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24-12-19 13:47:133917

「他說,他自己不太靈光,得讓孩子沾沾你的靈氣。」


我抿緊了嘴,環視四周。


這些陌生的臉,讓我茫然。


這與Ṫŭ¹我和沈清冉,有何相關?


10


父親站在我面前:「容兒,我知道你心有委屈,覺得侯府上下為了榮耀利益,就犧牲你一人。」


「可你不知,為父三歲便開蒙,五歲便通經史,十歲就過了童生,卻在京裡籍籍無名。」


「隻因我下一歲去秋闱前,你祖父打斷了我的手。」


「第二年,你祖父就走了。」


「他外出遊獵,落馬被踩踏而死。」


「萬軍之中穿馬而過的大將軍,落馬而亡,你說這是為何?」


「先皇多疑,當時祖父手握邊關五十萬大軍。」我如同每一次嬤嬤考校時一樣,脫口而出。


父親點點頭,臉上是我未曾見過的沉肅。


「當今陛下,性情如何?」


「早年間勵精圖治,任用賢良,創百年未有之盛世。」


「十五年前圍獵受傷後,逐步沉溺於丹術之道,自大多疑,放任黨爭,設立東廠監察百官,諸臣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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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又點頭。


「你本該有三個嫡親哥哥的,可哪怕我裝作廢人,侯府也不能有一個男丁承襲爵位。」


「隻因你祖父,威名尚在軍中。」


「容兒,我知你不忿。」


「可你看看。」


「你母親滑胎三次,才保住你和你妹妹。」


「若無鳳格批命,你在襁褓之中就會被毒蛇咬死。」


「你長遠哥哥裝瘋賣傻,才得以苟活。」


「你恬穎嫂嫂,新婚不過一載,就隻能孤寡度日。」


「侯府上下,誰人沒有犧牲,誰人沒有殘缺?」


「你當我是為了榮耀名利?」


「侯府上下,算上家生奴才,五百餘口!」


「沈氏九族,上萬餘人!」


「都隻求活命罷了!」


撲通一聲,昏暗中,不知誰跪了下來。


一聲接一聲,那些陌生的侯府人,都跪了下來。


父親拉著母親,掀袍跪下。


我轉頭看向祖母,她卻抱著祖父的牌位,扶著拐杖,一點點地曲著腿,跪到了地上。


「沈氏上下,隻求清容,饒我們一條性命。」


「隻求清容,饒我們一條性命。」


額頭碰著石板的聲音震得我頭暈目眩,鼻尖是熟悉的檀香味。


這是哪裡,回來隻是一場夢嗎?


我還是愛穿紫衣的容妃,跪在皇貴妃的宮殿裡,已經是第三天了。


皇貴妃長年禮佛,殿裡隻點佛香。


宮裡那些鮮豔少女來來去去,她不曾在意,不過是玩物而已。


偏偏隻我身懷鳳命。


好不容易弄死了我表姑母,這回又來一個侄女,要來當宮裡第二尊貴的人。


這口氣,她如何忍得。


我如木偶般,被絲線纏著,繞著,額頭朝石板碰去。


一下,一下,又一下。


貴妃殿裡鋪的,都是上好的白玉石,通體無暇,潔白如玉。


偏偏隻有我額下這一塊,是紅的,像極了遠渡從西番進供來的寶石。


我嘴裡還在說著什麼,卻怎麼都聽不清。


好像是,好像是,我想起來了!


「求貴妃娘娘,饒我沈家一命。」


「饒我沈家一命!」


皇貴妃後來說了什麼?我記不清了。


我被吊在花園裡,看著裹了荨麻的鞭子,抽向我,一寸寸的白染成了紅。


不過還好,我夢裡日日夜夜翻滾著的沈家的哭嚎,沒有被放出來。


沈家女,做到了!侯府保住了!


沈家列祖列宗!沈清容,盡孝了!


「姐。」


面前被吊著渾身是血的人,突然抬頭喊我。


不!


我心頭一驚,向後退去,牌位噼裡啪啦又倒了一片。


我回過神來。


身前,是黑壓壓跪著的二十多雙眼睛。


身後,是沈家上下幾代人的牌位。


那絲線,又纏了上來。


我開口,聲音嘶啞得嚇人:「何至於此。」


何至於逼我至此啊?


上一世就是這般,這一世還要讓我搭上沈清冉的性命嗎?


又或者,他們從來就沒在乎過我和沈清冉。


祖母聲音如刀:「容兒,這就是你的命。」


「這就是侯府嫡女的命。」


11


「宮裡本就少了助力,鄭小將軍的兵權,我們丟不起。」


「若我不認這個命呢?」我哽著淚喊道。


是上輩子的前塵往事,糾纏太深,我才天真地還要個公道。


這沈府上下,哪還有公道?


「容兒!」祖母聲若啼血:「為了這上下五百餘口……」


「鄭小將軍,你必須得嫁。」


我閉目冷笑,淚止不住地滑落:「沈清冉呢,你們就把她丟在宮裡了?」


「這也是她的命?」


「這也是為了侯府上下五百餘口?」


「我去換她,又害到你們誰了?」


「你們明知道她在宮裡活不下去的。」


恬穎嫂嫂伏地痛哭:「這是沈清冉自己選的啊!」


「她拿我們的性命玩鬧時,可不曾想過我們。她自己要去的,我們哪還顧得上她。」


我冷哼一聲,沈清冉若是不顧他們的性命,當初就直接帶著我走了。


「容兒,容兒,我求求你了,你侄子,還有一個月就降世了。」


「求你讓他看一眼這世間吧。」


「嫂嫂來世當牛做馬地還你,還清冉。」


我掐緊自己的手,別過臉不再看她。


「嫂嫂,我侄子的命是命,沈清冉的命就不是命嗎?」


「要讓沈家活,就讓我進宮。」


「沈清冉的命,等她回來自己再認。」


「偷換鳳格,意欲謀反,這個罪名,你們掂量一下沈家背不背得起。」


父親一口鮮血噴出:「沈清容!你就如此不顧血脈親情?」


「天家無親情,父親,你教得很好。」


沈家生養的恩義,我上輩子已經拿我的骨血性命還了。這輩子,我隻欠沈清冉的。


「你們的性命,與我何幹?」


「你們想活,難道我們就想死?」


「我和清冉,都不過是一介弱質女子。如何擔得起這沈氏九族上萬餘人的性命。」


我冷冷掃視著面前的眾人:「這世間出路萬般,你們如此珍惜自己的性命,怎麼不自己去搏一搏?」


「你們誰人沒有享過沈家的福蔭?合著全府上下每年五千兩白銀的開支,都是我和沈清冉花銷了?」


「偏要拿沈家女的命,換自己的命。」


「這如意算盤,莫不是打得過於輕松了?」


我挺身一跪,重重朝地上磕去。


「清容也在這裡求各位叔嬸哥嫂,饒我那可憐的妹妹沈清冉一條性命吧。」


恬穎嫂嫂暈倒在地,眾人亂作一團。


還有叔叔、嬸嬸站起來,大聲呵斥我是個冷心冷肺的白眼狼。


我冷眼看過去:「你們送我妹妹去死,心腸倒是熱得很。」


二叔衝過來要打我:「你這不孝女,我今天把你打死在當場,也算告慰祖宗ţű₋在天之靈了。」


哼,老匹夫。我一腳給他踹翻在地,那滿嘴的仁義道德,披頭散發地在地上翻滾起來。


看那呼痛的樣子,想來是斷了幾根肋骨。


我站起身來,不打算再跟他們糾纏。


他們同意或者不同意,又有何幹系,我自有辦法進宮換沈清冉出來。


祖母攔在門前:「容兒,祖母最後再問一句,你可想好了?」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祖母的臉色灰敗起來:「你一向是個有主意的。」


「容兒,你且去吧。」


「可……可行事要萬分小心,一步行差踏錯,那就是萬劫不復。」


「你就當是為了你和清冉吧。」


我決絕地推開厚重的門,光透了進來。


「沈清冉回來之前,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沈清容。」


「你們把心放肚子裡去吧,我會給清冉留個家的。」


出府前,母親又追了過來,她塞給我一塊腰牌。


「這是你表姑母留下的。」


「容兒,母親雖不知你為何信誓旦旦地說定能成事,可宮裡兇險非常,你一定要萬事小心。」


「這府裡上下你也看見了,沒一個濟事的。」


「剩下的路,都要靠你自己了。」


我收下腰牌,那張養尊處優的臉卻滿是滄桑。


我替母親攏了攏散落的鬢發,轉身出了侯府。


12


進芳華殿時,沈嬤嬤看見是我,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我拉著她的手:「多謝嬤嬤看顧姐姐了。」


沈清冉最貪睡了,這春日裡,正是她好眠的時候。


沈嬤嬤帶走了伺候的宮女,我輕著手腳向床榻靠去。


一襲絳紫的衣裙臥在那裡,伶仃的肩頭支起一個稜稜的角來。


她臥在那裡,像一堆骨頭。


我還沒坐下,沈清冉就驚跳起來。


我看著手裡彎折的金簪,苦笑一聲。


這高純的金器,華貴有餘,鋒利堅硬卻是不足。


沈清冉清醒過來,喜色湧上臉龐,又瞬間壓了下去:「妹妹怎麼來了?」


我看著她幾日就瘦削下去的臉,原本粉嫩嫩的臉蛋,此時未施粉黛卻是泛著青綠。


「可是家中出了什麼事?」


看著那緊皺的眉頭,我心裡湧上一陣酸楚:「無事,你養好自己的身體才是。」


「不要思慮太重,有傷壽元。」


沈清冉神色一怔。


我卻是哭了起來,原來上一世,沈清冉對我說這句話時,是這般心情。


才入宮時,我並不受寵,皇貴妃自然肆意地搓磨我。


一次次像狗一樣地求饒,換來的隻是變本加厲。


終於,在進宮第二年的時候,我等到了機會。


老皇帝服用太多丹藥,命懸一線。


我靠著尋來的方士,硬生生把老皇帝從閻王那裡搶了回來。


方士的丹藥加上我逐漸狠戾的手段,宮裡說一不二的那個人,成了我。


沈家後來那幾年,頻頻進宮探望我。


每次來,不是這裡差個官位,就是那裡又害了人命。


老皇帝不理朝事,鄭家無須再遠避邊塞,沈清冉也和鄭景燁回了京。


她是最常進宮的,還會把她和鄭景燁的孩子帶進來給我看。


13


那次,我都忘了那次是什麼事了。


老皇帝的命快吊不住了,沈家多次進宮讓我扶太子上位。


太子一上位,有從龍之功的沈氏自然是最尊貴的外戚。


他們許我太後之位,榮寵風光自是無限。


可我杖斃了太子送進宮裡的一個又一個探子。


我這個窩囊表哥跟他老子一樣,總覺得我是天命所歸。上位他也要,而我,他也要握在自己手裡。


本來,我就是沈家為他準備的。


許以太後?我看他是想效仿唐高宗李治。


沈清冉進宮看我,我卻是清理宮裡幾宿未曾閉眼了。


她給我遞上自己熬了一宿的參湯。


我才喝了幾口,就有宮人進來稟事,等我忙完,湯已經冷了。


我那會兒的臉色,定是比現在的沈清冉差上太多。


才入宮積累的舊傷,幾年熬心熬力,我那副軀殼,早就不行了。


想來我自己也是知道的,可是我心有不甘,我熬了那麼多年,就要熬出頭了呀。


於是我裝作看不見,裝作不知道。


所以沈清冉說出那句「姐姐不要思慮太重,有傷壽元」的時候,我才那麼暴跳如雷,隻覺她是嘲諷我。


她事事好運,不用籌謀,偏還說我思慮過重。


我若不思慮,她和沈家上下,可還有命?


我把她趕了出去,還勒令她不準再入宮。


跨越過生死,我才知曉我跟沈家那群軟骨頭也沒有區別,隻會把刀橫向最親近之人。


從頭到尾,我都把怨和恨遷怒在沈清冉頭上,覺得不過早生片刻,為什麼就該我擔這些。


回過頭來,那些怨和恨,未嘗不是沈家樂見其成的。


我若不怨沈清冉,去怨整個沈家,又何來沈家的榮寵地位。


所以啊,他們才日日挑撥,偏疼沈清冉。


花園那麼大,為何偏偏沈清冉就是在我窗前玩耍。


為何父親那些難得的溫軟時刻,樁樁讓我撞見。


我真蠢啊,被他們帶著眼盲心瞎。


沈清冉替我擦去淚:「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


我點點頭,握住她的手,泣不成聲:「對不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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