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兒媳婦一出屋,老太太顫顫危危的伸手,就從脖子上摸鑰匙。
陳思雨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忙說:“奶,您不能這樣……”
一隻大手攥上了她的手,陳奶奶說:“成份比天大,為避嫌,你媽以後不會幫襯你了,你要不拿,憑成份可活不下去。”說著,一大把糧票和布票和錢已經塞來了。
這就是老人家的睿智,心明眼亮!
按理,陳思雨是不該要老太太錢的,但現在她身無分文,自己家又不知道是個啥情況,想了想,她還是接過了老太太塞來的錢和糧票,並誠心說:“奶,等我安頓下來,就把您的錢還您。”
這老奶奶太善良了,以後,等陳思雨經濟緩過來了,一定要加倍的,把她的好償還回來。
馮慧正好進來,提著打成豆腐塊的被子:“新疆棉呢,五斤,省著點蓋。”
……
下了樓,馮慧先把陳思雨最心愛的綠軍帽給她戴上,掏出三元糧票並2元糖票和8角布票,說:“這些你先拿著,以後發了工資媽再給你。”
本以為她會嫌少,會鬧,結果這本因為生的拔尖,被小子們捧慣了,驕縱的養女今天格外懂事,乖乖拿過了錢,還說:“謝謝媽。”
“媽這兒也沒餘錢,從今往後,你可就得自己顧自己了。”馮慧再說。
攬上馮慧在她胸前抽泣,陳思雨說:“媽,為了養我們,您總是省吃儉用的,女兒心裡過意不去,越想,越覺得自己像隻白眼狼。”
原來的思雨,馮慧都要讓幾分,偏她天性招搖,整天哄著小子們買這買那,念琴也是個傻的,乖乖做她的小跟班,她丈夫陳剛因為堂兄的救命恩,也特別縱容她,就慣出思雨一個無法無天,刁蠻任性的性格來。
本來馮慧就不願意親生女兒下鄉去。
現在思雨要離開家,念琴也不用下鄉了,她當然開心。
也知道婆婆肯定沒少給思雨錢,但聽思雨這樣說,她的心就又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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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錢一定要省著用,有啥困難就來找媽,拼了一身刮,媽都會幫你的。”
陳思雨要的就是她這句,因為她必須立戶,住在城裡,然後進文工團,才能重返她闊別十多年的舞臺,而這,離不了馮慧的幫忙。
“您是全世界最好的媽媽!”感恩必須擺在明面上,馬屁必須拍出來。
想想從小看她任性,看她逗趣,看她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做小尾巴,馮慧也是人,此時難過的都要哭了,親手奶大的孩子啊,要進火坑了。
但不能心軟,馮慧說:“你不該推念琴下樓的,媽也沒辦法啊。”
“媽,念琴說的證人是方小海吧,他前幾天因為跟我耍流氓,才被我拿皮帶抽過,要不是他爸說情,我早該舉報他是臭流氓的。”陳思雨正色說。
馮慧愣住,顫聲問:“真的?”旋即又說:“念琴從不撒謊的。”
人心總是偏向親生的,所以馮慧更願意去相信念琴。
但方小海跟陳思雨是鬧過矛盾的,他說的話可信嗎?
念琴跟妹妹的仇家統一戰線,她的話又有幾分可信。
而陳思雨要真把事情掰開,放到奶奶和養父面前說,他們會選擇相信誰?
馮慧是個女幹部,本身也是個正直的人。
就算偏向親閨女,以後該幫的忙她也惦量著點,盡心幫吧。
現在,陳思雨得去見識一下,啥叫個牛棚了。
第2章 臭弟弟
今兒是知青下鄉的日子,綠衣裳,紅腰帶,鑼鼓催三遍,陳思雨剛出單元門,就聽到大街上震耳欲聾的鑼鼓聲。
憑借上輩子在這個城市裡生活的經驗,她抬頭望西北方向,那是空院的方向,文工總團就在空院隔壁,那也將是陳思雨以後要去工作,展現自我的地方。
深吸一口氣,六十年代的空氣,清新又香甜。
家屬都在院裡,要看看這一次院裡都有誰要下鄉,看到個細瘦的身影出現,同時嘆氣:“這麼瘦伶點兒,誰呀,也要下鄉了?”但看清臉,頓時齊聲說:“思雨啊,你是最該下鄉的一個,鑼催三遍了,快點,不然就不趕趟了。”
挑的滿北城的小伙子們天天為了她爭風吃醋打群架,陳思雨,北城頭號尖果兒,全軍院的人都巴不得她趕緊滾蛋。
按理,給大家如此嘲諷,陳思雨該害臊的,但她並不,大大方方,走向其中眼睛瞪的最兇的一個大媽,乖乖喊:“王阿姨。”
“呸!”王阿姨應聲而啐,一口膿痰濺到陳思雨的腳邊。
她叫王芬芳,她兒子,正是陳念琴的證人方小海,也就是陳思雨所說的臭流氓。
方小海確實跟陳思雨耍過流氓,但並不是男女意義上的耍。
而是,方小海偷了他哥新制服上的綠軍帽送給了原身,想讓她坐他的自行車去耍子。
結果原身戴上後,轉身跳上了剛剛遴選進空院的,身份好家世好,還是大學生的小伙子,高大光的自行車。
方小海不但沒有贏得美女坐後座,還因為偷哥哥帽子挨了他哥一頓削,當然不服,於是堵著原身要自己的帽子。
但原身是個隻管吃拿不管給的主,不但不給,方小海才拉了她一把,她立刻大吼大叫,說方小海耍流氓,還叫囂,說要扭送方小海去公安局。
最後還是方父親自追屁股後面求情,原身才沒報案的。
當然,新帽子也被她戴著耍了。
此刻,仿如新春綠芽兒的小姑娘摘下頭上嶄新的綠軍帽,雙手款款捧著,奉到了王芬芳面前,彎腰,九十度鞠躬:“阿姨,對不起,我原來錯的太離譜,這頂帽子,還給您了。”
咦,王芬芳堵著要了三回她都不舍得給的帽子,今兒卻要還了。
畢竟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做人,任性點也正常。
王芬芳接過帽子,一秒心軟,勸說:“思雨,嬸知道你生得漂亮,小伙子們都愛巴你屁股後面,你也心高氣傲想嫁高門,但聽嬸一句勸,真想嫁給高大光那種大學生,光憑一頂帽子可不行。”
陳思雨點頭:“阿姨您說的對,我原來錯了,大錯特錯了。”
孩子要下鄉吃苦了,還主動檢討自己,你還能責備她啥?
王芬芳掏了二毛糖票出來:“拿著吧,路上買糖吃。”
陳思雨特別感慨,因為這個年代的人實在太淳樸。
一啐了她三回的小尖果兒,兩滴眼淚王芬芳就原諒了,還給糖票?
陳思雨不是原身,沒有隨意拿別人東西的習慣,當然就不會要王芬芳的糖票。而因為方小海他爸在思想委員會,在改變成份後要還想留在城裡,就必須思想委員會同意,那陳思雨就必須狂刷王芬芳的好感,扭轉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印象。
擺手,她乖乖的說:“王嬸,再見。”
“這孩子,是因為要下鄉的緣故吧,突然就懂事兒了。”王芬芳念叨說。
背著行囊,陳思雨勾唇一笑:雖然開局即地獄,但是這個年代的人太淳樸了,她想洗白自己,應該並會太難。
……
原身的本家離此不遠,在墨水廠,有四站路。
大街上一輛輛的,全是東風大卡,人潮如織,歌聲震天,公交全部癱瘓。
第一次擁有雙腿的陳思雨倒也不必公交,也謝絕了一路自行車骨碌碌,想拍婆子的小混子們,天寬地廣大道通天,要體驗雙足而行的快樂!
她的生父名叫陳家祥。
在戰爭中,妻子因轟炸而死,他從戰火的廢墟中翻找到哇哇而啼的女兒,塞給馮慧後,重又返回了戰場,一直戰鬥到全面勝利,因為落下了殘疾,提早轉業,並到了墨水廠工作。
然後他再婚了,娶的是舊社會,一個大資本家的女兒。
而在再婚後,他把陳思雨接來一起住過,但原身習慣了大院生活,習慣了家裡就有廁所,嫌棄墨水廠的大院蹲坑,還討厭繼母,偶爾來住,來一回哭一回,最後索性就長呆養父家了。
雖然繼母對她很不錯,還時不時帶著弟弟上門看她,但陳思雨隻收繼母帶來的糖果衣服雪花膏和點心,連聲阿姨都沒喊過,見面頂多翻個白眼。
陳家祥活著的時候還好,雖然因為妻子拖累,家庭成份差了點,但有工作有工資,生活也很寬裕,不過後來他病死了,繼母的日子就悲慘了。
其實思想委員會還沒有找過她,但那位繼母,軟弱不堪的富家小姐,才聽了點風聲就吞了大煙了,現在家裡就一個弟弟,據傳說是住在牛棚裡。
具體情況還得等陳思雨到了才知道。
不過剛進胡同,陳思雨就吃癟了。
看到有一眼熟的大媽,她上前問:“大媽,軒昂是住在這兒嗎?”
大媽一臉警惕,說:“小同志,我知道你們這些年青人有覺悟,但陳家一門全死絕了,就剩軒昂個孩子,咱們向你保證他思想沒問題,你就放過他吧。”
陳思雨本來困惑不解,但是,看到大媽目光尋梭著她腰間的紅飄帶,頓時明白,大媽這是誤解她,拿她當成來批人的革命小將了。
以為她是來批軒昂,鬥地主的。
忙解了紅纓帶,她手拍胸脯:“大媽,你們應該認識我,我是軒昂他姐啊。”
大媽一看,果然,這不陳家那個隻認養不認親,來一回哭一回的閨女?
“記得記得,丫頭,你不是在首軍院享福的嘛,爹死你都隻來點個腳兒,後媽死你都沒來的,今兒咋就光臨咱這粗棚陋院了。”
這勢利眼的人設該怎麼洗?
陳思雨的紅纓帶才解了一半,說:“我……我呀,埋頭努力了多年,終於考上文工團了,當然就要搬回來跟弟弟一起生活了呀。”
她確實考上了,隻是礙於名額而進不去,這不算撒謊。
文工團?
那可是全國所有女性向往的理想天堂,而於演員,人們總會懷著莫名的喜愛,一大媽立刻伸手來拉:“你考的唱歌還是跳舞,能唱《白毛女》不。”
陳思雨抿唇而笑,點頭。
“那咱們這算不算提前摸了白毛女的手?”另一個一摸,驚叫:“乖乖,這孩子不愧能考文工團,手細的跟豆腐似的,摸著可倍兒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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