


周圍奴僕匆忙跪地,「少爺息怒!大小姐金尊玉貴,打不得!」


我昂起脖子,忍著惡心,不服輸地看著他。


江世元眯眼冷笑,「記著,你的榮耀是江家給你的,爹在,我在,你才能一世榮華,明白嗎?」


許是鬧得動靜太大了,江世元松開手,我跌坐在地,咳嗽不止。


江世元接過小廝遞來的帕子擦了擦嘴和手,迎面扔在我臉上。


待人都走感覺,丫鬟才紅著眼眶攙我,「小姐,別管了,我們回去吧。」


我看著腳下奄奄一息的江景淮,彎腰,用袖中的手帕想替他擦掉臉上的汙泥。


突然江景淮抓住我的手。


滾燙的手心讓我心中驟然冒出一絲小小的悸動,我僵在原地。


然而江景淮什麼都沒有做,取過帕子蓋住臉上的鞋印兒,說:「小姐回吧。」


我有些猶豫,半晌咬唇叮囑:「那你好好養傷,不要跟他們打交道了。」


江景淮半天回了我個「嗯」。


當夜,我輾轉反側,心想,他會不會將我的手帕洗幹淨,好好收起,他能不能曉得我隱晦的心思。


結果第二天,我就被父親拽去院子中,狠狠摔在地上。


此時院落裡早已躺了個半死不活的人,血肉模糊。


我嚇得尖叫一聲,父親的咒罵便劈頭蓋臉落下來:


「跟你娘一樣的賤貨!不知廉恥!誰教你的私相授受?你怎麼不找條野狗來配呢!」


我嚇蒙了,人活十幾年,從來沒聽過父親用這般難聽的詞來羞辱我。


父親暴怒,將手帕甩在我臉上:「賤人!賤人!」


此刻,我才曉得,落在江景淮手中的帕子,成了別人編排我的把柄。


江世元慵懶地坐在一旁,開口:「江家家規森嚴,姐姐壞了規矩,便不必再嫁了。」


江景淮躺在血泊裡,嘴唇動了動,隻有靠近的我聽清了:「不關她的事……」


眼淚一瞬間就湧出來。


我用十年的時間博覽群書,知世明理,堅信世間有公道在,心懷仁善,便會守得雲開見月明。


可讀到最後,眼前隻剩母親臨去前猙獰的面目:「江家吃人,阿魚要跑……快跑……」


父親不聽我的辯駁,命他們把我綁在樹上。


密集的鞭子落下來,將我的尊嚴抽得四分五裂,在眾奴僕戲謔貪婪的目光中,我捂著褴褸的衣衫跌倒在爛泥裡。


江世元故作憐憫,


「父親,有大姐姐的下場擺在這兒,家中的姐妹們也該知道規矩了,要不還是算了吧。」


那日眾人散去,留下我和重傷的江景淮躺在院裡。


不多時雷聲滾滾,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我將血淋淋的江景淮抱在懷裡,哭著喊他。


直到我倆都被雨水澆透了,江景淮緩緩動了動,抬起手勾掉我腮上的淚,有氣無力道:「別哭了,我娶你。」


他語速很慢,仿佛怕我聽不清。


直到看見我哭著點頭,他才撐起身子,讓我架著他,勉勉強強爬進柴房。


江景淮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當夜就發了高燒。


我用僅剩的衣料沾著雨水貼在他額頭,熬過滴水未進的三日。


三日後,意識昏沉的我被拖到父親面前。


「你非嫁那賤種不可?」


我神情惶然,「父親……您救他一命吧。」


「可你與他有了肌膚之親。」


我跪在地上,重重磕頭:


「人命關天,女兒清白次之,若是父親覺得不合規矩,女兒嫁給他便是!」


在我苦苦哀求下,父親終於答應請郎中進府。


我在閨閣中一直等到初八,聽聞江景淮身子大好,急匆匆前去看望,不料吃了閉門羹。


我急得直敲門:「喂,江景淮,你讓我看看……」


江景淮的聲音從門裡傳來,還是那副淡淡的口吻:


「奴自不量力,毀了小姐閨譽,無顏面對小姐。」


「閨譽事小,我不介意。」


透過窗扉,我能看見江景淮高高的身量正站在門前,可是他不肯開門。


半晌,他問:「小姐可有喜歡的人?」


這話問得過於孟浪,我腦海中飛快閃過他的臉,便強壓下來,紅著臉矜持道:「沒……沒……有。」


「哦……」


「但……」


「小姐請回。」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江景淮就下了逐客令,我覺察他情緒不高,決定改日再來看他。


此處一別,後來聽聞他離家的消息。


我急匆匆問父親他去了哪兒,父親沒好氣道:「我問誰去?白眼狼,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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