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024-12-16 15:14:334056

大抵情深都看得出來,你以為自己周潤深沉,諸般情愫瞞得極好,可旁人一眼,就瞧見你眼底的情意。


周衍。周衍。


我本不至於再聽謝宴戈的事,隻是風浪太大,難免入耳。


聽聞謝宴戈與青鈴遲遲沒有被捕,皇後的哥哥永昌侯在朝上進言,證據確鑿難以狡辯,已入獄的謝家人已可治罪,以儆效尤。聖上說準奏。


向來對此事默不作聲的二皇子周衍卻緩緩地走了出來,說有事啟奏。這一事啟奏可就變了天。


從前指認謝家的諸人皆反了矛頭。何太史哭著說女兒天生痴傻,養在閣中見不得人,謝將軍是否能下得了手還有待商榷。督尉說與北齊暗通兵械以發橫財倒是確有其事,隻是卻是皇後母族幹的。幾個御史當即老淚縱橫地進言,太子一脈有諸多欺民之事。


這倒是小菜。誰能想到,消失多日的謝宴戈與青鈴出現。意氣消沉、雙頰凹陷,但到底眼亮如星。往御座一跪,跪出了一樁宮廷秘聞。


當今聖上原不是這般不作為的皇帝,諸多轉變歸根到底逃不開謝家的謝靈芸與北齊王女齊纓之死。二人風光無限到草蓋一卷,卷走兩位傾世佳人的一切。這時至今日仍然是上京禁聞。但離奇小道消息傳說,是齊纓公主生下了個怪物,在謝靈芸的宮中又發現了巫蠱之術。聖上大怒之下,二人香消玉殒。


謝宴戈衝被匆匆糾過來的皇後笑,問:「娘娘可記得,當初讓十六州淪落的導火索?齊纓公主生下了個不吉祥的怪物,最後讓我謝家的姑娘代死。公主的後裔在此。「


青鈴叩首,她上次一叩,從不明來路的孤女叩成了縣主,現在一叩,從縣主又叩成了公主。


諸般反轉,估摸在上京可充當一年的飯後談資。話本子裡再寫,以後幾十年也消停不了。


太子倒臺、皇後廢黜,謝家又重回往日光輝,謝小將軍又親自迎了姑母的衣冠入祖墳。往小了說,是謝小將軍又成了貴女眼中的香饽饽;往大了說是,主和派倒了個一幹二淨,燕雲十六州還得自己拿回來。


聖上兒女並不多,現在成年的皇子便隻有周衍一個。風光大盛下,眾人皆知,這位二皇子並非面上那般良善。重新站隊、洗牌,亂糟糟,你方唱罷我登場。


而現下這位二皇子便在我對面斟茶,動作行雲流水,長睫垂下,十分闲適自在。


我看了他許久,到底沒忍住:「齊纓與謝靈芸那事兒究竟是怎麼樣的?」


周衍等了半天的話,大抵沒想到我問的是這個,卻忍不住笑了,淡淡地說道:「齊纓公主與芸妃娘娘啊,其實二人關系並不如外界所傳的那麼糟,倒要說相反,兩人關系好得並非平常姐妹情誼。齊纓懷孕產女,卻被皇後設計換成一隻剝皮狸貓,又推給芸妃巫蠱之術的緣故。我母妃也在裡面若有若無地推送了一把力,不過是一樁普通的宮鬥戲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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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三言兩語、輕描淡寫,我卻能感受到其中駭浪。


我本意不過是好奇,卻難免覺得他從前日子難過。


「宮裡都是這樣嗎?」


周衍抬眼看過來,微笑著說:「絕大部分情況是的。」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聲音輕而堅定。


「但我們不會這樣。」


我有心逗他。


「我們?哪些們呀?」


「隻有我和你。我們。」


「我們不會哪樣?」


周衍站起來朝我俯下身,小桌上的茶杯被他的廣袖掃到地上,他的唇溫淡,從我的眼睛一點一點地往下循,終於和我的唇相貼。我想往後靠,但被他一隻手攏入發裡,禁錮住了後腦。


他的睫毛實在長,落在我臉上像搔到心裡去一樣,他像一隻蟄伏的獸,溫柔地描摹著我的唇,等我松懈的時候,撬開牙關長驅直入。我無路可逃。


我微喘,他良久才放開我,臉上難得出現一點兒滿意的神情。


周衍抵住我的額頭,眼神那麼認真:「隻有你,以後也是。我也隻喜歡你。姜琇。」


青鈴公主要見我,說起來這也是自從我知道她存在後第一次私下見面。


她仍然生動,也該是邊境才開得出這樣輕靈的花。


青鈴紅著眼圈,說自己有錯。


我問,你有什麼錯呢?


她說,若非她的緣故,未必會如此。


如此什麼?你我心知肚明。


我說,不是的。


青鈴講起了一段我沒聽過的故事。


她說當初謝宴戈在戰場上原本可以全勝而退,又加上早就暗中搜查到青鈴被宮人暗藏的位置正巧在附近,便秘密前往親自迎接。沒想到受到了伏擊,親信左右皆死。他和青鈴一路上遇到的刺殺數不勝數,他也愈發明白這是如何難走的一條路。


青鈴說,姜姐姐,他一路上髒亂得如同乞丐,卻每每講究要先用雪水一點一點地揩去手上灰塵,拿出貼著心口安放的東西,他反復柔挲,卻從不見他打開。我有時好奇,問他這是什麼。他不說話,轉過頭來卻衝我笑,第二日便抓緊時間趕路,他說他要去赴一場最好的及笄禮,有人尚在等他。我那時候不明白,為什麼他的話這麼快樂,卻聽起來這麼讓人難過。


青鈴說,就如同我不明白,為什麼他滿心滿意地回來,卻又當眾退了婚。那日簾子掀開的時候,我見到你端坐在車裡。我就知道,那人是你,隻會是你。我讓你傷心了。回去之後謝宴戈又練了一晚上的劍,竹子被他砍得亂七八糟的。他和我說,青鈴,他這輩子再也不會快樂了。後來我知道了。如果不是借著情愛這種摸不清的緣由,誰又能時時刻刻和他綁在一起,躲掉那些猜忌和數不清的暗箭刺殺。


還有一個緣由。


如果命運懸了刀在你的頭上,你還敢不敢拉著你的姑娘一起承受?


他也怕。他那樣的人也怕。


我看著青鈴哭得難喘,一滴淚突然落在手上,我一摸,原來已是滿臉的淚。


我止住她,不必再說了。


當然好。至此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原來在那段苦撐的歲月裡,無人辜負我。我已經滿足了。


我曾經有一個冬天,病得恍恍惚惚,有時看見窗外玄衣少年騎著黑馬長笑而過,有時又見滿堂驚愕的賓客、一個往風雪裡走的決絕背影;有時想起那年出街,帏帽被風吹翻、拾級而下的少年郎懶笑一句好顏色。


但我已經不停留在冬天了。


有人拭去我腮邊最後一滴淚,我懵懂地抬起頭。


周衍看著我:「我也隻許你為他再哭這麼一次。」


「好。」


10


聖上自太子一事後病重,由二皇子周衍監國。


下了第一場冬雪的時候,周衍借了容妃娘娘的名頭接我進宮。


周衍正和謝宴戈在亭前煮茶說話,大概是為了今歲出徵的事。我走過去,周衍極自然地握住我的手,問怎麼穿得這麼少。


我笑著說夠多了。


一回頭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謝宴戈已經走了。


雪已經停了,他一個人往前走。雪裡白茫茫的,為了清雅的緣故,這塊的雪向來是不清的。謝宴戈一腳一腳地走,卻好像一絆,突然摔在了雪裡,半晌力竭爬不起來。


周衍轉頭朝我笑,說:「我們也走吧。」


嗯,我們。


周衍在前面走,我沿著他踩出的鞋印走。


風被他擋在前頭,雪白潤潤的。


我突然想,這樣一直一直走下去,也未免不可。


謝宴戈番外——世間安得兩全法


謝宴戈曾經年少輕狂,自詡人間第一流。他的姑母寵冠後宮,父輩祖輩都是鎮守大周河山的英雄,他的人生起首,本就是老天都要說一聲得意的模樣。謝父問:「我兒,你的志向是什麼呢?」他收回手中劍,劍上一朵桃花宛然不顫,謝宴戈凝眉不語。


後來姑母枉死,兩位叔父長眠於燕雲十六州的戰場上,謝府裡哭成一片,燕雲十六州淪陷了。謝家百年不動的榮耀終於蒙上一片蔭翳。謝宴戈對著叔父的靈柩跪下,他閉上眼,他知道了,平生志向並非做第一等風流少年郎,乃是為祖輩奪回那些失去的東西。


謝宴戈恣意鮮明,無論後來發生那麼多事,他從來不悔初見。他拾級而下,風吹起十五歲少女的面紗,剛好落到他足下。他撿起,世上若真有一見君子誤終生這回事,那便也該有,一見姜琇誤終生這回事。那日日光宛然如同琉璃,少女盈盈而立,從脖頸到眉眼都有疏離清冷的脆弱感。謝宴戈不識情愛,壓下心頭酸澀砰然,還如同平日般慵懶倨傲,流連地說一句「好顏色」。


他一生去過那樣多的地方,卻始終忘不了那片竹林颯颯,他見姜琇,如見神女。


姜府在城東,謝府在城西,謝宴戈時常便策馬越過大半個上京,他的運氣向來不太好,十次裡九次遇不到姜琇。唯有的那麼一次,他勒馬停住,滿心砰然,卻還要端著他謝家公子的三分疏離倨傲。他從未討過人歡喜,便也無怪這少年郎莽撞,謝宴戈百般啞然,垂眼瞧著姜琇說:「姜家的大小姐,時時守著規矩,每步都好像量過一般,你何苦呢?」


他是那樣不懂討姑娘喜歡的、不安分的少年,卻時常守在姜府巷角的書畫鋪子喝茶。他知道有一個長眉烏發的姑娘在隔壁安坐,有時彈琴有時箜篌,聲音一直傳到這邊。謝宴戈便抵著鬢角笑。他十七歲的時候遇見姜琇,從此平生大願裡便多了一個姜琇。


最美的時候絮花揚城,謝宴戈如願與姜家結親。最美的時候發生許多事,比如燕雲城又起幹戈,比如公主的下落有了線索。


他仍然記得,姜琇即將及笄,他出徵的時候和她說,讓她等等他,說給她送上最好的及笄禮。謝宴戈那時年少, 還不知道世事難測,最好的承諾永遠往往得不到圓滿。


在大戰結束之後,他急著接回青鈴, 伏擊之下,親信無一幸免, 他帶著青鈴僥幸逃生,一路上又追殺不斷。謝宴戈一路順風順水,從未遇見過如此絕境,那時他才明白, 在這層出不窮的追殺後,濃稠得如墨般的究竟是怎樣的一條路。他準備的及笄禮是一盞琉璃冠, 平城公主淪落民間的陪嫁,舉國之力鑄就的奇器名飾, 在血裡卻碎得毫不留情。


謝宴戈平生隻哭過那麼一次,他從雪裡爬出來, 仰倒在漫天的雪裡,眼淚和血一起在雪裡沉眠,他覺得自己的一生已經在冬天了, 可他又記起尚且有人在等他。她在那個廊下,落花鋪滿地面,姜琇在等他。


可是怎麼辦呢?我怎麼敢拉她一起往黑路上走。


他這樣想著,卻又更痛了。


那個冬天,雪下得很大。十九歲的少年將軍流著淚和血, 做了一個他不能再痛卻又不悔的決定。


我抬頭往牖窗外看,飛雪堆下,白茫茫一片。來年大抵也確實是個好年。


「(可」平生遺憾悔恨,竟然痛至不能言。


他為他曾經的未婚妻子笄發時痛, 低頭可看見她歷歷可數的長睫, 她那麼小,好像輕輕一摟就能入懷。他那時笑著說, 心有所屬,婚約作罷。


他曾為紈绔子弟羞辱她而氣怒,鮮衣策馬路過她與旁人新柳洗沐。


他餘生可留念想不過一副用命求來的書畫, 上頭「三願歲歲年年不相見」夠禁錮他一輩子的快樂。


他目送她踏上別人的花轎,不知道自己當初以退親之名假借送出去的聘禮是否又混入那一箱箱的嫁妝中。他曾經想過無數次與她舉案齊眉、以共白頭,如今連半步都靠近不得。


他向來守諾,月光下也說的都是實話。他說,願她所願皆如願。


他二十四歲那年, 燕雲十六洲終於收復, 那還是一個冬天, 聽聞她生下一女,如珠如玉。他也喜歡女兒,料想定如同姜琇般可愛。


可他在雪裡慢慢地走, 終於還是摔在了雪裡。他想起十五歲的姜琇, 清透婉容,那樣的鮮妍。燕雲十六洲已然收復,姑母、叔父之名已正, 可他從未如此絕望地意識到,他被困在了那個冬天裡,再也不願走出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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