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辯解道:「我在外流浪慣了,其實餓一會兒就不痛了。真的沒關系!」
我笑了笑,把雞蛋餅塞到他手裡:「曾經有人告訴我,幸福的秘密就是不讓自己餓肚子。如果你想幸福,以後再也不準故意挨餓了。放心,你吃不垮我的。你正在長身體,每天吃太少了可長不高哦!」
他的眼中又有淚光在閃爍。
我揉揉他的頭道:「在我面前,你不必這樣謹慎。我既然收養了你,就會一直留著你,除非你不要我……」
他忙握住我的手道:「年兒怎麼會不要姑姑?」
我心裡默默地想:你記得就好。
因為,他的機緣馬上來了。
9
冬去春來,江入年身上的傷都養好了,頭發長出來一截,個頭也長高了。
這天,家門口來了個和尚化緣。
我剛好不在家,江入年給了他一張餅。
外表平平無奇的和尚,卻是絕世高手法顯大師。
他摸到江入年的手,誇贊他是百年不遇的習武奇才,要收他為徒。
江入年以為他是騙子,要打發他走。
但法顯大師給他展示了自己高深莫測的武功,表示非要收江入年為徒。
江入年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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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江入年早早打好了熱水,端到我房中,跪下來給我洗腳。
我看出他的心思,說:「說吧,有什麼事?」
他垂下頭,下定決心般對我說:「姑姑,年兒想跟法顯大師學習武功。」
我嘆了口氣:「殺你全家的兇手背後勢力太大了,你就算學會了武功,區區一人又有什麼辦法?不過是蚍蜉撼大樹,白白送人頭。姑姑教你放下,好好活著,才是你家人最想看到的。」
他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眼神堅毅:「我知道姑姑想保護我,但是在浩蕩的塵世中,男兒有所為,有所不為。我當時躲在水缸裡,看著爹娘被屠殺,弟弟妹妹被腰斬,連我的小廝也沒有被放過。我滿眼都是血,我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那天。姑姑,我做不到放下。我要學武功,然後給家人報仇。」
我知道光憑口舌勸不動他,於是答應讓他拜師。
但我有個要求,讓他多留七日。
江入年很高興,和法顯約定七日後鎮上相見。
接下來的幾天,我日日熬夜給他縫制衣服,說山上風冷,怕他缺衣。
我哪裡會做衣服,隻是做樣子給他看。
我早就付錢給村裡的裁縫,讓他幫忙裁制了五件衣服。
白天我就烙餅子,烙了很多制成幹糧,讓他帶著路上吃。
江入年又愧疚又感動。
第六日,灶臺邊的面粉罐已見底,我便差他去村口買些回來。
他懷揣著幾枚銅板,獨自走向村口。
村口的大槐樹下,一位神秘黑衣人靜立於斑駁的樹影之中,目光如鷹隼般銳利,透著幾分陰鸷。
他與黑衣人擦肩而過,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寒意。
黑衣人微微扭頭,似乎對他投來一瞥,隨即轉身離去,消失在晨霧之中。
江入年心中忐忑,匆匆買完面粉,便急急返回。
到了家門口,卻發現小院大門緊鎖。
他拍了拍大門道:「姑姑,你怎麼鎖門了?」
我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來,帶著決絕:「我想清楚了,讓你去學武,你走吧,現在就走。」
他又重重拍了拍門,聲音帶著一絲焦急:「姑姑,你這是怎麼了?」
隻見一個包袱從矮矮的院牆內丟出,裡面裝著幾件新縫的衣物和一些幹糧,是我為他準備的行囊。
我的聲音急躁而尖銳:「江入年,你滾,我早就不想養你了!」
不管他如何哀求,我始終沒有開門。
門外的敲門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我躺在院中,仰望藍天,身旁是一片狼藉。
手臂上的傷口滲出鮮血,而身上,是那黑衣人的沉重身軀。
我用餘光瞥見江入年的身影出現在牆頭。
我高聲對黑衣人道:「你曾答應我,若我讓你取我性命,便放過他。現在,你可以動手了。」
黑衣人的手如鐵鉗般掐住我的咽喉,我面色漲紅,卻無半分掙扎之意。
就在此時,江入年的身影翻入院中,一袋面粉猛地擲向黑衣人,粉塵飛揚,遮蔽了視線。
他拾起院中的柴刀,不顧一切地向黑衣人砍去。
我趁機掙脫束縛,一腳將黑衣人踢開,拾起地上的匕首,刺入他的胸口。
黑衣人重傷之下,無力應戰,隻得落荒而逃。
江入年跪在我的身旁,渾身顫抖:「姑姑,姑姑!」
我強忍劇痛,急促地喘息:「傻孩子,你為什麼要回來?快,跟著法顯大師離開,永遠不要回來了。」
江入年緊握我的手:「姑姑,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10
我曾經有一個很幸福的家。
我家是開鏢局的,爹爹是個鏢頭。
娘親善良賢惠,兄長俠義心腸,弟弟聰明伶俐。
我雖然是個女兒家,但特別頑皮,最愛弄鬼掉猴,到處闖禍。
娘愁得不行,說女子應該嫻靜美好,擔心以後我嫁不出去。
爹爹卻不以為意,說我們家女兒長得漂亮,不愁嫁不出去。
兄長笑著敲敲我的頭說:「阿栀嫁不出去,我就養她一輩子。」
娘狠狠瞪了他們兩眼,說他們太寵我,然後又心疼地給我蹭破的皮上藥。
父親看我喜歡舞槍弄棒,幹脆給我拜了師傅,讓我學藝。
我是有一些靈性在身上的,學了七八年,竟然連爹爹和兄長都不是我的對手。
年少輕狂的我去挑戰萬花樓頂尖的殺手,被打到肋骨斷裂。
爹爹匆忙把我送到藥王谷,我在那裡養了小半年的病。
可任誰也沒想到,在這期間我家出了事。
爹爹運了一趟鏢,鏢車裡藏了一本冊子,那本冊子裡記載著太子不可告人的秘密。
太傅派人劫了鏢,將爹爹砍死在路上。
冊子卻遺失了,為了找到冊子,太傅的人血洗了我家,娘親、兄長、弟弟還有鏢局的兄弟們,沒有一個活下來。
我得到消息趕回家中,隻看見娘親身無寸縷,被攔腰斬斷,身下的血已經幹涸發臭。
我再也不能被娘溫柔地摟在懷裡,聽她唱那些小曲兒。
兄長掛在樹上,樹枝貫穿了他的身軀,他怒目圓睜,死不瞑目。
他那麼愛美的一個人,怎麼會死得這樣難看?
弟弟則被人活活地煮死了。
我再也聽不到他軟軟糯糯地喊我「姐姐」,把偷藏的糖人分給我吃。
那些殺手為了逼我娘說出冊子所在,給兄長施加酷刑,活烹我的弟弟,侮辱我的娘親。
娘不知道冊子下落,最後被腰斬而死。
我跪在地上,嗓子裡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吼聲。
我想挖坑埋掉他們的屍首,卻不料太傅的人還埋伏在鏢局。
我九死一生逃了出去,看著身後火光衝天。
我的家被毀了,徹徹底底地毀了。
要說江入年流浪的一年很苦,但我卻比他苦千萬倍。
我一邊忍受著滅門之痛,一邊逃脫太傅無數次的追殺。
最後,走投無路的我投靠了萬花樓。
萬花樓主扇子掩面,笑著問我:「收了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我面無表情地說道:「我會成為萬花樓最厲害的一把刀。」
我說到做到,這些年殺人如麻,成了萬花樓最強悍的殺手。
我心中有一件頂頂重要的事,那就是殺了太傅全家。
重生一百次,我也要殺了他全家。
我不是無法思考的蝼蟻。
我想過,如果不殺太傅全家,江入年就不會找我復仇,我就不會被虐殺。
這個循環也許就終止了。
但我沒辦法不復仇。
神說,這個世界是假的,我的父母兄弟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他創造的故事。
他錯了!
感情不會是假的!
愛不會是假的!
11
看著江入年純真的眼眸,我輕輕訴說自己的故事。
我當然不會告訴他真正的故事。
我半真半假地挑了些重點來講。
講看見家人慘死,也講自己躲避追殺時的辛酸。
我握著父親的劍,無時無刻不想著復仇。
天地茫茫,我走過無垠的荒野,翻越過無數的群山,隻為尋找那隱藏在幕後的仇敵。
我把人生最好的年華都拿來復仇,最後卻依然不知道真兇是誰。
說到後來,我背過身去,假裝擦拭不存在的眼淚:「看見你躺在巷子裡,我想起了曾經的自己。殺手又盯上了我,這個村子不能住了。你馬上跟著法顯大師離開,不要被我連累。」
江入年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苦澀:「姑姑離開村子,要去哪裡?」
「天大地大,自然有我的去處。」我輕聲回答,語氣中透露出著無奈,「不過這一別,可能我們此生都不會相見了!雖然我們相處的時光短暫,但它在我生命中卻是一段寶貴的記憶。我不能將你留在身邊,隻能祈願你未來的道路寬闊平坦,一帆風順。」
「青鸞脈脈西飛去,海闊天高不知處。」我低聲吟誦,面上露出難過的表情。
江入年的眉頭緊鎖,聽到「此生不會相見」的話語,他的心如同被利刃劃過,痛徹心扉。
我輕輕拍打著沾有血跡的包袱,焦急地說:「來不及了,你快走吧!」
我把他送上了去鎮上的馬車。
車輪滾滾,顛簸著前行。
他想起我在大雪裡為他披上披風,遞給他一Ṱů⁸個饅頭。
他想起我阻止他劈柴,細心照料他手上的凍瘡。
他想起他飢餓難耐時,我悄悄塞給他的雞蛋餅。
他想起我被黑衣人掐得幾乎窒息的畫面。
馬車突然顛簸,包袱中的餅子散落一地。
江入年大喊一聲,叫停了馬車,抱著那帶血的小包袱,瘋狂地跑回了院子。
然而,院子裡空無一人,我已消失不見。
他如同瘋了一般,在每個房間裡呼喚著我的名字,尋找我的身影。
找不到我,他又衝出院子,四處尋覓。
就在他絕望之際,回頭一看,我正背著行囊,靜靜地站在他的面前,簡單包扎的手臂還滲著血。
他撲進我的懷裡,淚流滿面:「姑姑,年兒不走了。姑姑去哪裡,年兒就去哪裡!」
「你不後悔?」
「絕不後悔!」
我微微一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刻。
法顯那邊我早已派人送去一份書信,讓他失望而去。
12
我帶著江入年輾轉了大半年,終於又找到了一個新的落腳之地。
安頓下來後,我展開了第二階段計劃。
讓他讀書?不可能的,萬一考上了狀元,獲得了權勢就不妙了。
讓他習武?更加不可能。
我盤下來兩畝荒地——教他種田。
他從未喊苦喊累,面朝黃土,背朝天,扎扎實實跟著我種了五年的地。
可他沒有變成又黑又土的農民。
相反,進入青春期的江入年長得越發英俊,長期的勞作讓他的皮膚呈現出健康的蜜色,身量也迅猛增高Ṫù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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