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浸染了土地,他的屍體千瘡百孔地躺在血泊中,心被人剜出來,身體已不成人樣。
二妹一腳踢翻了火油,熊熊大火卷上幽暗的天空,將罪惡徹底吞噬。
這是當年我沉入池塘後發生的事。
漫天的大火中,我發出惡鬼嘶吼,無助又絕望。
幻境破碎,我站在白骨上,提著刀,怔怔看向前方。
荒蕪白骨地上,白衣的江景淮鮮血浸染,臉色蒼白,眼底燃著滔天的怒意。
他被我拽入天河河底,跟我一樣,重溫死前的回憶。
隻不過他更慘,死無全屍,此刻怕是將我挫骨揚灰的心思都有了。
我們誰都沒說話。
江景淮朝著我邁了幾步,繼而越走越快。
我渾身顫抖著,握緊了刀,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
眨眼江景淮盡在咫尺。
「江景——」
他兇狠地掐住我的脖子,就在我以為他要下手殺我時,江景淮突然低頭封住我的唇,激烈而強勢地攻陷了我的理智。
他知道了。
當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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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刀墜地。
我被迫後退幾步,撞在一顆不開花的枯樹上。
像個瘋子似的又哭又笑。
我胡亂抱住江景淮的後背,回應著他,最後因喘不過氣,咬住他唇瓣哭出聲。
「放開。」他聲音沉冷,抵在我額頭,「讓我親——」
然而我的眼淚如河水決堤,再也收不住了。
我用一百年,將自己變成一個瘋子。
一遍遍折磨我的愛人。
愧疚自心底噴湧而出,理智一潰千裡。
江景淮不顧我的崩潰,扣住後腦,與我唇齒撕磨,仿佛要揉進骨血。
四周的罡風因江景淮的情緒波動而呼嘯作響。
白骨被卷積如風口,消散於無形。
我攬住他的脖子,攥緊手中的鐵鏈,拉低了江ŧû₌景淮的脖子,好讓我們靠得更近。
站在一望無際的白骨中,我撫上他的臉龐,經年壓抑的洶湧愛意,早已如決堤的河水,肆意流淌。
樹下的朱瑾,開了。
少頃,紅色燎原,覆蓋過茫茫白骨,一望無際。
12
「江稚魚,你仇恨已解,該入輪回了。」
濃情蜜意不合時宜地被女人打斷,我抓住江景淮的衣襟,貼緊了些,緊張地四處張望。
江景淮捏住我的下巴:「別理她。」
他頂著我的鼻子,親昵小啄,無休無止。
女聲沉寂半天,帶了怒氣開口:「江景淮——」
「閉嘴。」江景淮眼底閃過一絲不耐,抬眼冷漠地看天,「本君在,誰也帶不走她。」
「你們言而無信。」
江景淮冷笑一聲,「鬼不講信。」
我枕著他胸口,悶悶地說:「我也沒答應她。」
女聲一噎,似乎被氣狠了,一張瑩白的大手自蒼穹投落,直衝我而來。
我做好死扛的準備,江景淮卻對著她說了句:「你做的那些髒事兒,要本君說出去嗎?」
大手驟然在我們頭頂停住,權衡了很久,不甘心地嘯叫一聲,消散於無形。
風漸漸停了。
我站在花海中,仰頭問江景淮,「她做了什麼髒事?」
「並不是人人如我們這般幸運,從別人的幻境中發現真相。她靠怨恨為生,希望我們彼此恨著。」
「那為什麼放過我們?」
江景淮低下頭,繼續未完成的吻,「她欠我的。」
從天河出來時,岸邊已經站滿密密麻麻的小鬼。
鬼將神情復雜,一臉不忿。
江景淮牽著我,從他面前走過。
鬼將語氣鏗鏘,「屬下無錯。」
江景淮停住了,側頭冷淡地盯住他,就在眾人以為他會如以往叫他起身之際,江景淮抬起腳,將他踹進天河。
眾鬼噤若寒蟬。
江景淮目光掃過全場,道:「殺她如殺我,明白了?」
「明白了!」
他們看我的眼神都變了變,顯然被江景淮嚇得不輕,
我沒想到江景淮的臭脾氣說發就發,不敢說話。
中間隔著太多的誤會,我不想好不容易穩定的關系再次分崩離析。
回宮城的路上,我認真打量起漂浮的小菊燈,伸手戳了戳。
江景淮按下我的手,「別動。」
「小野菊不是為我掛的?」我跳起來去夠。
江景淮將我夾在胳膊下ţūₘ,一言不發地拉入大殿,等回過神,我已經被扔進軟帳。
慌亂間,不小心拽住江景淮脖子上的鐵鏈,將他也帶進來。
四目相對,我臉騰地燒紅了,抵不住江景淮的視線,轉移話題:「我……我給你解開……」
「別動。」他眸光暗沉,握住我手腕放進懷裡,「就這麼待著。」
他的指尖細細撫摸過我頸部的細痕,「對不起。從前你說沉塘,我隻當你怨恨我害了你兄弟。」
三年未見,大婚之夜的二妹,半面掩在蓋頭下,半面濃妝,留下與我相似的眉眼,和耳垂上偽造的一顆紅痣。
江景淮不待分辨,便被她亂刀捅死,屍身四分五裂,死狀悽慘。
他後腰之下不許觸碰的傷痕便由此而來。
我伸手輕輕蓋在上面,抱住江景淮,問:「疼嗎?」
「疼。」江景淮嘴唇顫著,「在不知道真相以前,你每碰一次,都鑽心入骨的疼。」
於江景淮來說,江家欠他太多。
屋中熱浪翻滾,我們發絲糾纏不休。
「這麼多年,為何不殺我?」
「不舍得。」他眼神虔誠又深情,「我總想再問問你,有沒有愛過我。」
13
我成了江景淮的夫人。
終日遊蕩在宮城中,看小菊燈在天空中起起伏伏。
江景淮的心丟了,他不肯說丟在了哪裡,我懷疑,落在了天河河底。
因為做鬼的都喜歡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藏在水中,比如我藏在後院人魚巢穴中的記憶,需要靠鬼君的血才能喚醒。
江景淮說河神欠他的,是不是他的心,也託付給了河神。
我坐在天河邊,突然伸手劃破掌心,滴下一滴血。
沒有動靜。
我不信邪,又滴入一滴。
白骨滾滾東去,我像個傻子,吹了一整日的風,最終喪氣地溜回宮城找江景淮。
殿中的小鬼再次見到我這個紅衣女鬼,倉皇四竄。
我閃現在江景淮懷裡,壓住他的桌案,弄亂他的筆墨。
江景淮將我胳膊扣在身後,「別鬧。」
然而我心情實在不佳,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鐵鏈,殿中哗啦作響聲不絕。
他還沒理我。
我掏出鑰匙,插進鎖孔。
江景淮一把就將我抱住了,奪下鑰匙,正視著我:「說吧,想幹什麼?」
我和他冷聲冷氣嗆了百來年,不太習慣和諧相處,悶了半天,說:「你理理我。」
江景淮就是個不愛講話的性子,我做阿茵的時候,他對我愛答不理。
如今兩隻鬼搭伙過日子,長得望不到頭,不說話如何打發時間?
江景淮沉思一會,「你不是想看小菊燈?」
「你不讓我看。」
江景淮招招手,小菊燈就飄進來。
我說:「我不要在這兒看,去房頂上看。」
「好。」
江景淮抱著我上了房頂。
碩大的冥府宮城盡收眼底,天ƭŭ₁河遙掛,美不勝收。
遍布在宮城各處的小菊燈瞬間自無數個角落升起,向我們聚集而來,像壯麗的銀河。
江景淮掃過所有的小菊燈,挑中一盞,勾過來。
小燈暖烘烘的,湊近能看清小燈內側的圖畫。
是當年,江景淮趴在地上,我蹲著,替他擦汙泥的場景。
這是……
「我的記憶。」江景淮撥拉過一盞,眼底倒映著金色的星河,「每當我快被仇恨蒙蔽的時候,就看看我們的曾經,我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恨你。」
厲鬼生於怨氣之中,最易成為被仇恨操縱的傀儡。
一旦失去理智,就會變成可怕的行屍走肉。
我一盞接一盞的看過,有年幼的江稚魚,也有阿茵。
最亮的一盞裡,是我仰著頭,興高採烈地說:「景淮,江景淮。」
「小姐是魚,阿九是水,如魚得水。」
江景淮搶過去,將其推入星河。
我看著逐漸融入星河中的那一盞,彎起眼睛笑著問他:「你是不是很久之前就喜歡我了?」
江景淮輕咳一聲,沒有說話。
我隨手又扯來一盞,江景淮騎在駿馬上,身著紅衣,面容冷峻。
這是他娶我那日。
「那天,是我的生辰。」江景淮聲音淡淡,「我想接你回家,一起過。」
然而等來的,是橫死當場。
江景淮雙手抱膝,彎唇看向夜空,「我始終不相信,你是騙我的,幸運的是,我猜對了。」
我不知道江景淮那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滿懷仇恨和壓不住的愛意,在漫長的歲月中隻為求證臨死前聽到的幾句話。
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我手背上。
江景淮替我擦淚,被我咬住手背,用力咬破皮,烙下印跡,他也屬於我了。
他笑了笑,「你是紅厲鬼。」
我當然知道我是紅厲鬼。
他垂眸,亮出傷口,「這三天,你來保護我。」
「……」我才想起,被我咬一口,江景淮有三天虛弱期。
於是,我恬不知恥地把他撲倒了。
自那以後,殿外的小鬼偷偷給我起了稱號,「色中餓鬼」,畢竟把他們鬼君鎖在殿中三天沒有出門的光輝事跡,已經傳遍整個鬼蜮。
第三日,鬼蜮中來人了。
江景淮正在熟睡,我悄悄下床,穿好衣服,去了前殿。
小鬼介紹了半天,我煩躁的打斷了他的話,「什麼官?」
「判官。」
「判誰?」
「判鬼君江景淮。」
小鬼湊在我耳邊,說:「他們是冥府來的,不好得罪。」
若是將冥府的人比做皇帝和朝臣,江景淮便是佔據一方的諸侯。
「他犯何事?」我佔據江景淮的主座,翹腿等他說話。
判官翻過手中的筆錄,不急不緩道:「初八那天,開鬼門,吃生魂,罪孽深重,當下地獄。」
他查到一半兒,突然頓住,抬頭:「阿茵在哪?」
「我就是。」
判官合上筆錄,「跟我走一趟。」
「判官大人。」我眯起眸子,虛虛打量著他,「你可打聽過魚陵村的村民,幹過什麼事兒?」
判官冷著臉:「不歸我管。」
我清清嗓子,慢悠悠踢著腿,
「少女清尾,十六嫁入魚陵村,夫君常年在外,她獨守家門。深夜數名村民闖入家中,汙她清白,清尾哭訴無門,反被村民汙蔑不守婦道,扒光衣服遊街示眾,證人是隔壁的嬸子,行刑者是全村百姓。她不堪受辱,跳入湖中。其丈夫歸家,悲痛欲絕,當夜跳湖殉情。」
「這樣吃人的地方,留著幹什麼?」
判官說:「輪不到你來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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