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4-12-19 13:47:133983

進侯府前,我把鄭景燁遣了回去,留個後手。


鄭景燁走之前卻是欲言又止。


我以為他憂心我的安危,放軟聲音安慰道:「我還對侯府有用,你又在外轄制,他們不敢害我性命。」


鄭景燁搖頭:「冉冉說阿姐聰慧過人,那謀劃自然不成問題。」


「隻是……」


「隻是景燁不解,這入宮當貴人需要這麼大的力氣嗎?」


「阿姐那一拳,委實好痛。」


「想來冉冉沒這麼大力氣,是在宮裡要吃點苦頭了。」


我的笑僵在臉上。


轉身入府,鄭景燁的聲音卻從背後傳來。


「阿姐,哪怕不成,也無礙的。」


「別繃得那麼緊。」


「冉冉她,早就想好了。」


「她說,沒那麼多必須的,她也是,你也是。」


我沒應聲,也沒回頭,朝著侯府的大門定定地走過去。


我怕我一回頭,我的淚就關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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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有必須的。


沈清冉,你必須給我從宮裡活著出來。


06


沈清冉確實準備得周全,我眼角多了一顆痣。


下人看見我都漾起了笑:「二小姐,不是跟鄭小將軍去塞外了嗎,怎麼回來了?」


沈清冉一向待下人親切,這些笑是我沒看見過的。


嬤嬤從小就教導我,下人就是下人,奴才就是奴才。


貴人御下,可施恩,可懲處,可假意親善作寬容之相以行籠絡,但絕不可有分毫親昵之心。


下人們,一向隻會當我是主子。而對沈清冉,那是自家的小姐。


我嘆口氣,也不知道沈清冉這樣子,在宮裡怎麼過。


我裝作沈清冉的樣子,跟他們打過招呼。


父親母親已經在等著我了。


母親拉過我親熱道:「冉冉,才出去兩天,怎麼又跑回來了。」


「是不是掛記我們得很。」


「侯爺,我就跟你說,多留冉冉兩年,她還是小姑娘呢。」


父親呵呵一笑:「哎,都是大姑娘了,你還能留她一輩子不成。」


我屏退下人,關上了門。


「別做戲了。」


「外人分不清,你們還分不清嗎?」


母親嘆口氣,松開我坐在了一旁。


「容兒,就這麼不好嗎?」


「你不是一直盼著過自由日子。」


「現下宮裡冉兒也替你去了,你就裝作冉兒過一輩子,不好嗎?」


「不好。」我冷笑一聲:「你們可以這樣裝聾作啞一輩子,我不行。」


「難為沈清冉日日在我面前說你們的好話。」


「你們就準備把她丟在那個火坑裡,不聞不問了嗎?」


「虎狼尚不食子,你們疼愛她多年,就如此棄之不顧了嗎?」


「胡鬧!」父親瞪著我:「如此不敬尊長,誰家貴女同你一般。」


「給她安排的好前程她不要,自己偏要往火坑跳。」


「一招不慎,就要為禍全族!」


「我替她善後,就算成全這麼些年的父女之情了。」


「至於你!」


「這個沈清冉你不想當,你也得給我當!」


母親出來打圓場:「容兒,你不知你父親的難處。」


「這陛下如今愈發反復無常。」


「你表姑母一去,宮中無人可替侯府周旋。」


「侯府男丁你也是知道的,沒個成氣候的,又有誰能承繼?」


「待你太子表哥繼位,又不知是何光景。」


「更何況,那時他有妻族,侯府這等表親外戚該如何自處?」


我如何不知?上一世進宮以後,他們就是這樣勸我為侯府謀劃的。


可這些,不該沈清冉去受。


「我去把沈清冉換回來。」


「我知道宮裡有表姑母留的人,我借進宮探望,與沈清冉換了衣裳就是。」


「沈清冉與我外貌並無二致,刻意裝扮連府裡的下人都分辨不清。」


我頓了頓,放出誘餌。


「而且,你們培養我那麼多年,不就是為了在後宮有所把持。」


「沈清冉做不到的。而我,可以。」


「我不僅可以,我還能讓侯府,榮寵無限,勢位至尊。」


許之以利,莫如誘之以欲。


從還是孩童時我就知,父親一生所欲,除振興侯府外再無他物。


其他的一切,都能被拋卻。


父親神色陰晴不定,最後冷哼一聲:「你這個黃口小兒,又如何能保證。」


「木已成舟,你別再白費心思了。」


母親嘆口氣,拉我走去一旁。


「冉冉她,已經承寵了。」


07


怎麼會?!


我催著鄭景燁一路往回趕,前後不過五日。


老皇帝他召我入宮,不過是為了鉗制太子。


趁早斷了太子的異心。


同我一道入宮的,幾乎都是十四五的豆蔻女郎。


因為方士跟老皇帝說,隻有與鮮嫩嬌娘共寢,方能益壽延年。


我雖一進宮就被封了妃位,卻是兩月餘以後才被招寢。


我皺眉思索片刻,捏住母親的手:「找個婆子,破了我的身,也是一樣的。」


「成何體統!」父親一拍桌子:「你一個黃花閨女,什麼腌臜話都說得出口。」


「這會父親嫌我腌臜了,以前找宮裡的嬤嬤教我那些陰私的時候,我不過七歲。」


「就破個身子,比那些可幹淨得多。」


「你!」父親揚起手就要打我。


我捏住他的手:「父親,我的臉還留著進宮呢。」


父親掙脫不開,臉上的褶子都漲得通紅:「好!好!好!」


「你這個孽障!把學來的東西都用在自家人身上。」


我輕笑,把他的手揚開:「那還不是父親的重金,花對了地方。」


「把我送進去,你這些年的謀劃,才不算白費。」


母親心疼地揉著父親的手腕,語氣多了些責備:「容兒,他是你父親。」


「那他何時有當我是女兒?我在他眼裡,不過是進宮的棋子,光耀侯府的布偶。」


「我這會不過是聽從你們的擺布,去履行我的使命,又何錯之有?」


母親嘆口氣,神色憔悴:「那鄭小將軍怎麼辦?」


鄭景燁,這又與他何幹?


等沈清冉出來以後,與他雙宿雙飛,這又如何難辦?


「將軍府,怎麼會要一個失貞的兒媳。」


「還是承寵過的女子。」


「哪怕你做得再天衣無縫,隻有鄭小將軍知曉,也難保他日後不介意。」


「男子之心,最是難測。」


「這嫌隙一生,親眷隻怕成仇雠。」


母親語氣溫軟,帶著江南特有的聲調,可那滿含江南四月煙雨的聲音,卻讓我如墜冰窟。


「你們?」


「你們!」


我顫抖得幾近失聲。


「你們是做好謀劃,讓我以沈清冉的身份,嫁給鄭景燁,拉攏將軍府?」


母親點了點頭。


「身為侯府嫡女,這就是你們的命。」


「清冉把你的路走了。」


「那你就當好清冉。」


「這樣對誰都好。」


好?好個屁。


「你們,你們以為何人都與你們一般,冷心冷情,隻把人當個物件擺弄?」


「和鄭景燁青梅竹馬的,是沈清冉,不是我。」


「我們是人,不是貓兒狗兒,隨意湊做一籠,就配得起對兒來!」


「你們的如意算盤,想都不要想!」


「你們若是不願換沈清冉回來,我出去就去告御狀。」


「告侯府欺君罔上,偷換鳳格,意欲謀反。」


「到時候別說結親還是結怨了。整個侯府,一個都別想活!」


08


「容兒,何至於此?」


僵持間,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回頭,是祖母。


她走到跟前來,握著我的手,又說了一遍:「容兒,何至於此?」


我看著祖母密布溝壑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著,卻是不忍再說下去。


「容兒,何至於此。」


這話,十歲時,祖母也對我說過。


那會兒我熬不過那死灰槁木般的日子,終於在母親帶沈清冉外出上香的時候,尋了機會,逃出了房間。


侯府的院子太深,牆太高,我不認路,轉了一個時辰,都沒摸到出去的路。


眼看著搜尋的人越來越近,我尋了個僻靜的院子,找了棵開得正好的桃花,拔下簪子,準備自我了斷。


簪子沒進胸口一寸,祖母握住了我的手。


她說:「容兒,何至於此。」


她話還沒說完,我的淚就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十歲的我,實在太累了。


學不完的繁文缛節,求不到的父母親情,看不到的春和景明。


我沒有一刻不痛恨自己的命格。


我問了無數遍,為什麼,為什麼Ŧű₄偏偏是我,天生鳳格,興復侯府。


我好累。


可我,可我也不想死啊。


隻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逃出去。


若是讓下人抓到我,那拘禁看管隻會更嚴。


我一點都不想要那樣的日子了。


那天,我抱著祖母一直痛哭,直到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祖母把我留在了她的院子裡,還對母親說是她把我喚了過來,嬤嬤又不在,這才鬧了亂子。


祖母那裡的日子,隻有青燈古佛和粗茶淡飯。


可我還是很開心,在那裡,我可以隻做沈家的孫女,不用做侯府的嫡女了。


可祖母終究還是侯府的祖母,每旬過去小住幾日,已是對我最大的恩賜了。


他們都說,這就是命,我逃不過的。


可是沈清冉卻對我說:「姐,你快走。」


我咬緊牙,看著蒼老的祖母,卻是一句軟話也沒說。


祖母嘆口氣:「容兒,我知你心有不平,怨你父親母親罔顧人倫,利欲燻心。」


「無論他們說什麼,你都隻覺得是借口。」


「你心裡委屈,我也不求你能聽進去祖母的話,你且跟祖母去這院裡走幾步。」


「看過了,再做決定。」


祖母渾濁的眼裡滿是祈求,我終是松動幾分,點了點頭。


09


我攙扶著祖母走在院子裡,現下正是四月春光正盛的時候。


午後的院子裡,下人們吃了晌午,東一堆西一堆地湊在一起打趣。


還有那年紀小的家生丫頭,在花樹下追逐著,遠遠地看見我們一行人,又笑鬧著作鳥獸散。


祖母出聲:「容兒,可覺你母親治家不嚴。」


我搖頭:「侯府從未有背主偷盜之事發生,外界也無侯府半分闲話。」


「管家治國,都需張弛有度。主家仁慈,才有下人松緩。」


祖母拍拍我的手:「容兒跟嬤嬤學得很好。」


我苦笑,這些事物,本該是母親手把手教女兒的。


一路穿過院子,祖母卻帶我來到祠堂。


「容兒,來這裡,不是為了明家法,隻是讓你見見自家人。」


踏進祠堂,卻是一片焦黑,祖宗牌位東倒西歪地散落在灰燼裡。


我抿了抿嘴角,才想開口,祖母拉著我站定,關上了祠堂的大門。


她顫巍巍地拿起供桌上的一個牌位,用袖口擦了擦,擺正了。


「容兒,這是你祖父。」


「你和你妹妹還沒出生,你祖父就去了。」


「你曾祖父不過一介六品文官,在京城連個二進的宅子都置不起。」


「你祖父卻是自己去軍營裡,為自己一刀一槍拼來了這個侯爺的名頭。」


「為了自己,也為了沈家子弟。」


祖母說著說著,笑著擦起淚來:「人老了,就愛說些舊事。容兒可不要嫌祖母啰嗦。」


「以往你被拘著院子裡,自家人你也見得不多,今天都見見。」


侯府一直未曾分家,二房和三房全家一直住在府裡。


二叔二嬸、三叔三嬸我都沒怎麼見過。


因為過年的家宴,我一向是不準去的。


烏泱泱站出來的十幾口人裡,我熟悉的就隻有二房的長遠哥哥,三房的恬穎嫂嫂。


長遠哥哥幼時對我頗為關照,沈清冉出不了府的時候就託他採買那些小玩意兒。


可在我十三歲時,長遠哥哥就莫名其妙地痴傻了。


而恬穎嫂嫂,是為數不多能來我院子裡的人。她一向是京中貴女的表率,再加之我的管教嬤嬤是她的姑祖母,我們也親近幾分。


可八個月前,我那四哥溺水了,她懷著遺腹子成了寡婦。


長遠哥哥站了出來,衝我笑笑:「容兒,可還記得我?」


他神色清明,口齒清楚,毫無痴傻之相。


我點了點頭。


恬穎嫂嫂也站了出來,她撫摸著自己渾圓的肚子,眼神溫柔:「容兒,你四哥之前,讓你給孩子取個小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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