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看她眉眼,卻是帶著許多男子都沒有的英氣灑脫。
蕭錦琛突然覺得有點熱。
他好半天沒說
出話來,直到窗外鳥兒鳴叫,才把沉思的皇帝陛下喚醒。
蕭錦琛輕咳一聲,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清澈起來:“確實不錯,麗嫔如此穿著,也是極好看的。”
他倒是難得誇一回舒清嫵好看,不過卻是舒清嫵穿著男裝時候的樣子。
舒清嫵倒也沒甚在意,她復又坐到御案前,道:“若是陛下還是覺得臣妾可以去聽殿試,那臣妾便恭敬不如從命。”
既然蕭錦琛都不在意,她又何苦拘謹自己?心裡想去就去,倒也能看一看年輕時候的三元及第是什麼樣子。
蕭錦琛淺淺笑了。
“麗嫔,朕一言九鼎,言出必行,”蕭錦琛道,“你不用太過擔憂,這是朕讓你去的,你就大大方方去。”
蕭錦琛頗為瀟灑:“便是有朝臣瞧見又如何?說不定那人的見地還不如你。”
舒清嫵看他竟是頗為贊賞自己的政見,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若原來有人同他說蕭錦琛最欣賞她的見識她恐怕還不能信,現在親耳聽到,倒是有種荒謬之感。
舒清嫵出神地想,莫非上一世蕭錦琛力排眾議非要立她為後,就是因為兩人政見相合?
可也不是啊,那個時候他們根本就不討論這些話題,蕭錦琛又能從哪裡發現這些的?
舒清嫵腦子裡一片混亂,下意識搖了搖頭,蕭錦琛問:“怎麼?”
“無事,隻是戴了帽子略有些不習慣。”舒清嫵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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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錦琛看她似乎還是有點別扭,就讓她下去換回自己的衣裳,舒清嫵就隻好又去了偏殿,慢條斯理把自己的袄裙換會來。
這會兒時間還早,但看蕭錦琛的意思,怕是要留她用晚膳,因此舒清嫵便直接去了雅室,坐下來尋了本書來讀。
早春的午後,自是一派春風和煦。
蕭錦琛把手邊的一摞奏折都批完,才突然想起舒清嫵,他抬頭看過去,隻在隔著隔斷和竹簾的雅室裡看到舒清嫵那一抹紫羅蘭色身影。
大抵是因為發髻重新梳過的緣故,這一回她隻簡單在發頂盤了倆個鬟髻,在一片朦朧陽光中,顯得越發稚嫩與可愛。
蕭錦琛再度咳嗽一聲,賀啟蒼立即上了溫茶:“陛下?”
蕭錦琛擺擺手,剛想說無事,卻突然想起什麼般,回頭看了一眼賀啟蒼。
賀啟蒼不明就裡,臉上立即堆上諂媚的笑。
“麗嫔那可有伺
候?”蕭錦琛問。
賀啟蒼立即就說:“陛下放心,剛李素沁已經伺候了茶水點心,有選了許多話本給娘娘看,最後娘娘獨選中了西涼遊記,正在細細品讀。”
賀啟蒼就是有這種本領,他便是一直安靜站在蕭錦琛身後,卻也能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對整個書房內外的事了如指掌。
蕭錦琛這才放心,他正要繼續批改奏折,想了想又問:“西涼遊記?”
“是,是一本年代比較久遠的書,”
賀啟蒼道,“正巧跟話本放在一起,娘娘便隨手拿起來看了。”
蕭錦琛道:“倒是還挺好看的。”
能被蕭錦琛誇獎的書可不多,這本西涼遊記是早年大齊的大儒李敏生所作,當年他幾乎走遍大齊,也亦去過西涼和北漠,晚年回到故鄉,寫了一系列的遊記。
其中就有這一本西涼遊記。
不過這書不如李敏生其他的大齊遊記出名,坊間刊印不多,舒清嫵以前應當沒有讀過。
賀啟蒼見蕭錦琛又重新把精力放回折子上,心裡暗自揣摩一番,正想著一會兒跟南書館打一聲招呼,給麗嫔娘娘那加些遊記,就聽蕭錦琛又開口了。
蕭錦琛手上不停,一邊飛快寫著朱批,一邊道:“讓南書館加緊著些,不拘話本、醫書、藥理、遊記,多給備著些,明日先給麗嫔送一批過去。”
賀啟蒼立即答:“是,臣遵旨。”
這麼想著,賀啟蒼心裡感嘆:真是再沒比麗嫔娘娘更有臉面的了。
能讓皇帝陛下日日惦記,幾日不見就要念叨一回的,從賀啟蒼開始伺候他起,這是頭一位。
或許皇帝陛下自己還沒覺察,但賀啟蒼可以肯定,在他心裡,恐怕除了先帝爺,就數麗嫔娘娘最重要。
這種重要無關乎情愛,也不牽扯利益,他隻是單純的思念她、關心她、愛護她。
沒有緣由,也沒有因果,大抵隻是因為這個人正巧出現在他眼眸中。
適逢其會。
一眼便不能忘。
第91章
春日午後的御書房,同往日沒什麼不同。
蕭錦琛在奮筆疾書,偶爾批評政令,偶爾誇獎朝臣,他話不多,每次都針砭時弊,直擊對方痛處。
也不知怎麼的,他今日的效率特別高。
往日裡都要拖到完善錢才能處理完白日的政事,今日差不多申時就全部批完,結束的時候他還有些恍惚,不知自己竟是忙得一口茶水都沒來及的喝。
他放下朱筆,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腕,下意識往雅室看去。
就看舒清嫵不知何時從羅漢床上換到窗邊,正讓暖融融的陽光曬著後背。她低著頭,拉長了纖細的脖頸,整個人頗為嫻靜。
她正在讀書。
舒清嫵讀書的時候是很安靜的,她也很喜歡讀書,在五花八門的書本中,有著她前所未見的世界,也有著她從未體會過的風土人情,待到一本終結,她總是覺得空落落的,很想跟著書中人物繼續他們的故事。
大抵是因為這份認真和專注,讓她聽不到外面的噪音,也讓她察覺不到蕭錦琛的動靜。
蕭錦琛讓賀啟蒼幫自己捏了捏略有些酸痛的肩膀,然後便也行至窗邊,隔著珠簾安安靜靜看著舒清嫵。
他很少有機會這麼關注一個人。
這個人是他的妃子,是後宮諸多女人之中的一個,是原來所不熟悉的陌生人,也是偶爾纏綿繾綣的伴侶。
父皇曾說過,女人隻不過是用來生育皇嗣的,不值當用半分心神。
他無數次跟他這麼說,每日裡耳提面命,在他略長大之後,就隻讓年紀略長的李素沁和賀啟蒼貼身伺候他,根本不讓宮女們圍著他轉。
蕭錦琛曾經不以為然。
他覺得父皇根本不用如此緊張,他看女人都是一個樣子,沒有什麼好壞之分,也大抵看不出美不美麗,隻要人都是安分守己的,那就可以平穩度過一生。
但是現在他發現,父皇是對的,也是錯的。
他耳提面命是對的,對女人的看法卻是錯誤的。
蕭錦琛並非真的隻是個冷冰冰的人偶,他除了是皇帝,更隻是一個普通的男人罷了。
在成長過程裡,他逐漸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帝王,如何努力讓大齊再度輝煌下去,又如何完成父皇的遺願,以自己的勤奮和努力證明他奪得皇位的正確和應當。
他學了這麼多,也優秀完成了所有旁人的期許,百姓對他交口稱贊,大臣也有諸多贊賞,就連禮部的老古董們,也很少上折批駁他。
他已經足夠優秀了。
可內心深處,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裡,他還是很空虛。
有什麼就是空出來一大塊,無論怎麼努力,無論如何勤奮,這一塊都填不滿。
父皇教他如何做一個皇帝,卻沒教給他如何做一個人。
蕭錦琛曬著太陽,垂眸靜立,沉默不語。
他缺少什麼,又或者失去過什麼,他自
己無從探尋,也不知要如何彌補。
直到他遇見舒清嫵。
那種已經麻木的、壓抑的、讓人無法釋懷的寂寥一下子就消失了,從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他的視線就再也移不開。
說來很可笑,他甚至對別的宮妃再也產生不了熱情。
所以那一日,郝凝寒哭得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他竟然是如釋重負的。
就連敷衍,他都不想去敷衍了。
但回過頭來,他又不敢去見舒清嫵,他怕自己真的陷入父皇曾經擔憂過的局面,以至於亂了心神,擾了神智。
在壓抑了許多天之後,在看到尚宮局準備好的男裝之後,蕭錦琛還是忍不住,再次傳召了舒清嫵。
這一面,他對自己有了新的認識。
他發現,哪怕舒清嫵在他身邊,他的目光也總是不自覺隨著她而轉動,但當他拿起折子的時候,依舊可以精心凝神,不會被身邊的她所幹擾。
試男裝不過是借口罷了,他真正要試的是自己。
隻要他能不被牽動太多心神,依舊是那個專注認真的皇帝陛下,那麼對一個女人過分關心,似乎也不算是什麼大事。
蕭錦琛如此深思,竟是越發篤定。
他能把皇帝做好,說不定也可以成為一個普通的男人。
從小到大,他都是一個人,真的太孤獨了。
哪怕能找個人陪著他,就算是坐在一起安靜不多言,就算隻是說一說宮裡的宮事前朝的政事,仿佛也比一個人要好得多。
在舒清嫵出現之前,他不覺得一個人有什麼不好。
直到她的到來,他才漸漸意識到,孤獨有多麼可怕。
蕭錦琛認真看著正在讀書的舒清嫵,長舒口氣,直到今時今日,他才覺得日子突然變得五彩斑斓起來。
每日的生活不在隻圍繞著枯燥的折子和墨色的卷宗,也不再是戰戰兢兢的朝臣和心懷鬼胎的閣老,舒清嫵就仿佛春日裡最和煦的那一道光芒,照亮了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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