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後,我已到及笄之年,但江家的大小姐名聲敗壞,不僅私通野男人,還被家中奴僕看光了身子,因此遲遲無媒人上門提親。
我的境遇一日不如一日,任人唯欺,無數個深夜,我遍體鱗傷地躺在冰冷的小床上,心中會升起對江景淮的怨懟。
一個雨夜,滂沱雨聲蓋住了男人的腳步聲,我的門被推開了。
我渾渾噩噩睜眼,看清是江世元後,倏然驚醒,不待我尖叫,他便捂住我的嘴。
窸窸窣窣一陣動作,我驚恐掙扎起來。
畜生!
畜生!
我罵不出口,隻能狠狠咬他。
江世元醉醺醺地,強攥著我的手腕,啐了一口,「賤人,信不信我要你的命!」
響雷自天穹劈下,擊在房梁上,頭頂掉下塊磚,砸在江世元後腦勺,我一腳蹬開江世元,便見他捂著下身,慘叫倒地。
屋中著了火,我攏好凌亂的衣料,倉皇出逃。
大雨瓢潑,水汽彌漫。
我無助的在雨中奔跑,迎面撞見姨娘領著人闖進院中。
「我兒還在裡面!快救人啊!」
「還有她!抓起來!」
我剛反應過來,被人壓在地上,五花大綁,往後院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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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我!」
我哭喊著,指甲在泥地中犁出深深的溝壑。
突然,有人踹開小院的門,急匆匆來報:
「姨娘且慢!有個京城來的公子上門提親了!老爺讓您把小姐照料好,明日出嫁!」
家丁停住動作,面面相覷。
我趴在淤泥中,確定他們放棄殺我的念頭,才精疲力竭地松開手,嚎啕大哭。
很快,江世元被人從屋中抬出,倒塌的房梁砸到了他的命根子,廢了。
姨娘瘋了似的抓住我的領子,尖叫:「你敢傷我兒!我要你死!」
奴僕上來拉開她,「姨娘!那公子是京城的官,惹不得啊……」
她的尖叫聲逐漸遠去,我緩緩睜眼,看父親身邊的小廝正一臉冷漠地低頭看著我,
「大小姐,家醜不可外揚,有些事說出去,對您沒好處。」
我啞著嗓子,問:「來的是誰?」
「江景淮。」
那一晚,月光被大雨攔在烏雲深處,我卻躺在泥濘中,笑得像個瘋子。
我解脫了,江景淮他來救我了。
10
出嫁極其匆忙,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就有人催著我穿上嫁衣待嫁。
我坐在喜房中,將嫁衣摸了一遍又一遍,幾度落下淚來。
江景淮救我,我一輩子待他好。
回憶中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讓我羞怯難抑,他會是我的夫君。
我第八次問到時辰時,丫鬟翻了個白眼兒,走出房間。
我受慣了冷眼,早就習以為常,最初伺候我的姑娘已經被賣出了府,如今誰伺候我已經沒有分別了。
數算著吉時已到,我沒有娘親,便拿起梳子,對鏡梳頭,一字一句,分外珍重地念叨著吉祥話。
念著念著,眼淚便落下來。
三年未見,江景淮還記得我嗎?
我心中忐忑,卻難掩羞澀之意,等了許久外面遲遲沒有動靜。
我叩響窗戶,沒人應我。
我餓著肚子等到日落黃昏,堅信他一定會來的。
一束橘黃色的光驟然點亮夜空。
我臉上一喜,匆忙出門,遙遙看見濃煙滾滾,尚來不及反應,便有人從背後罩上麻袋捆住了脖子。
事發突然,我來不及反應,便被鎖住了脖子。
窒息感襲來,我意識到有人要殺我,開始劇烈掙扎。
「江家骯髒至此,死有餘辜。」
江景淮冷漠的聲音遙遙傳來,我動作一頓,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
數年未見,我仍然憑著隻言片語就認出了江景淮。
可是,他不是報恩,而是尋仇。
我聽清了遠處人們救火的吶喊。
也有瀕死之人的慘叫。
江家欠他的,正一點點地還。
僅有的希望破滅了。
我停止了掙扎,繩子越勒越緊,模糊了我的意識。
「大人……還有那江家子嗣——」
「——私通淫亂,沉塘。」那冷漠的語氣中夾雜著厭惡,如冰刃刺進我的心。
我眼前發黑,一滴淚無聲滑落……
錯不在我。
為何我要死?
我不甘心!
江景淮,我不甘心!
「啊!!!」我用盡最後的力氣,發出憤怒的吶喊,五指狠狠扣緊兇手的手背中,血都流出來。
他吃痛,力氣更大,勒得我不得不揚起脖子,長大嘴像瀕死的魚汲取最後的空氣。
我的腳腕被捆在一處,墜上石頭。
撲通。
我渴求空氣大張的口腔成為殺死我的最後一根稻草,腥臭的湖水倒灌入喉,很快堵住我的七竅。
我咳嗽著,幹嘔著,喘入更多的湖水,最終睜著眼,不甘地沉入黑暗。
我恨江家,恨江景淮……
我不想死,我要報仇!
滔天的恨意和痛苦再次將我包裹,我掙脫了這軀殼,再次站在院子中,望著遠處熊熊烈火。
脖頸被人勒住,套上了麻袋。
從此刻開始,我將一遍遍感受死前的痛苦。
一百年過去,我仍然怕得要死,連身體都在微微顫抖,胡亂地拍打著兇手的胳膊。
「江景淮!我殺了你!」
我不甘地發出怒吼,既然將我搶入鬼蜮,為何不殺了我!而讓我忍受這種折磨!
恢復意識的我掙扎更加激烈,雖然結局不可更改,我仍然徒勞地撕扯著兇手的皮肉,企圖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
突然,我摸到了什麼。
黑暗中,我驟然雙目大睜,不等反應,人已經沉入湖底。
再來一次,我仍然被拖著往後走。
我動作急速地抓住他的手,摸到大拇指上,這一刻,我如遭雷擊,渾身顫抖起來。
玉扳指。
整個江家,隻有姨娘身邊的總管帶著玉扳指。
不是江景淮的人……
撲通……
我再次被丟入湖中。
這次我沒有掙扎,靜靜等待瀕死感將我包圍,再睜眼,我站在小院中,四周泛起濃濃的霧。
遠處是橘紅色的火光,喊打喊殺聲清晰地傳入耳朵。
有個身穿嫁衣的女子正被人用麻袋包住頭,向後拖拽,發出悽慘的叫聲,但很快就被嘈雜掩蓋。
這次,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低頭看著當年的我被人拽向湖泊。
濃霧中,隻露出一雙枯瘦的手,死死拽住繩索,手上的玉扳指赫然是我猜測的那個。
我快走幾步,濃霧不減反增,我始終瞧不清兇手的真面目。
這是根據我臨死前的記憶而幻化的場景,隻不過將我忽略的細節強化了,看不見也正常,
即便如此,我還是彎腰提起腳邊的尖刀,以防有其他的鬼怪偷襲。
我無視了女子的慘叫,在四周細細打量。
院牆很破,所謂的喜房不過是拿紅綾草草妝點的小破屋。
丫鬟端著一雙精致的繡花鞋從院子中走出去,很快消失在濃霧中。
當日,她不耐煩地走出屋,似乎真的拿了東西。
我記不太清了,應該是江景淮聘禮中的。
下人曾私下議論,說江景淮財大氣粗,聘禮擺滿了前院。
可我所得到的,隻有一件還算瞧得過眼的嫁衣。
我在世間遊蕩百年,低頭再看,那嫁衣何止粗糙,連尋常人家嫁女都不會用這般低劣的面料。
江景淮的東西,竟是一樣都沒送到我的房中。
他真的,是娶我嗎?
或者說,江家,真的想過把聲名狼藉的我嫁給江景淮為妻嗎?
「江稚魚,你可知罪?」一道溫柔的聲音自天穹傳來。
我仰頭,滿眼戾氣:「你是誰?」
聲音輕輕嘆息,「你壽命已盡,何苦留在世間為禍他人。」
我握緊手中的刀,冷笑:「我不該死。」
「你本就無辜,該入輪回了。」
「那他們呢?他們無辜嗎?」我仰天吶喊,臉頰猩紅的血線開始劇烈滾動,「欺我負我之人,下地獄了嗎?」
「你知曉之țüₘ後,便會安心上路嗎?」
我望向不遠處滾滾的迷霧,語氣冷厲,「給我打開。」
她嘆了聲,迷霧漸漸消散。
我看到了丫鬟遠處的背影,匆匆跟上。
她是飄著的,可見已經化作天河河底的鬼,一遍遍重復生前的事。
那些野鬼的記憶拼湊在一起,就是我要尋找的真相。
11
我跟著她進了姨娘的院子。
看見張燈結彩的喜房,金碧輝煌,燈火璀璨。
我的二妹身披嫁衣,流光溢彩,扭頭看向窗外,耳垂上點了顆與我一模一樣的小痣。
原來他們騙過江景淮,要二妹代我嫁他!
朱釵勾住了蓋頭,遮住二妹的半張臉。
她不擅绾發,折騰半天,發絲凌亂地從房中跑出,望向遠處的火,尖叫:「娘!怎麼了?」
姨娘兩眼空洞,站在門前,呆滯地重復一句話:「我要江稚魚償命……」
話落,牆外傳來江景淮的聲音:「——私通淫亂,沉塘。」
大門被人破開,他們將江世元從裡面拖出來,套上麻袋拖走。
姨娘踉跄拽住衙役的褲腳,被一刀抹了脖子。
「晦氣,朝廷要你死,我可留不得你。」
姨娘的屍體被一腳踹到二妹腳下。
二妹眼睜睜看著眼前這一切,徹底瘋了,她抓起刀,一邊尖叫,一邊衝出門去。
我緊跟她腳步,走到外面,突然頓住腳。
江景淮身著大紅婚服,站在火光中,雙眸沉靜地對著二妹伸出手:「阿魚,我來接你了。」
二妹拎著刀,一步步走過去。
江景淮眸光柔和,隱有淚光閃爍,「阿魚,別怕。你蓋頭都歪了……我替你扶——」
「正」字未出口,尖刀已從他胸口扎入,穿背而出。
江景淮眼神錯愕,緩緩低頭,盯著胸口的那柄尖刀,臉色瞬間煞白。
二妹瘋了般,抽出來又捅了一刀,尖叫著:「賤種!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江景淮漸漸軟了身子,跪倒在地,徒勞地抓住二妹的嫁衣,哀求道:
「阿魚……對不起……別殺我——」
二妹大笑著,狀若癲狂,「江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既要娶我,為何殺我爹娘!」
「我愛你——」
「滾!能娶我,是你天大的福分,不聽話的狗,殺了便是——」
她舉起尖刀,不要命地一刀又一刀刺入江景淮的身體,
「不聽話的狗,我不要了……哈哈哈,爹娘,我給你們報仇了……」
「阿魚……」江景淮的喉嚨已經吐不出連貫的話語,他咽下血,ṱũ̂ⁱ努力張嘴,「你當年救我——」
「跟救狗沒有分別。」
咔嚓!
尖刀劃開了江景淮的腹部,自後背一劈兩半。
他滿目哀痛大睜,最終視線停留在暮色深處,失去了神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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