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裴意篇】
裴意自幼便知,自己在家是不被重視的。
太母疼姐姐,而大哥從出生起便身子不好,爹娘噓寒問暖,都是圍著他轉。
他十三歲到了疆北軍營,混跡在一幫年齡比他大許多的軍中糙漢之中,聽他們罵人,看他們打架,張嘴就是葷話。
而他是被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那個。
新兵蛋子,不聽話,還會被狠踹一腳。
他身子骨一向結實,唯獨到了軍營第二年,來勢洶洶的生了一場病。
可能是長久以來的水土不服,也可能是凍的。
然後他昏昏沉沉的躺著,夢到了很多幼年之事。
家裡在開鋪子之前,其實生活很拮據。
姐姐偏是個愛顯擺的,什麼東西都想要好的。
大哥還讀了私塾,少不得花錢。
他也想讀書,有次跟爹說了,爹卻說:「讀書有什麼用,爹以後把鋪子傳給你,你安心來跟爹學做豆花,以後這些家當都是你的。」
讀書怎會沒用?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還是大哥親口告訴他的。
他又想起幼時,家裡煮了芋根。
Advertisement
很香也很甜,他吃完了一個,還想伸手再拿,娘直接給端走了。
「別吃了,留給你哥哥讀書時餓了吃吧。」
明明還有大半碗。
而太母會趁娘不注意,偷偷的拿一個遞給姐姐。
裴意少年時做過不少荒唐事。
索性覺得家裡是沒人在乎他的,玩的再瘋再野,誰也別想管他。
但其實他錯了,那個一心想把鋪子交到他手裡的裴長順,似乎還在乎他。
什麼時候感覺到的呢?
是他殺了人,回家坦白,裴長順大哭:「我的兒啊,你這是讓爹去死啊。」
散了大半家財,他被送去了軍營。
連爹死的時候,都沒能回去。
後來第一次歸家,是娘寫了信給他。
大哥要成親了。
他第一次見到薛玉,十五歲的姑娘,穿著粗布糙衣,烏油油的頭發,眼睛特別大。
是很耐看的女孩子。
她特別勤快,連他的裡衣襲褲也一並拿去洗。
還圈菜園,養雞,院門口種花。
做出來的飯也很香很好吃。
剁雞食時,她一邊被妹妹小桃勾著脖子,一邊唱歌哄她。
裴意立在門前,看著小桃扒拉她,也聽她唱歌。
突然覺得家裡的院子好像有了生機。
同時也覺得不公平,娘惦記著給大哥娶媳婦,怎麼沒想過給他娶個媳婦。
明明,他也已經十七了。
他替大哥拜了堂,把薛玉娶了。
然而大哥還是去了,那姑娘白著臉,端著藥碗站在屋內,手足無措的樣子突然讓他覺得很可憐。
剛結婚就成了寡婦。
然而人各有命。
他回了軍營,投入到日復一日的巡營,訓練,被邊疆的風吹得人也寒心也寒。
胡蠻子每年冬天都虎視眈眈的想來掠奪一番。
他來這裡五年,見過打仗,也見過死人。
他還記得初到軍營,那些張口閉口臟話葷話的糙漢,在看到他拿著長矛往前沖時,惡狠狠的將他推到了後面——
「毛都沒長全呢,逞什麼能。」
然後曾經踹過他的漢子,死在了胡人刀下。
……
年少時的好勇鬥狠,其實是很可笑的。
軍師先生告訴他,那些不是能耐,好男兒的肩,扛得起家,也扛得起國。
大哥死後半年,娘也跟著去了。
而他到了七月裡才收到了信。
突然心涼的厲害。
家中年邁的太母,稚嫩的小妹,全部都得指望他了。
他再次告假歸家,站在村口時,已經滿目蒼夷。
薛玉會走,是意料之中。
大哥逝世的時候就已經說了,簽放妻書給她。
她已經守了一年,仁至義盡。
裴意生平第一次覺得無措。
他是要回軍營的,太母和小妹如何安置,成了最頭痛的。
姐姐裴梅自娘死後,奔完喪連面也不敢露,像是生怕賴上了她。
對於這個姐姐,她的自私,涼薄,虛榮,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尚在縣城賣豆花時,她就鐵了心要嫁進富貴窩,矯揉造作迷的朱家公子非她不娶。
朱家那種地方,若執意送去,焉能有太母和小桃的好活路。
裴意在廚房給太母和妹妹做飯,灶火燒的很旺,而他根本就沒表面那麼淡定,荒蕪得厲害。
直到,薛玉折返而來,喚了他一聲二叔。
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知道,他有救了。
「二叔意下如何?」
「好。」
那個好字,他說出口的時候,已然啞了喉嚨。
她不走了,這樣年輕,就要把大好青春耽擱在他們裴家。
裴意後來回了軍營。
發了軍餉,每月隻留一貫錢,全都寄回家中。
算起來,這已經是他在軍中的第七個年頭了。
從一個桀驁不馴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到見慣了生死和殺戮的裴校尉。
人人都贊他年紀輕輕就做了校尉。
隻有他知道,他夠狠,是因為想出人頭地。
在軍營之中,雖說很少花錢,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開銷。
尤其是身為校尉,少不得被那幫部將賴一頓酒。
可人人都知道,他手頭拮據。
光條漢子沒有家裡人寄冬衣,又嫌軍中的不暖和,有的會去平城縣裡花銀子買。
隻有他,沒買過,也沒錢買。
他總是想,那個姑娘把大好青春都耽擱在他們裴家了,他苦了自己也不能苦了家裡那三個女人。
薛玉第一次寄信過來的時候,他心裡又有些慌。
這些年,家中總是有不好的消息傳來。
然而打開一看,他笑了。
她說想做營生,還問他豆花方子。
沒人比裴意更清楚家中的豆花秘方了,裴老爹當初是打算把鋪子給他的。
他沒有絲毫猶豫,回信告訴了她。
也沒忽略她在信的最後,寫了這麼一句——
邊疆苦寒,二叔定要保重身體,盼平安歸家。
盼平安歸家……
那個家,很長時間他都忘了還是自己的家。
半年後,薛玉又來了信,她說鋪子已經開始盈利了,二叔不用再寄錢過來,軍中開銷,莫要苦了自己。
從前從未覺得苦,直到邊疆戰役打起,朝廷調兵遣將,軍營眾人忙進忙出,忽有軍差叫住他,說家裡給寄了御寒衣物。
裴意愣住,第一反應竟覺得是在做夢。
自十三歲出來當兵,他何曾收到過家裡寄來的御寒衣物。
哪怕僅是一雙護膝。
沒有穿過褻裘,竟不知裘皮的裡衣是這樣暖和,領口裡面都縫著綿密的毛。
護膝竟還有這樣又輕又暖的樣式。
年輕的校尉,突然覺得眼眶很熱,以前都是這麼過來的,從未覺得冷。
穿了褻裘才驚覺,不知自己從前是怎麼熬過來的。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每天都在死人,邊疆的風吹得人心腸又冷又硬。
薛玉的每一封信,他都收好放在了懷裡。
晚上看了一遍又一遍,明明是那麼簡單的內容,卻讓他僵硬的心腸軟了又軟。
信裡,洮州郡雲安縣,有他們家的豆花鋪子。
鋪子裡有熱騰騰的豆花,鮮美的雞雜湯,可以加粉,還可以泡饃。
年邁的太母和淘氣的妹妹,在盼他平安歸家。
薛玉,也在盼他平安歸家。
薛玉,薛玉……
裴意將這個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覺得尤為好聽,連自己也沒發覺,嘴角噙了一抹笑。
直到韓英跳了起來:「裴意,你好像咱們營裡的王大德子,那小子半年前成的親,每次收到他媳婦的信,都笑的跟個傻狗一樣。」
裴意的笑凝結在唇角。
後來,他是怎麼想娶玉娘的呢。
戰場殺戮,見慣了生死。
被困麓山的時候,大雪紛飛,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
都是並肩作戰的兄弟,可他無能為力。
他隻能盡力喚醒他們,讓他們不要睡。
給他們講洮州郡雲安縣的豆花鋪子,將祖傳手藝,味道一絕。
還把薛玉的信拿出來念給他們聽。
天寒地凍,雪虐風饕,家裡人還在等著他們回去,吃一碗熱騰騰的豆花,喝一碗雞雜湯。
活著真難啊,有個年幼的小兵,才十五歲,他撐不住了,他對裴意道:「哥,我也想吃豆花。」
然後他死了,裴意哭了,眼淚凝結在臉上,風一吹,特別疼。
他突然無比想家,想吃那碗豆花,想太母,想妹妹,也想薛玉。
那一瞬間他突然有個念頭,如果能活著回去,就娶薛玉。
她是個寡婦,耽擱在了他們裴家,他有責任。
而他,似乎不能沒有她。
三年半的時候,終於打完了,此時他也成了人人口中手段狠絕的裴校尉。
裴意覺得自己挺可怕的。
幾千婦孺,是如何下得去手的呢?
不殺,又不能放,留著既浪費糧食,又埋下隱患。
他記得那些胡蠻子的小孩,婦人,眼中的恨意,隻盼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非我族類,必誅。
裴意做了整宿的夢,他夢到那些死去的胡人小孩纏著他,然後他逃到了一家豆花鋪子。
看到了薛玉在鋪子裡,抬頭沖他笑:「飯做好了,二叔來吃吧,待會要涼了。」
然後周遭突然變得安靜,他坐在薛玉面前,吃完了一碗豆花,哭了。
因屠殺戰俘一事,進京封賞時,皇上漏掉了他。
裴意沒有不甘,也沒有怨懟。
他竟覺得這樣也不錯。
卸甲歸田,回去商議一下,跟薛玉成家,他們可以共同經營家中的鋪子。
然而皇帝最後幡然醒悟,又詔了他入宮。
封了將軍不說,還要封家中寡嫂誥命。
裴意撩了下眼皮,不動聲色的拒絕了。
薛玉若得了誥命,他們此生再無可能。
裴意回了家,帶著韓英等人,一同歸去。
薛玉站在街上,也站在光下。
他想娶她,可他暫時不能說。
如今他成了將軍,娶了家中寡嫂,難免不為世俗所容。
更重要的是,他怕嚇到薛玉。
從長計議,慢慢來,他對自己說。
薛玉待他是真好,分明不甚熟悉,可她像個溫柔的妻子,跟在他後面,接下他的甲衣,拿著他的軍靴。
她喋喋不休,說晚上再燒水洗澡,還說新做了衣服給他。
這場景,與他夢中的溫暖何其相似。
自回到家中,裴意的心腸總是軟了又軟。
他想,興許薛玉自己也不知道,她心裡也是有他的吧。
她所做的一切,都像是一位妻子該為丈夫做的事。
他知道自己住的是薛玉的房間,被褥下遺留的那件肚兜,她忘了。
而那件肚兜被他拿起,端看的面紅耳赤,心猿意馬。
赴宴飲酒,回來後薛玉幫他煮了茶,還說要為他做新衣。
裴意借口量尺碼,讓薛玉離他近了又近。
二人挨在一塊,他低頭聞到她頭發上桂花油的香味,與他所住的房間一模一樣。
自回家之後,他在那屋內總是睡得無比安心。
半個月後,他因軍火販賣一案,回了華京。
忙的不可開交時,收到了薛玉的來信,問他什麼時候還能回雲安縣。
裴意笑了,心裡蔓延的喜悅充斥開來,果然,薛玉心裡也是有他的。
不想再等了。
他瞇起眼睛,神情略顯陰沉。
太子去江州縣,他主動請纓。
此舉無異於直接得罪了馮繼儒與康王。
他需要站隊,為他自己,也為了玉娘。
太子被追殺,他引開刺客,全身而退。
笑話,十三歲當兵,邊疆戰場活下來的將軍,不能全身而退,豈不貽笑大方。
他故意晾著太子在涼亭等了兩天。
人隻有經歷過大起大落,心緒不寧,才會知曉活著的可貴。
才會對來救自己的人,多幾分敬重。
薛玉便是他安排好的,當今太子的救命恩人。
有了這層關系,他再投個誠,日後太子保媒,皇後指婚,都是水到渠成。
裴意對自己夠狠,刺傷了自己。
可是看到玉娘忙前忙後,心疼的直落淚,他覺得再來兩刀也扛得住。
玉娘,你有所不知,我所做的一切,鋪好的路,一步步,都是為了我們將來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裴意握住了她的手。
可他未曾想到,薛玉的反應如此之大。
她說她要嫁給秀才,並且二人是商議過的。
裴意一瞬間覺得失望,眼眶通紅,如墜冰窖。
她不喜歡他?
下了那麼大一盤棋,不惜以身犯險,又是欺君又是負傷的,結果她說她要嫁給秀才。
胸口疼,肩膀疼,腰也疼。
他發了狠,嫁給秀才?下輩子吧。
不,下輩子也不行。
……
傷好之後,逼著玉娘承認自己的心意,他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找人給秀才保了個媒。
秀才不願意?
呵呵,他有的是好手段。
最後將軍府裡,他在為新婚妻子畫眉,窗外玉蘭花開,樹影綽綽。
玉娘不滿道:「什麼時候開始算計我的?」
裴意笑了,該從哪兒說起呢,她似乎一直未曾發覺,她丟了件肚兜。
那偷香竊玉的登徒子,打算晚上好好跟她坦白一番了。
玉娘,餘生漫長,世情涼薄,人間於我滿目蒼夷,唯獨見你,如遇春景。
(完)
熱門推薦
校霸約人打架那天,我作為小弟一同前去助威漲氣勢。 就在雙方氣氛弩箭拔張,一觸即發時,我一個不小心崴腳把校霸撲倒了。 還順便奪走了他的初吻。 周圍響起一片抽氣聲,大家同情地看向我。 就在大家以為我會死得很難看時,眾目睽睽下,不可一世的校霸紅著耳根拉住我的衣領。 「再親我一下。」 啊?我驚了,校霸你不是直男嗎?
我站著無動於衷。他掙扎著想起來,結果醉意上頭,又扶著 腦袋落回去,清明的眼神一點點地陷入迷離:「過來。」
綁架富二代後,我跟他爸打電話要錢。 那頭怒吼: 「鴿吻!」吻?我為難地看 了一眼寬肩窄腰的少爺,「呃,好
少爺是個傻子。他以為我是他的狗。每天隻有兩件事,親小狗,抱小狗。攢夠錢準備跑路那天,我給少爺買了條真狗。他大著眼睛無辜看著我。「狗狗會亂跑的。」我答:「買條鏈子拴起來,實在不行教訓一下,乖得妥妥的。」「有用嗎?」「絕對有用,我家那小土狗就很聽話。」後來,我看著自己身上的鏈子破口大罵。
母後生得很美,所以她才會被囚在這皇 城,成了父皇的禁脔。我也沒想到,我 繼承了母後的容貌,連同她的命運。
打羽毛球的時候,一不小心把球呼到了斜對方的一個帥哥臉上。我定睛一看,這帥哥跟我初戀長得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