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一套九連環來。”宋珩吩咐宮人。
隨後他就將那套玩意兒,擱在了齊春錦跟前,好叫她慢慢玩。
這東西齊春錦是感興趣的,雖然玩了好多次也不得法門,但依舊喜歡。
那九連環還做得分外漂亮,捏在手中把玩,比聽她們吟詩作對,聊誰家胭脂誰家衣裳,讀了什麼書雲雲的來得有趣。
此時宋珩與小皇帝才落了座。
小皇帝自然與皇後一並坐上位,宋珩坐在小皇帝這邊的下首,正與齊春錦遙遙相對。
宋珩捏起跟前的酒杯,仿佛不經意地道:“有會唱《揚州慢》的嗎?”
貴女們齊齊一愣。
但很快就有人站了起來,道:“我會一些……”“便膽大辱了殿下的耳朵了。”
小皇帝的注意力一下便被吸引了過去。
王嫻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總覺得這其中有哪裡不大對,卻又不知是哪裡不對。
那貴女調子唱得不大準,但勝在少女嗓音正是婉轉好聽的時候,聽來倒也真有幾分味道。
待她話音落下收尾時,小皇帝已然抬手鼓了鼓掌,道:“原來也有人喜歡這首詞。”
王嫻聽見這句話,一下什麼都明白了,霎地抬頭朝宋珩看去。
而宋珩此時緩緩舉杯,他並未飲酒,而是借杯身擋去一點目光,正專注地望著齊春錦,那面容好像都因此變得柔軟了一些。
王嫻見狀,卻生不起什麼嫉妒之心,她隻覺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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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比齊王更了解小皇帝的喜好了。
他提起揚州慢,並非是他想要聽,而是遞個□□去,叫幾個貴女借這道□□得皇帝的喜歡。
就算今日這裡無人會揚州慢,也許還有木蘭辭、陽關三疊。又或是旁的……不止是詞,蹴鞠、投壺等等愛好。總有那麼一兩個人,恰好與皇帝興趣相同。
王嫻的神色幾乎要僵住了。
此時馮玉卿身邊的丫鬟卻是忍不住低低道:“李姑娘唱得遠不及姑娘好呢……她唱什麼都是婉轉纏綿的。揚州慢哪裡是這麼個詞意呢?”
馮玉卿及時喝住了她:“慎言,噤聲。”
丫鬟這才不甘地閉了嘴。
齊春錦倒是聞聲忍不住歪過頭去,小聲道:“馮姑娘也會唱?”
馮玉卿點了頭。
齊春錦又小聲問:“這首詞本該是什麼樣的詞意?”
馮玉卿淺笑道:“有繁華,有荒涼,有橋邊芍藥年年開,有波心蕩,冷月無聲……”
齊春錦學過這首詞,但卻不曾聽過將詞唱成曲是什麼模樣。她忍不住道:“馮姑娘下回唱給我聽聽罷。”
她年紀小,嗓音又軟綿,聽著似是撒嬌。
饒是馮玉卿聽罷,都覺得骨頭好似都要酥了,心下忍不住暗暗失笑,難怪齊王殿下也愛得緊呢,她也愛呢。馮玉卿點了頭:“好,改日唱給齊姑娘聽……”
齊春錦與馮玉卿說話時,不知有多少人都盯著這邊呢。
那廂那位李姑娘正含羞帶怯地同皇帝說話,這廂自有那嫉妒的來打岔,笑道:“馮姑娘與齊姑娘說什麼悄悄話呢?是要私底下唱詞給齊姑娘聽嗎?”
“若我沒記錯的話,馮姑娘也會唱這揚州慢呢。馮姑娘唱得極好,原先還會自己作詞來唱。也就是病了以後,才漸漸不唱了……”
王嫻見狀,暗罵一群蠢貨。
見不得一個出頭。
可那李姑娘算不得如何美麗,也無多少才華,將馮玉卿挑出來,才是個大.麻煩。
齊春錦在這頭也擰了下眉。
這些貴女為難人時的嘴臉,她是見得最多的,她雖然看不透別人暗地裡做了什麼謀劃,卻能敏銳地察覺到誰存了壞心,誰存了好心。
聽這口氣,便是對馮姑娘存了壞心!
齊春錦當即拽了下馮玉卿的袖子,細聲同她道:“你莫理會她們,她們故意的。若是繼續為難你,我叫她們住嘴就是了。她們定然不敢得罪齊王的。”
若說先前她還要怕一些的話,這會兒便沒那麼怕了。
齊王雖可怕。
但齊王如今可是她的後盾了呀!
齊王在這裡,她應當……應當要橫著走才是,嗯!要橫著走!護一個馮姑娘定然也不難的!
馮玉卿歪過頭來,瞧了瞧齊春錦微微蹙眉的模樣,心下忍不住再度失笑。
她知齊三姑娘性情怯弱,天真爛漫。這才有了先前對齊三姑娘說的那句,“齊三姑娘今日若是有不想答的話,我來替齊三姑娘答”。現在卻是倒了過來,怯弱小姑娘要掉頭來護著她了。
馮玉卿緩緩起身道:“是會的。”
她轉頭看向小皇帝道:“皇上要再聽一回麼?”
小皇帝心道,朕也會唱呢。
朕也唱得比那個李姑娘好,隻可惜,若朕開了口,便是失了皇帝風度。其實朕也不懂得,作詞來唱,明明是文人們最愛做的事,為何朕做來就失了風度了?
小皇帝點頭道:“馮姑娘請。”
馮玉卿開了嗓,果真勝那李姑娘數籌。
正如她所說,曲中無婉轉纏綿,而有繁華有荒涼……倒真唱出了幾分風骨。
又不止揚州慢,她隨後又唱了自己作的詞。
沒一會兒工夫,眾人面色便都怪異了起來。
有人失悔,有人羨慕嫉妒,有人惱怒不快。
等馮玉卿唱完落座,其餘人也想要得皇上一聲稱贊,也想要出一出風頭,於是這下徹底拋卻矜持了,紛紛拿出了才藝十八式。
小皇帝都驚訝不已,心道京中的貴女們原來都這樣厲害。
眼瞧著這場宴會真要成了擇妃會了,王嫻出了一身冷汗,連頭都有些昏了。
王嫻隻能壓下情緒,往齊春錦的方向望去,道:“我瞧齊姑娘似是無聊得緊……”
小皇帝聞聲,果然一下按住了自己的興趣,忙也看向齊春錦。
齊春錦抖了抖手裡的九連環:“好玩著呢。”
卻是半天一個環都沒解出來。
王嫻心道真是睜眼說瞎話,但又無從去戳穿她。
王嫻隻好又問:“齊姑娘一個人坐著,總是寂寞了些……”
齊春錦道:“馮姑娘與我坐在一處,不寂寞的。”
王嫻一噎。
馮玉卿都差點笑出了聲。
宋珩也忍不住捏著杯子更用力了些,這才壓下了喉頭的笑意。
她膽子雖小,不動聲色噎人卻是從未輸過的。
“齊姑娘來玩一玩投壺?”
齊春錦心道,她在嶽王府上都玩膩了。
而且嶽郗會讓著她。
這裡沒人讓著她,她輸不起的。齊春錦極有自知之明。
王嫻還待說些什麼,宋珩不冷不熱地開口道:“齊姑娘累了。”
齊春錦本能地附和點頭道:“嗯,是有些累了。”
宋珩身後的宮人忙站出去,輕笑道:“那奴婢領姑娘去太皇太後宮裡歇一歇吧,這裡坐著難免覺得累呢。”
眾人聞聲,又忍不住嫉妒地看了齊春錦好幾眼。
瞧瞧,人家累了都是去太皇太後宮裡歇息。
她們呢?倒還不配喊累呢。
那廂齊春錦茫然地點了下頭。
去太皇太後宮裡那就去罷,總比在這裡應付著要好的。和王嫻說話著實太累了。
宮人領著茫然的齊春錦走了。
這廂宋珩見宴會攪合得差不多了,便也不多留,起身要處理政務去。齊王都走了,小皇帝又哪裡還能再留?小皇帝要說要處理政務,便不叨擾皇後了。
一時間,場內便冷清了下來。
若非是定力過人,王嫻這會兒該要面如菜色了。
她不僅未能與小皇帝在人前如何親密,震懾眾人。還真將這一出搞成了擇妃會,讓馮玉卿等人大出了風頭。
一場宴會下來,竟是她這個皇後最為卑微。
唯有她給齊春錦下的套,是達到了目的。至少在旁人看來,都像是她懾於攝政王之威,堂堂皇後竟還要不停示好於齊春錦,而齊春錦則難伺候極了,這個也不願意,那個也沒興趣……可見其人之跋扈。
可這就算達到目的,王嫻也高興不起來。
有什麼可高興的呢?
在外人看來就是她做個皇後都做得不痛快,還要在齊春錦跟前卑躬屈膝……
再後面,王嫻自然沒了招呼這些人的心思。
一群蠢貨。王嫻又在心頭罵了一聲,又多等了會兒,才以身體不適為借口,散了這場宴會。
袁若霞轉過身去,臉色難看極了:“今日哪裡教訓到那齊春錦了?”
肖晴也覺得如鲠在喉:“皇後往日裡不是很厲害的麼?今日怎麼還要朝齊春錦示好?我看咱們也別想了。不會有那一天了……”
袁若霞氣得想打砸東西,又氣得想哭。但這是在宮裡頭,哪裡能如她的願呢?她也隻能生生忍住了,不甘罵道:“倒是讓馮玉卿撿了便宜。”
肖晴怔了下,道:“是啊。”
她目光閃了閃,心下也有所意動。
她原先也想著袁若霞若是嫁給齊王做了正妃,她是袁若霞的好友,將來給齊王做側妃,應當是能行的吧?二人還能齊心,叫那旁的人都近不得齊王的身。可誰曉得齊王誰也沒瞧上,如今悄無聲息就與齊春錦定了親。她是沒得指望了……她本也算不得如何喜歡齊王,不過愛慕那份權勢地位罷了。
如今再看,選皇帝不是更好?
我難道不比馮玉卿那個病秧子強?
肖晴越想越覺得是該如此,之後袁若霞再說些什麼,她都顧不上去應和了。
王嫻哪裡知曉,她手底下這麼一幫子“姐妹”,實在牆頭草得厲害。她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昔日在她們心中建立起來的值得信服、有手腕的形象,今日已崩塌得差不多了。
如今這些人已是個個都巴不得入宮為妃,與她做那真正的“好姐妹”爭寵了呢。
宋珩和小皇帝離開御花園後,沒走出多遠,便分開走上另一條道了。
小皇帝忍不住在後頭道:“皇叔不是要與我一同去處理政務嗎?”
宋珩頭也不回,道:“皇上該自擔大任了。”
小皇帝長長嘆了口氣。哪裡是擔大任呢?這一去,就又要和大臣們陷入無休止的爭辯中。他有自己的執拗,可他又沒有那樣的口才魄力,說服那些大臣。
旁人不說,小皇帝也是有幾分自覺的。
他年紀輕,那些大臣們畏懼皇叔,每日裡才服服帖帖,無一不聽從,使得政令合一。而如今呢?那些大臣,明面上想要擁簇他早日獨攬大權,骨子裡卻又是輕視他的。
罷了不想這些。
小皇帝往前走幾步,自己笑了下,道:“這個馮姑娘實在有才華,倒遠勝我。”
說罷,小皇帝漸漸走遠了去,心底忍不住低低唱了兩句。
“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宮人帶著齊春錦去了太皇太後宮中,太皇太後先是驚訝,隨後將宮人叫過去問:“齊王叫你領齊姑娘來的?”
宮人應了聲是。
嬤嬤不解地小聲道:“這是作什麼?”
太皇太後道:“護犢子。”
嬤嬤:“啊?”
太皇太後又道:“當然也興許是要幽會。”
嬤嬤神色更驚恐了:“這、這……”半晌才擠出來一句:“這恐怕不是齊王殿下的性子,殿下君子風度……”
太皇太後搖頭道:“真君子如何上得戰場?如何斬殺得數千敵軍人頭?如何出生入死、封將稱王?他從刀光劍雨、血色漫漫裡走出來,不該是進退有度、疏淡如玉的……”
可他卻偏偏總是如此。
這才正是太後一直以來覺得可怕的地方。
她還記得他年少時,第一回 上了戰場回來,來宮中給她請安,一抬頭時,眼眸都是冰冷的,眼珠子好像蒙了一層血色,叫人覺得心尖戰慄。
可那之後,太皇太後就再也沒見過了。
莫說是人,便是一隻碗,一隻玉碟,常人都知,裡面承載的東西是有限的。一日一日裝得多了,那怎麼還裝得下呢?
齊王又怎麼裝得下呢?
如今太皇太後倒更盼著他不拘世俗,放浪形骸些。
如此才不叫人覺得可怕。
太皇太後斂了斂思緒,自然沒有將這些話說與嬤嬤聽。再親近的人,也難免有疏漏。齊王這般病症,怎能傳出去?
太皇太後笑道:“便請她到偏殿歇息吧,不必來見我了。你們幾個送些吃的喝的去。還有,近日天氣轉涼了,要小心些莫叫她受涼了。”
嬤嬤一一應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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