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
趙淮安的臉色徹底褪去血色,他仿佛拋去了畢生的克制和修養,淪落凡塵。
很久之後,一片寂靜裡。
「想。」
趙淮安攥緊了袖子,臉上不見難堪,隻是一副萬年不變的古井無波模樣。
扶音突然背過身去,抹了把臉。
「趙淮安,跟我入宮,咱們把話說明白。」
「好。」
「你敢退一步,我死都不會放過你。」
「好。」
「我無法生育,你若嫌棄一句,我閹了你。」
「好。」
趙淮安動了動嘴唇,終於,「扶音,這次,我來護你。」
扶音紅著眼,走到門邊,回頭對我道,「鳳寧晚,你幫我一回,母後那裡,我替你說。」
我點點頭,魂不守舍道,「多謝公主。」
他們走後很久,躲在角落的玫姨娘才發出來夢一般的囈語,「修羅場啊……大型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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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正不阿的朝廷重臣,和驕橫跋扈的皇族公主,我覺得能寫個話本了。」蘭姨娘低著頭,奮筆疾書。
我心髒撲通直跳,很久之後,身邊傳來吸溜一聲。
側頭看去,敦姨娘端著「寄情相思」,腮鼓得大大的,咕咚咽下去,慢慢地,臉皺成苦瓜,「趙大人的品味,真獨特。」
我一路小跑,撞開陳鈺書房的門,撲到陳鈺面前,「夫君,我……我好像闖禍了……」
陳鈺掀了掀眼皮,永遠一副雷打不動的姿態,「你指的是趙淮安?」
我一愣,「你怎麼知道?」
「不然,你以為相府是菜市場,想出就出,想進就進?」
「你一早就知道?」
「嗯。」
「怎麼可能?」
「你說夢話。」
我:「……」
四月,京城爆出來一件天大的醜聞,扶音公主與大理寺卿趙淮安早有私情,公主腹中曾懷有一子,後因墮胎傷了根本,再難有孕。
皇家顏面無存,將扶音貶為庶人。
趙淮安跪在宮門口,澆了一夜的雨,等來了心上人。
同日,白蓮難產,陳鈺出京。
我被宮裡來的人捆著,送到了太後面前。
老太太臉色極差,大動肝火,「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看來你是不知道何為安分守己!」
我撺掇她最寵愛的閨女跟趙淮安跑了,她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剐。
我怕太後遷怒,對陳鈺不利,費盡唇舌,央著陳鈺離京,同白蓮做個了斷。終於把他磨得不耐煩了,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現如今我孤身一人,無所依憑,更不敢把姨娘供出來,牽連無辜。
太後氣得青筋暴跳,「要不是扶音為你說話,哀家現在!現在就讓你人頭落地!」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王公公!讓她滾去長風樓!賣身接客!」
我臉都白了。
一介隱衛,混成最低等的姬妾,是莫大的恥辱。
路上,王公公慢悠悠道:「鳳寧晚,雜家早就說過,你不是做隱衛的料子。你呀,心太軟,也太笨。」
「好不容易給你找了個好差事,談情說愛,生生孩子,你也搞砸了。雜家是真的不知道怎麼幫你……」
我低著頭,喪氣道:「謝謝王哥。」
王公公搖頭,「我同碧春兒說過了,該低頭就低頭,好好說話,她能護你。」
「唉。」我答應著,問道,「那……那陳鈺……」
「還管什麼陳鈺啊。」王公公戳著我的腦門兒,「人家一個位高權重的丞相,會瞧上你?你可長點心吧,都是逢場作戲。」
我一開始不信,可直到在長風樓住了半個月,我都沒再接到陳鈺的任何消息。
其實這個月我過得不算好。
王公公叫我藏拙,我便說自己隻會唱歌。
很快,我在長風樓裡出了名。
新來的歌姬鳳娘,姿色身段皆是一絕,就是唱曲跑調兒,不光跑調兒,聽了還做噩夢。
碧春兒私底下對我冷嘲熱諷一番,次日便將我命硬克夫的消息放了出去,覬覦我美色的人眨眼間消失不見。
我為了等陳鈺,天天窩在房裡,閉門謝客。
老鸨見我賺不來銀子,開始在飲食上克扣我。
起先一日三頓變兩頓,之後,兩日一頓。若不是敦姨娘私底下偷偷接濟我,我早餓死了。
這日,敦姨娘照舊偷著跑來看我。
她說,「寧晚姐姐,你去跳舞吧。舞姬也很吃香的,一頓兩個雞腿。」
我抱著腿,坐在床上,對著她拿來的饅頭狼吞虎咽,嚼到一半,突然鼻頭發酸。
我從小沒了爹娘,被老王買下來,訓練成隱衛。
老王總罵我缺心眼兒,這些年來卻從不少我吃穿。後來我嫁給陳鈺,他不愛搭理我。每每跟隔壁張夫人吵架,她有夫君護著,我沒有,我便靠著自己,傲視群雄。
他們都覺得我沒心沒肺,可是有心有肺的人,最容易傷心。
陳鈺說他護著我,我是有夫君的人,可現在,散場了,就像人做了夢會醒。
我含淚,咽下了最後一口饅頭。
我該接客了。
人有手有腳,總不能被餓死。
次日,長風樓掛上了我的牌。
無人問津。
老鸨沒好氣地賞了我半碗吃剩的餃子。
我繼續等。
到了第四日,老鸨滿面紅光,一把抱住我,「你就是老娘的搖錢樹!」
我餓得發蒙,暈暈乎乎地,聽說有人點我,花了一千兩金子。
我聽完隻是傻笑,沒想到有一天,我鳳寧晚也價值千金。
老鸨將我丟進了溫熱的水裡,婆子們七手八腳伺候我,嘴裡還念叨著,「苟富貴勿相忘」這種話。
末了,給我穿上單薄的裙衫。
她們倒是懂得多,我引以為傲的細腰,用紅紗緊緊裹著,該露的地方,絕不多遮一下。
我太餓了,軟塌塌躺在床上。
她們想把我扶起來,被老鸨趕出去。
「扶什麼扶什麼!還真以為人家花了一千兩金子,是來看她吃飯的?」
左等右等,不見人來,沉沉閉上眼睛,我想,我要餓死了。
我似乎聽到了小門啟合的動靜,也聽到了腳步聲。
下一刻,嘴裡被人灌進了一勺熱湯。
我本能地張開嘴,舔了舔嘴唇。
緊接著第二勺,第三勺,一口接一口,我像個貪婪的旅人,直到最後,咬住了那人的手指不松口,意猶未盡地舔了舔。
「寧晚,你不能再吃了。」
我困頓地睜開眼,似乎聽到了陳鈺的聲音。
他捏住我的下颌,迫使我張開嘴,「聽話,明天再吃。」
我哼唧一聲,腦袋歪在床邊,「餓……」
他嘆了口氣,推著我滾進床裡,然後自己躺在外面,蓋上被子,抱住我,「你不餓,你隻是,餓了太久……」
我在那人懷裡蹭了蹭,哭了,「我好餓。」
「那你咬我……」
我閉著眼,稀裡糊塗地聽,張開嘴卻不知道咬誰。
下一刻,唇上觸到一片溫涼和柔軟,有人在輕輕摩挲我的嘴唇,堵住了我的呼吸。
最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
隻是一覺醒來,我發財了。
老鸨笑眯眯地問我,「昨夜的恩客如何?」
我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老鸨嗔道,「我們鳳娘還不好意思了呢。」
我咬下一塊雞腿,心滿意足,「我今晚,可不可以上街逛逛?」
老鸨臉色一沉,「不行。」
「為什麼?我有錢了。」
老鸨說:「那位恩客連點你三日,每晚一千兩黃金,我腦子壞了?放你上街?」
我愣了,雞腿吧嗒掉進了湯裡,濺了我一臉。
「我……我這麼值錢!」
老鸨笑開了花兒,「好丫頭,可別叫媽媽失望。」
第二日晚,還是同樣的裝扮。
我瞪大了眼,坐在房裡等他。
窗外更鼓剛過,門被人推開。
陳鈺走進來。
我呆愣一秒,猛的拽過被子,裹在身上,「我……我……我沒有……」
「你沒有什麼?」陳鈺像是回家似的,輕車熟路走到我床邊坐下。
我懊悔不已,「我想回家的……接客其實不是我本意。」
「你為什麼要解釋?」陳鈺看著我。
是啊,我為什麼要解釋,他晾了我半個月,我沒和他翻臉就不錯了,我手一松,空出手去推他,「你走你走!我要接客了!」
陳鈺臉色一僵,「你想接誰?」
「我的恩客!為我一擲千金!為我神魂顛倒!為我茶不思飯不想!」
陳鈺眯了眯眼,冷笑,「為你一擲千金?」
「為你神魂顛倒?」
「為你茶不思,飯不想?」
「沒錯。」我洋洋得意。
陳鈺淡淡道,「我不記得自己這麼說過。」
屋中一靜。
我品出了陳鈺話裡的意思。
「你點的我?」
「除了我,誰還願意大半夜不睡覺跑來喂你吃飯?」
我氣得突然起身,邁到床上,居高臨下地俯視他,「你早幹嗎去了?」
陳鈺移開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冷聲道,「你那個便宜爹出事了,保不住他,你也得倒霉。」
「我又不是他親閨女!一個身份而已……」
「一個身份?」陳鈺眯了眯眼,目光銳利,「你知道這個身份有何意義嗎?通州刺史之女——鳳寧晚,亦是我陳鈺的結發妻子。所以,我這輩子,不可能讓這個身份染上汙點。」
我們做隱衛的,無父無母,放出去過日子,就是黑戶。
我心突然漏掉了一拍。
陳鈺逆著光,對我伸出手,頭疼道:「趕緊下來!張牙舞爪像什麼樣子!」
我傻愣愣地伸出手,從床上走下來,陳鈺拿著大棉被一裹,叱道,「不成體統。」
今晚的菜依舊很豐盛,陳鈺一個勁兒往我碗裡夾。
直到吃不動了,我呼啦掀開被子,熱出一身汗。
陳鈺額頭青筋暴跳,重新給我捂住,「回去躺著。」
我說,「不成,我給你唱曲兒。」
陳鈺皺起眉頭,「別了吧。」
我還記得他彈得一手好琴,纏著他,「你彈琴你彈琴!我給你唱。」
「我手酸,彈不了。」
「陳鈺,別找借口。一千兩,你得回本。」
「那就跳舞。」
我拿出老絕活,像個水蛇一樣,扭了扭,「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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