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024-12-20 15:37:293666

我便隻能盡可能暖著他,用袖子替他擦去眉梢發尾沾染的落雪。


裴雲川知道自己又耍了小性子,也不欲再惹我,隻縮在我懷裡悶悶兒出了聲:「阿柔,我最近總在想我幹爹,跟他比起來,其實我命真的很好了。」


8


裴雲川的確是個再小不過的人物,他眼界小,心自然也小,任外邊兒亂成什麼樣,他偏生隻知道在宮裡守著一個我。


在他知道我並非真正的公主後,哭上一頓,同我甩上幾次臉色後,一切倒如常,也再未曾耍過任何性子,反倒是愈發對我讀的書上了心。


薛道然後來對外說何謙是走夜路時失足落了井,亦收了裴雲川讓他做自己的幹兒子,調他到司禮監中自己的手下當差。


薛道然是裴雲川命中的貴人。


然而,在這宮裡啊,奴才便是奴才,搖尾乞憐、奴顏媚骨之人才能活得長久,他們隻看得眼裡的利益,那些正常人才有的七情六欲他們從不放在眼裡。


薛道然和裴雲川都是同類中異化而生的畸物,因而薛道然憐憫裴雲川一如他在憐憫自己。


薛道然同那鳳元宮的女使霖煙是對食,薛道然若得來什麼好物事,總想著往霖煙處送,有時候也會讓裴雲川去霖煙處傳話,同霖煙吃上一頓飯,說些宮裡的事全當解悶。


兩個人其實都是很溫和的人,隻是霖煙同薛道然之間好似總若有若無地隔了層什麼。


話語間如平常人家相處幾十年的夫妻,然而霖煙卻恰到好處地同薛道然保持著距離。


他們之間對食數十年,未曾同房一次,也未曾有過旁的肢體上的接觸。


兩人一處走時,薛道然伸出手,霖煙也隻是極為自然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卻再不肯碰旁的。


說來也不過如人飲水,旁的人自難知其中冷暖。


而我卻也在不久後同薛道然行了師禮,薛道然舊日是讀書人,未入宮之前也是京都出了名的才子,後來在宮裡當差幾十年,大多數人便也忘了薛道然過去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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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道然曾問過我想學什麼,我也不避諱,我要學兵法、學權鬥,我並不想再讓自己的命被旁人攢住,將來若大廈傾覆,我得有能力將裴雲川給護住。


這話從一個女子嘴裡說出來其實太過可笑,但薛道然也的確是個脾氣甚好的老太監,他的脊梁雖被身下這道刑傷給壓彎了,當了幾十年奴才,骨子裡卻總還有一股子讀書人未盡的天真。


隻不過他不願受師禮,也自覺自己當不起我的老師,隻能偶爾同我講些文章。


一晃三年而過,天下早就已經亂了套,這宮裡的人卻渾不知宮外疾苦,依舊過著紙醉金迷的日子。


宦官弄權,帝王昏庸,而太子亦在那一年因罪被囚,五皇子白湛嗜殺狠厲,反倒最得盛寵。


當時世人都傳,若將來讓白湛登基,天下必亂。


白湛喜怒無常,在宮中隨意打殺奴婢,偏生還喜玩弄權術,同掌印太監霍決暗中勾結試圖把持朝政,如今隻要太子一死,這宮中必然要因為權力更替而死許多人。


那一年是景昭二十六年,我十八歲。


十八歲的姑娘,分得清是非了,知道哪些事情該做,哪些事情不能做,有些隱秘未宣的心思我一向瞞得很好,從不讓裴雲川從我身上窺得半分。


我這些年始終未失的就是分寸。


可就在那一年,薛道然毒殺五皇子未成,反因此入了死牢,不日便會被賜死。


裴雲川帶著我去見薛道然最後一面的時候,看見霖煙站在牢外,正隔著欄杆緩慢而細致地替薛道然整理著衣冠。


兩個人在宮中熬了大半輩子,都已經老了,眼神早無了往常對外人的圓滑與算計,卻是異常的溫和。


薛道然用那尖細帶啞的嗓音緩聲道:「老冤家,我知道我下面缺了一塊,你若不是一輩子都在這腌臜地兒,也決然不會選我這麼個閹人過一輩子的。


「我在宮裡陪了你幾十年,往後剩下的路啊你得一個人走完它了。」


霖煙自始至終都很平靜,面上帶著淺笑,點頭應了他的話,霖煙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於是我親眼見到霖煙踮腳親吻了她將死的愛人。


直至霖煙走後,薛道然依舊沒能緩過神來,脊背佝偻著,整個人都在輕輕發著顫。


當裴雲川帶著我走近的時候,他溝壑縱生的臉上不知是什麼表情,渾濁的眼裡分明帶了淚,可嘴卻咧著,發出一陣陣嘶啞難聽的笑聲。


他說:「雲川,你幹娘嫌棄了我一輩子,這是她第一次……」


後面的話薛道然說不下去了,隻在最後化成了一聲粗嘎可悲的嗚咽,便如監牢外那聲聲刺耳的鴉鳴。


薛道然不想讓皇後失勢,想保住已然失德的太子的位置,這樣鳳元宮不會倒臺,霖煙也不會被牽扯,所以他才試圖去毒殺皇帝最寵愛的五皇子,而他自己也因此丟了性命。


明眼人都知道,霖煙是愛他的,隻不過生來厭惡他的殘缺,又跨不過心裡那道坎,愛著卻也厭棄著,就這般過了一輩子,死別前才給了愛人一個數十年來求之不得的吻。


薛道然被賜死的那天,霖煙也隨之跳了井。


裴雲川冒著風險替兩人收斂了屍骨,哭了幾日差些哭壞了眼睛。


他因薛道然的死知道他們這樣的閹人注定不會有什麼好結局,整日琢磨著在這宮裡如何活得長久,而我相反,我不想自己到霖煙那年紀還留有遺恨。


於是我便也趁著夜色,趁裴雲川伺候著我歇下之時,喚了他的名字,在他應我的時候,驀地拽著他的袍領吻了他的唇。


裴雲川那次嚇得不輕,氣急敗壞地將我給扯下來,而我也不惱,隻是跪坐在床上微仰著頭看他,說:「霖煙姑姑也是這麼親薛秉筆的。」


「小姑奶奶,你是要有大出息的人,怎麼能親我這麼個……」裴雲川說到這卻說不下去了。


我映著燈火分明便瞧見了他眼裡一閃而過的悲意,我的心驀地沉了下去,我在那一刻知道,他比我想得還要自卑。


我們之間,裴雲川因為身體的殘缺,從未曾想過還有別的可能,偏生我早早就生了不為外人所道的歪心思,一忍便忍了好些年。


我當時還是不知,親吻裴雲川這般的人於他來說意味著什麼。


「我不嫌棄你,也不會看不起你,你下半輩子跟我一起過,我定會待你好的。」


我跪坐在床邊,在裴雲川欲轉身逃離的時候驀地扯住他的腰帶,使了力氣將他整個人都扯上了他,用近乎親昵的姿態摟過他的腰,偏頭親吻了他那白玉般的細長脖頸。


他這輩子挨過打、受過罰,親眼見過身邊無數次的生死離合,卻鮮少有此刻這般慌張無措的時候。


我溫柔到極處的擁抱和吻依舊沒能安撫到他。


若說方才還能將我給推開狠狠罵上一頓,此刻他開口卻再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在我懷裡發著抖,近乎惶恐地想要逃離,可他已經失了旁的力氣,人生數十年都沒有這一瞬讓他難堪。


我聽得耳畔響起細細哽咽之聲,而懷裡的人斷斷續續竟說不出一句全乎話,他說:「阿柔,我求你,不要這樣對我。」


當時的我心總要狠上一些,我顧不上去拼湊裴雲川在那一刻盡碎的尊嚴,近乎貪婪地想從他身上去索取那些他本就不敢生出的情感。


渾不知自己所有的親近、愛意與依賴都成了一把鈍刀,將面前之人徹底抽筋剝骨,傷得鮮血淋漓。


在我把他當做一個和自己一樣並完整的人去愛的時候,便注定了,他這一生,面對我時,隻剩下那根本上不得臺面的守望。


他一輩子都在自棄,一輩子再也無法將今夜凌然而生的卑微愛意訴諸於口。


裴公公從來都是這當世第一的可憐人。


9


裴雲川不太痛快,他不痛快便喜歡去折磨旁的人。


於是感情上受了挫、正喝著酒解悶的溫公子窗戶被砸了,連帶著還碎了幾樣金玉玩器。


溫旻也怒了,跌跌撞撞上前拽著裴雲川的衣領便罵道:「你這樣的宦官,隻知逐利偷生,不顧過往恩義,宋寄柔再這般縱你,你早晚會害死她!」


裴雲川瞅著溫旻這般落魄模樣卻也新鮮,雖說他不大看得上溫旻,但人家模樣、學問都還算出挑,是個金玉堆裡的公子哥,真要比起來,總歸是溫旻強些。


裴雲川在宮裡待慣了,其實挺會看人,也知道面前的人雖說是皇帝派來的,但似乎對我也有幾分真心。


他這次倒也沒再同溫旻打起來,隻是問:「那你呢?你會害死她麼?」


「我怎能同你一樣?我敬她重她尚且來不及,不管她究竟是誰,又做了什麼事,我如何都會想辦法護住她一條命的。」


溫旻受了侮辱,隻狠狠瞪著裴雲川,恨不得將這不要臉面的東西給生吞活剝了去。


裴雲川沒再同人去鬧,他前半輩子受了太多苦,若每日裡總苦著臉,終歸太沒意思。


如今他拿自己同溫旻去比較,總歸輸得徹底,但終歸有一樣是能贏過他的。


到了這時候,裴雲川挑釁般地笑出聲來,也不忘了同人接著顯擺:「看來,你還是比不過我。」


畢竟是個奴才,在我前,氣勢弱得很,有些話從來不敢吱上一聲,在溫旻面前,卻總試圖在自己千萬個不是中將人給比過去。


溫旻顯然沒料到裴雲川來了這麼一句,他不解,不解以後更多的是羞惱與憤怒。


然而今兒個裴雲川沒有跟他吵架的意思,隻是向四周看了看,見沒有人,竟湊近溫旻,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溫旻本來喝成一團漿糊的腦子驀地清醒過來,他皺眉不解地看著裴雲川,而裴雲川依舊笑得一臉欠揍,不等溫旻說話,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成婚那日,整個侯府掛滿了紅綢燈籠,亦在院中堆了不少的金玉器,權作聘禮嫁妝,而裴雲川亦是當真頂著紅色蓋頭被侍女給攙出來的。


我知道,自己若不依著裴雲川,這定然是個如何都不肯罷休的主兒。


禮堂上新娘一身紅裙,容色明豔,而那新郎一身喜服,面目隱在紅色蓋頭下,在喜娘的攙扶下,正打算拜堂。


我極為自然地從喜娘手裡將人給牽過,卻在新郎走近時驀地僵住臉色。


新郎面容被遮住,映著一身紅色,隻露出一截幹淨白皙的下颌。


「所有人全都給我出去!」我忽然出聲。


喜樂聲霎時間停了,旁的人在聽得我的話後,行了禮便匆忙退了出去,最後一個人還不忘將門給帶上。


喜堂裡剩下的便隻有兩個人。


我驀然將面前之人的蓋頭給扯了下來,那新郎哪是裴雲川啊,竟是那溫旻溫公子。


溫旻哪怕被發現,也全然沒有半分心虛,他隻是看著我道:「他說他沒辦法同你拜堂,便求我來替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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