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他就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沒有資源,沒有人脈,沒有強健的體魄,我再也不怕他翻起浪來。
這不比殺了他引發玄幻劇情更安全?
我依然不敢輕敵,找了處好山好水隱居起來。
十年後的一個雨夜,有人敲響了我家的門。
按理說我住在深山中,一年到頭見不到幾個人。
在大雨滂沱之夜來我家的,必定不是普通人。
我屏住呼吸,悄悄從門縫望過去。
來人穿著袈裟,渾身湿透,臉罩在陰影裡看不清楚。
「施主,小僧路過此地,突遇大雨,可否請施主收留一晚?」
見我沒有反應,他又說:「柴房也可以。」
過了半晌,他說道:「施主,我聽見你就在門後面。」
我大驚。
「你的心亂了。你別怕,小僧雙目失明,所以耳力很好,小僧不是什麼壞人。」
我夾著嗓子道:「我一個女子居住在此,實在不便,小師傅請另找住處吧。」
他轉身走進了雨裡。
我拍了拍胸口,還未松口氣,他迅猛回身,一掌拍爛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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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板碎了,我吐血倒地。
外面雷電交加,閃電照亮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清冷禁欲的臉,雕刻般精致的五官,眼睛卻是瞎的。
其實我早就猜到,這個和尚是江入年。
我和他還未過幾次招,就敗了。
他的內力雄渾霸道,我根本不是對手。
「施主,就算你改變了嗓音,我還是認出了你,沈——栀——意!」他咬牙切齒地叫出我的名字,「十年前你刺瞎我的時候,我就把你的聲音刻在了腦子裡,每天反復的記憶,一刻也不敢忘。」
「你殺了我全家,殺了我家所有的親戚朋友,我流落街頭變成了乞丐,卻遇到了世外高人。他收我為徒,修復了我的筋骨,我才能再次遇見你。沒想到吧?」
我肋骨斷了幾根,被他踩在腳底吐血:「要殺要剐隨便你,少廢話!」
他詭異地笑了一下,擰起我的衣領,湊到我跟前:「不,我才不會讓你輕易地死。」
他點了我的穴位,頓時我猶如百爪撓心,萬蟻蝕骨,又痛又痒地在地上打滾。
他雙手合十,入定猶如神明。
他把我武功散盡,輪到我變成一個廢人。
我的小屋建在深山,正好沒人打擾。
他就在我家中住了下來。
他折磨我的時候問道:「沈栀意,你殺光了我九族,卻唯獨留下了我?為什麼?為什麼要留我一個人在世間受苦?天下怎麼有你這樣歹毒的女人?」
我譏笑道:「不,最歹毒的人還輪不到我來當,不是還有你那個畜生父親嗎?」
他勃然大怒,捏住了我的下顎:「不準你侮辱先父!」
「還有你,小師傅,出家人也這麼狠呢,果然是那個畜生的兒子!嗔恚之人不知善,不知非善,不觀罪福,不知利害,不自憶念,當墮惡道。」
「住口!」他手稍稍用力,就把我弄脫颌了。
我無法說話,但眼神充滿了嘲諷。
我的話刺痛了他最敏感的神經,他是個出家人,但他現在腦袋裡塞滿了嗔念。一個充滿憤怒或怨恨的人無法認識到什麼是善良,也無法認識到什麼是不善。
嗔、貪、痴三毒纏身,他最終將墮入餓鬼道。
他那晚終是走火入魔。
可我也沒好過多少。
反正三毒全佔,他幹脆破了色戒。
和尚破戒後比什麼皇帝之類恐怖多了。
我暈過去幾次,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
趁著吃飯,我偷偷藏起了一根筷子,把它磨尖。
當他再一次走火入魔要Ţṻ⁰我的時候,我從後面高高舉起那根筷子,對準了他的脖子。
可惜我還沒刺進去,就被他一掌打死了。
死的時候,他依然是入魔的狀態,他抱著我的屍體,嗓子裡發出了悲鳴:「我不準你死,你這麼輕易地死了,我全族的命拿什麼還?」
傻子,人死了就是死了,用什麼還都活不過來。
除了你和我,是這個世界的特例。
6
第五次重生,我尋來最好的藥,讓他喪失了記憶。
可十年後,藥失效了,他如約而至。
第六次……第九十九次重生。
我次次都躲不過被江入年虐殺的結局。
我憤恨,恨天道不公。
天外之神嘲諷道:「蝼蟻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你以為每次滅門都是自己計劃的,其實那都是我寫好的劇情。你隻是個提線木偶。」
在第一百次重生的時候,我決定玩一場癲的。
這一次我重生的時間比較早,我調整了復仇的計劃,讓師兄們替我滅了仇人全家。
我特意叮囑了師兄,不要殺了躲在水缸中的孩子。
師兄們按照我的吩咐,殺掉了仇家所有的人,唯獨放過了江入年。
他從水缸中爬出來,想投奔自家親戚。
但我已經提前把他可以投奔的親戚朋友全殺死了。
他跪在幾寸高的墳頭草邊,號啕大哭。
他終於明白,這個世界上沒人可以依靠了。
當初那個驕傲的貴公子,變成了最低賤的乞丐,為了一口吃食,低三下四地求人。
我偷偷地跟著他,就這樣跟了一年。
這一天,他好不容易討到了一個饅頭。
雪白的饅頭,香香軟軟,還冒著熱氣,他已經多久沒有吃過這樣的好東西。
他滿心歡喜,黑乎乎的爪子抓著饅頭剛要啃下,就被旁邊的乞丐一腳踢翻。
乞丐們把饅頭踩碎,砸爛了江入年討飯的小碗。
他們不準江入年在自己的地盤討飯。
乞丐們撕爛他的衣服,對著他拳打腳踢,把他打得鼻青臉腫。
最後江入年被扔到了一條破爛的小巷子。
寒冬臘月,他衣不蔽體,滿臉是血。
他仰頭看著天空,天上洋洋灑灑地下起了雪。
雪花落進了他的眼睛裡,融化成一顆顆的淚珠,從他臉龐滾落。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嘴裡輕輕地嗫嚅著,好像是在叫娘親。
癲嗎?痛嗎?可憐嗎?
我想起自己慘死的家人,還有那一百次的虐殺。
這些經歷已經讓我的心又冷又硬。
我緩步走過去,解開身上的披風,蓋在他的身上。
帶著體溫的披風,在寒冬裡帶給了他一絲溫暖。
我在他的手裡塞了一個饅頭,熱乎乎,香香軟軟,潔白如雪。
他看著我,眼眶更紅了。
我對他說:「孩子,吃吧,吃完了就有力氣了。」
他流著淚,迫不及待抓起饅頭狼吞虎咽,噎得滿臉通紅。
我把他背起來,走出了小巷。
在我們身後,有世外高人踏雪而過。
如果不是我救江入年,就會是他來救。
江入年是男主,他死不了,還會有天外之神給他安排的大機緣。
而我偏偏要斬斷他安在我們身上的枷鎖。
我知道黑暗不能驅散黑暗,光明才可以做到;仇恨不能驅散仇恨,唯有愛可以做到。
我要養著江入年,給他溫暖,給他愛,教他善良,勸他放下。
7
我給江入年找了一個郎中看病。
抓了藥,我把他帶回客棧,讓店小二燒了幾大桶水,他足足洗了四遍澡,方才搓幹淨皮膚。
店小二滿臉嫌棄地倒掉了飄滿虱子的洗澡水。
他的頭發打結到不能用了,我拿出刀,剃掉了他的頭發。
他痴痴地看著我,問:「你是天上派下來的仙女嗎?」
我笑了笑:「小孩兒,我叫沈栀意,隻是個普通人。你可以喚我一聲姑姑。」
在城裡養了個把月的病,我把他帶到了一個小村莊,在這裡我買了一間破破爛爛的小院兒。
經歷了一年的風餐露宿,他的身高也沒怎麼長,而且面黃肌瘦,加之被剃成了一個小光頭,更顯得骨瘦如柴。
他怯生生地進了門,有些手足無措。
我指著一間小屋,說以後他就住那裡。
然後我就去廚房忙活給他烙餅子,多放了點豬油,兩面煎得金黃,上面還撒了一把小蔥。
我把餅子推到他面前,他猶豫了一下,咬了口餅子,眼淚就流下來了。
我問他怎麼了?
他撲通給我跪下:「我隻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姑姑卻待我如此好,我長大後一定會報答姑姑。」
我心想:你別把我虐死就謝天謝地了。
我把他扶起來,說道:「快吃餅子吧,不然涼了。」
說完,我就進房間去給他鋪床了。
第二天醒來,我聽見外面有動靜。
江入年很早就起來了,小小的身軀在院子裡幫我劈柴。
現在是隆冬,快要到年關了,外面天寒地凍。
他凍得耳朵通紅,手指也僵硬了。
我走過去拿走他手裡的柴刀:「我暫時還不需要你一個小孩兒來劈柴。」
「姑姑是女孩子,劈柴這些粗活兒是男孩子該幹的事情。我說過會好好報答姑姑,我會很勤快的。」
我牽著他滿是凍瘡的手進了屋,給他的凍瘡上藥。
「等你把滿手的凍瘡養好了再說吧。」
他的眼眶又紅了紅,他以前有丫鬟小廝們伺候,養尊處優,一雙習文作畫的手沒有半點繭子。
而現在他的雙手指頭猶如蘿卜,一根根腫脹無比,還流著膿。
他哽咽道:「姑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上天要這樣懲罰我?」
我嘆了口氣,輕輕擦掉了他的淚。
8
江入年把我當成了救命稻草。
他謹小慎微地討好我,生怕惹我不高興,又流落街頭。
我當著他的面,找鄰居大姐赊了五個雞蛋。
晚上我給他做飯,特意加了餐,多放了雞蛋。
他悶頭扒飯,不敢多吃菜,隻夾了幾筷子菜,吃光了最後一粒米飯,謊稱飽了。
年幼的他非常不善於說謊,我一眼看穿,卻不說破。
他回到自己的床上,沒過多久胃就開始餓得痛。
他滾來滾去,背著詩句,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提著一盞油燈,推開了他的門。
他從床上坐起來,額頭疼出了涔涔的汗水。
我坐到床頭,拿出來兩張香噴噴的雞蛋餅。
「吃吧。」
他漲紅了臉,支支吾吾說:「姑姑,我不餓,我其實吃得很少很少,真的。」
「姑姑不傻。你都餓得胃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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