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鲠在喉。
我的眼眶有一些熱。
我恨死了,可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去恨誰。
裴青烈忠心耿耿奮戰沙場英勇負傷,哪裡錯了?裴英紅對我仁至義盡,她心系自家哥哥,哪裡錯了?
可我呢?我一腔熱血來裴府,滿身傷痕出走,報恩竭盡全力,愛也竭盡全力,想要和兒子一起隻安靜過自己的小日子,哪裡又錯了?
應該怪命?
更應該怪自己這顆不安分的心。
要是沒愛上就好了,沒有怨恨嗔痴,自然不會有如此多的痛苦。
我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沙啞,虛弱。
「大夫說什麼時候會恢復正常嗎?」
英紅搖搖頭:「太醫說,可能慢慢就會恢復,可能一輩子都不會……」
我嘆了口氣。
「原來是這樣。」
8
我最終還是跟著裴英紅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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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不住侯府,住蘇府。
我與蘇淮正兒八經結過義,如今也算是探花郎的妹妹,也有自己的家。
裴青烈非要與我在一起,他賴在蘇府不肯走,一通撒潑打滾。
蘇淮很是無語,偏頭問我:「裝的?」
我搖搖頭:「不知道。」
裴侯平定邊疆,這份戰功誰都無法抹去,縱使蘇淮討厭裴青烈,但也得稱他一句英豪。
蘇淮嘆了口氣:「裴青烈受傷這事我略有耳聞,原以為是皮肉傷,卻不想……如君,你回來是不是……」
「不是。」我幹淨利落地回道。
正說著,裴青烈湊過來抱住我的胳膊使勁兒在搖:「君君,我們為什麼不回家啊,我想回家。」
他湊到我耳邊悄悄同我咬耳朵:「君君,你哥哥好兇,我有點怕他。」
我心裡暗暗發笑,當日他來尋事時,態度桀骜高高在上,隻有我們怕他的份兒,如今情況對調,他竟會覺得蘇淮兇。
我執意不回,裴青烈鬧過之後隻能妥協。
他黏人得緊,並不能接受元寶的存在,認為元寶會奪走我對他的關心。
若是一切都沒有發生,我定會從懷孕起就開始慢慢教導裴青烈,一起準備如何為人父母,他雖痴傻,但很負責任,定能成為一名好父親。
如今元寶於他來說是猝不及防毫無準備,隻能日日委屈巴巴,怨念滿滿地盯著。
我回來第七天,柳宛然到訪。
裴青烈出徵,與柳家之事不了了之,這時蘇淮蟾宮折桂,柳家又起了別的心思。
雖說如今裴青烈班師回朝,但受傷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如今已經不是柳家能挑三揀四的時候,裴家狀況飄忽不定,蘇淮根基未穩兼著又是讀書人,心軟會憐香惜玉,柳家決定最後一搏。
柳宛然身姿如弱柳扶風,看向蘇淮時的眼神嬌弱多情。
「蘇公子……大人……」她溫柔行下一禮。
蘇淮看著她,神色晦暗不明。
在他還是窮書生時,他第一次見與自己訂下婚約的女子,那樣的美麗高貴。
那時他也下定決心,一定要努力讀書,要中榜,要配得上柳小姐,要給她一個好的生活以後成親了,好好地愛重她,呵護她。
可後來……世人逐利,不外乎如是。
「柳小姐登門拜訪有何要事?」
柳宛然輕咬下唇,手腕一翻,掌心躺著一整塊玉佩,裂縫處被工匠用金絲銜接,更顯貴氣。
「蘇大人,當日你帶著半塊玉佩來我家,我有在屏風後偷瞧你,你一身粗布麻衣……」
柳宛然娓娓道來,一切是家族逼迫,一切是世道逼迫,她其實亦心悅於他。
蘇淮認真聽著,到後來不禁笑出聲,問:「那裴侯呢?」
柳宛然怔住了。
「在我入京之前便已聽說柳小姐與裴小侯爺情投意合,當日我拿玉佩上門,是想要交還,成人之美。」
蘇淮緩緩道來:「若你說你見我時便心悅於我,那之前的裴小侯爺算什麼?」
「柳小姐,你不愛我,也不愛裴小侯爺,你隻愛自己。」
柳宛然面如金紙,身形搖搖欲墜。
我看著這一幕,內心百感交集。
裴青烈湊了過來,好奇朝那邊望了望。
「你看她,漂亮嗎?」我問道
「君君最漂亮,我最喜歡君君了。」裴青烈聽我這樣問,立馬回答。
他說這話的樣子很真摯,真摯的誇獎比甜言蜜語要更打動人。
我望著他,一直望進他的眼底,一片赤誠。
柳宛然在一個月後出嫁,她沒留在京城。
那日我有去看她,她一襲嫁衣登上渡船。
我看著她的身影突然想,Ŧú⁵要是裴青烈再恢復了,知曉這事之後又會作何感想呢?
柳宛然嫁人了,將這一切是非放下,而我又要在這漩渦中掙扎多久?
思緒千回百轉,可終究要做出決定。
6
蘇淮最近拒了好幾門親事,隨後便有流言傳出。
說我與蘇淮並非單純兄妹關系。義兄義妹,又無血緣枷鎖,發生點什麼好似在情理之中。
流言紛紛,愈演愈烈。
我怕流言會給蘇淮帶來困擾,可蘇淮卻是一片坦然。
「你我相識微末,一路相互扶持才走到現在,為何要怕那些流言呢?」
蘇淮的笑容溫和,令我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些。
其實我心煩的不隻是與他的流言,我是受迫才重新來京,若是裴青烈一日不恢復,我便一日待在這裡嗎?
於他們而言,我究竟算什麼呢?
我張了張嘴,正欲開口,裴青烈卻忽然闖入,擋在我和蘇淮中間。
他對蘇淮怒目而視,語氣強硬:「你離君君遠一點。」
蘇淮有些訝異,自從裴青烈非要住進來後,他刻意避讓,兩人幾乎沒什麼交集,如今這般劍拔弩張,還是第一次。
第二次。
第一次是他來索要玉佩。
我推開面前的裴青烈,他收起所有戾氣,委屈巴巴盯著我:「君君。」
我語氣平靜:「裴青烈,這樣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眼中的訝異一閃而過,遂即泛上來的是天真的懵懂:「君君,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蘇淮也輕聲喚我。
這是我和裴青烈兩個人的事,聽我讓他出去,蘇淮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決定尊重。
整個屋子就剩下我和裴青烈兩個人。
他還想要繼續裝,無知喚我:「君君……」
我是真的累了:」裴青烈,這樣下去有意思嗎?我對你而言,究竟算什麼呢?一個可以隨意玩弄感情的玩物?」
裴青烈的神情僵在臉上,幹巴巴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半晌後,我才聽到他的聲音,艱澀,低啞。
「我不是故意……」
「最開始我是真的,然後才慢慢恢復神智……」
我打斷了他的話:「那恢復之後呢?為什麼還要繼續裝下去。」
「因為你沒有失憶,你想起了那三年,對嗎?你想要溫水煮青蛙,用這副樣子迷惑我,然後你慢慢恢復,直到我真的離不開你,原諒你,對嗎?」
我從未這般理智地分析旁人的心理過,說出來的真相是如此血淋淋,我的聲音冷靜,臉上卻是一片冰涼。
「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在你心裡,我究竟算什麼?」
「妻子。」
裴青烈回答得很果決。
「你是我的妻子,是侯府的女主人,我……」
所有的話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裴青烈手掌一翻,掌心裡出現了一顆碩大的夜明珠,熠熠生輝。
「這是單於王帳頂上鑲嵌的夜明珠,我想要送給你,但一直沒有機會……」
「君君……」他的聲音變得溫柔,試探問,「你能……不說原諒,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嗎?讓我補償你,好嗎?」
我閉上眼睛,任眼淚在臉上肆虐。
「元寶,我會留給你。」
我深吸一口氣。
「紅英說得對,他是侯府的長孫,不應跟著受苦,我也沒有能力好好撫養他長大成人。」
我硬下心腸逼自己將那些話說完,「我不會在京城呆,你也不要再找我求我原諒,就當咱們兩清。」
將元寶留給裴青烈這個決定真的很艱難,他剛生出來那麼小,我將他帶到這麼大,會搖搖晃晃地走路,會伸手讓我抱,含糊不清叫娘親。
可一直陪著他,就是將我關在這四角籠子中,是終身的,永無止境的折磨。
裴青烈終於開口,他帶著些許嗚咽,像是被拋棄的狗。
「君君,你不要我,你連元寶都不要了嗎?」
「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你怎麼能!!!」
我拭去眼角的淚:「我真切的愛過,我不後悔,可我現在不愛了。」
「不管你是清醒的痴傻的裴青烈,我都已經不愛你了。」
我曾經真的愛過裴青烈,愛過那個,策馬揚鞭的小將軍,他張揚如烈火隻挑一槍,便從山匪手中救下我的姓名。
我也真切愛過痴傻的,純真如赤子的裴青烈,他會替我採荷花,會捧著臉認真叫我君君。
可我現在已經不愛了,從和離書送到我手中的那一刻起,往事徹底如燈滅,隻餘一縷青煙。
不管裴青烈是作何感情,不管他到底是真的愛我,還是之前記憶哄騙他,我都不在乎。
我是他跌落下山後看到的一株野花,他終是要重新爬上去,山頂是屬於他的風景,上面會有各式的名貴花朵。
就算沒有柳宛然,我也會被拋之腦後。
沒有人隻靠瞬間愛情就能過完幸福一生。
這道理我明白。
裴青烈眼角泛紅。他胸口劇烈起伏,氣息不穩。
「真的……真的沒有任何機會了嗎?」
我不想再回答,轉身就走。
裴青烈伸手,卻握住一片虛無。
7
裴青烈回侯府去了,帶著元寶一起。
不知蘇淮那日在門外聽到了多少,待我準備向他辭行時,他已經將準備好的東西全部送了過來。
「如君,你永遠是我的妹妹,遇到事及時向我來信,逢年過節若是方便,亦可來京看看我這個便宜兄長。」
我笑著道謝。
踏上渡船那日,蘇淮來碼頭送我。
紅英也來了,她面色戚戚,強顏歡笑。她似乎有很多話想要說,可我卻別開了眼。
從今往後,裴府一切與我無關。
我隻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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